从林译中的弊病谈林纾在中国翻译史的地位
2019-11-27赵亚珉李佳悦
冯 洁 赵亚珉 李佳悦
林纾是中国近代翻译史上一位举足轻重的翻译家,翻译引进大量西方文学作品,带领中国读者走进了一个崭新的文学世界。然而,一个举世皆知的事实是林纾既不懂外语,更不懂翻译。林纾走进了中国翻译史,一方面,林译小说成为中国文学翻译史上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另一方面,林译中有目共睹的弊病也被译界严格指摘。然而,通过梳理林纾的生平和林纾跻身译界的背景,分析林译小说备受读者欢迎的鲜明特色和时代精神,揭示一代翻译奇家对当今学术界、翻译界以及中外文学文化交流的启示,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一.不懂外语的林纾
林纾中举后7次考取进士皆以失败告终,政治上属于守旧派,但在文学翻译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先锋者。1897年,《巴黎茶花女遗事》的翻译开启了林纾的译书生涯,之后的20多年里他将西方多国出版的各类书籍,如小说和传记、史籍、剧本等一百八十多部作品译成中文,对中国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林纾被尊称为翻译家,但令人称奇的是作为闻名中外的翻译大家,林纾却完全不懂任何外语。那么,林纾如何进行翻译呢?
二.林纾的“翻译”
1897 年是林纾人生中值得纪念的一年。这一年,这位双目不识“蟹行文字”的落第举人,奇迹般地踏入译界的大门,开启了其漫长、繁复而硕果累累的翻译之旅。
(一)跻身译界——《巴黎茶花女遗事》
法国著名作家小仲马的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描述了巴黎资本主义社会里的一对青年人的爱情悲剧。翻译该作品时,林纾正置丧妻之痛,无尽的思念使他更加同情女主人公——马克格尼尔的遭遇,将其全部的激情倾注在这部作品中。当时,中国传统爱情题材的作品大都结局美好,而《巴黎茶花女遗事》恰恰相反,小说一经发行就吸引了大批读者。就这样在会试道路上屡屡受挫的林纾,通过他人口译、自己笔述的方式走上了辉煌的文学翻译道路。
(二)林译小说
众所周知,林纾的翻译是与他人一起合作完成的。由合译者口述,林纾则进行笔译。在这种模式下,林纾与王寿昌、魏易等合作,把法语、英语等语种转换成汉语,再把听到的汉语整理记录下来。林纾以此方式翻译了一百八十多部西方小说,但并非都属上乘之作。梁启超曾评道:“亦有林纾者,译小说百数十种,颇风行于时,然所译本率皆欧洲第二三流作者。”[1]因为林纾不懂任何外文,文本的选择权都掌握在与之合作的口译者手上,那些二三流的书很有可能与当时合作者所选的外文书籍有关,导致林纾很多的精力被虚耗,令人惋惜。
尽管如此,林纾的“译述”因独具特色而闻名于世,人们把他翻译的小说统称为“林译小说”。林纾翻译得最多的属婚姻爱情类作品,主要传播西方男女平等、婚姻自主等思想观念。“林译小说”中有关社会风俗的作品也给社会带来了极大的影响,揭露当时的社会弊端,为受欺凌者诉说着他们的不幸。鉴于林纾古文功底深厚,其译作不受原语表达形式和创作手法的束缚,坚持本民族文化本位的立场,恰恰顺应了当时社会背景下的文化和心理需求,因而其译作一经发行,便出现洛阳纸贵的现象,深受中国读者的喜爱。
三.林译的弊病及原因
翻译界有句名言,翻译是门遗憾的艺术,即任何翻译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大大小小的错译难以避免,更何况不懂外语的林纾。伴随着林译小说的巨大声望,其译文中的弊病,也成为翻译家们的常谈。归纳起来,这些弊病大致包括误植、误译、删改等。
(一)弊病
1.误植林译中被指摘最多的是常混淆作家的国籍,如把易卜生的国籍挪威改为德国,把美国作家阿丁却变成了“英国人”,把包鲁乌因的儿童故事《梭伦格言》误收入托尔斯泰的《罗刹因果录》中,等等。
2.误译林译中有不少明显的翻译错误,如《黑太子南征录》中有法语的译音“乌弗黎”、“燃西尔”,林纾特意加了中文注释,却把意思是“开门”的“乌弗黎”注为“工人”;意思是“谢谢”的“懋西尔”标为“不规则之英语”;又如《块肉余生述》第五十二章中:“不过,律师、鲨鱼、水蛭,都不是很容易就能满足的,这你知道!”林纾却译成:“天下有三种物,恒不知足,律师也,医生也,鲨鱼也。”这里的“水蛭”被他误译成“医生”。[2]
3.删改删改是林译最大的弊病,几乎每部作品都有删改的地方。如莎士比亚的戏剧被林纾当成小说来译;雨果厚厚的《九三年》译成薄薄的《双雄义死录》。当然,林纾对于原著的删改常常有不得已的原因,如《块肉余生述》的这段译文:“余谢御者,即授以巾。遂视钱囊,囊为皮制,中藏光亮之三先零,此盖壁各德生平抚摩,故银光焕发至是。其中尤可宝贵者,尚有二半克郎,上有吾母手书:“赐大卫,吾爱汝之心,与此钱俱矣。”[3]对照原文,可以看出林纾基本没有对内容删减,只有改动,可惜两处重要的地方都改错了。一是那三枚先令(先零)发光并不是壁各德生平抚摩所致,而是用白粉擦亮的;二是大卫母亲的手书也并非写在那两枚半克郎上,而是写在包克郎的纸上。
总之,林译中错讹很多,这一点连他本人也直认不讳。
(二)原因
林译中存在诸多弊端可以归因于特殊的时期、文人的身份和救国的翻译动机。首先,晚清时期,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爱国的林纾希望通过译著呼吁国人向西方学习,从而改变国家的局势。因此,林纾在翻译书名时采用的都是当时易被读者理解和接受的形式,如《黑奴吁天录》(今译为《汤姆叔叔的小屋》)、《块肉余生记》(今译《大卫·科菲波尔》);其次,林纾从读者角度出发,将译文译成国人所接受的内容,如《黑奴吁天录》。对于这部名为Uncle Tom's Cabin,原本带有强烈的宗教思想的废奴小说,林纾没有在其译本的序跋中提及原著的政治和宗教主题,对于原作者创作的目的也是只字不提。政治上的忧患意识和一腔爱国情怀,让他对黑奴悲惨的命运进行了细致的描述,以警示国人;最后林纾常常采用归化翻译的方法,对于原著中不合国情、不能给国人带来启发的情节进行删改,以达到“开民智”的翻译目的。
四.对林纾及其译文的评价
林纾译文存在这样那样的错讹是毋庸置疑的,同时,在开创和发展中国的文学翻译事业中,林纾也是一位先行者、奠基人,这两者并行不悖。在林纾之前,中国还没有正规的文学翻译事业。他在一片荒漠中摸索着前进,留下的足迹给后人带来启发。
首先,林纾的译文属于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带有古文质朴简练、通达流畅的文风,富于艺术气息。比如《巴黎茶花女遗事》的一段译文:“马克自是以后,竟弗谈公爵。一举一动,均若防余忆其旧日狂荡之态,力自洗涤以对余者。……意态萧闲,人岂知为十余日前身在巴黎花天酒地中,绝代出尘之马克耶!”[4]该部分描写了女主角马克格尼尔摆脱巴黎名妓后追求真挚幸福的爱情,与情人亚猛隐居到乡间后生活发生的变化。语言质朴、简洁、流畅,寥寥数语不仅描写出马克衣着神态的变化,还透露出她对世俗的厌弃,对现况的珍惜以及获得爱情后的喜悦。像这样带有我国传统古文独特神韵的译文,很显然是林纾有意识地“中化”的结果。
其次,林纾的译文具有很强的文学性,能很好地再现西方小说艺术的特征。他翻译狄更斯的小说时,常常表现出原作者的“幽默”,比如《孝女耐儿传》中的一段译文:“语至此,手中方执一巨虾,断其身首,若示人以重罚其夫,即作如是观耳。胖妇点首知旨,赞日:‘夫人殊与我同趣。我当其境,亦复如是。’……语后,于是争举刀叉,攻取面包,牛油,海虾,生菜之属,猛如攻城,且食且言日:‘吾气填胸臆,几于不能下咽。’”[5]这是描写高利贷者圭而迫(今译奎尔普)的邻妇和岳母鼓动圭而迫太太反抗丈夫暴君般压制的一段译文。显然,狄更斯那种漫画式夸张和满含揶揄的幽默也被林纾心领神会地再现出来。
此外,林纾对原著不适合读者阅读的地方进行了适当的改造润色。这样,即使把译文摆在没有机会阅读原著的读者面前时,也会让读者欣赏到译文的精彩生动。
五.结语
林纾是感受时代要求的第一人,从实践上开创了近代译介西洋文学的新风气,在长达二十年的岁月里,笔耕不辍,创造了近代文学翻译中突出的业绩,对中国文学发展提供的“新东西”不仅是其前辈所没有的,也是其同辈翻译家望尘莫及的。即使他不懂外文,即使他的“翻译”过程在今天看来可能是记录、整理或加工,即使林译存在不容掩盖的弊端,但无法否认的是,林纾在中国文学翻译史上享有特殊的地位,林译小说成为中国近代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林纾,身处晚清时期,不懂一字外语,却以其深厚的国学功底,把握时代精神,呼应国家与社会需求,尊重读者习惯,从而成为一位中外翻译史上绝无仅有的翻译奇家,这对当下我国轰轰烈烈的文学翻译事业有着独特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