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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阎连科小说中的权力崇拜与疾病恐惧

2019-11-26刘亚男亓雪莹

文学教育 2019年22期
关键词:阎连科崇拜乡土

刘亚男 亓雪莹

一.利益驱使下的权力崇拜

传统的“学而优则仕”思想背后所蕴含的官本位文化,其实正彰显着国人对权力的崇拜,其实质即是权力带来的利益转换。如果握在手上的权力并不能得到利益,或是利益可以不必握有权力也能得到的话,权力引诱也就不会太强烈。[1]58正是这种利益引诱使人们陷入追求权力的执念中无法自拔。阎连科作品中人们对权力的追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满足物质上的生存需要,一种是为了填补精神上权力欲的空缺。

阎连科小说中人物的权力崇拜意识首先来自于其生存需求,对他们而言,生存就是一切。[2]8《情感狱》中瑶沟人为帮助连科获得支部秘书的位子绞尽脑汁,其目的不过就是希求村里的返销粮不再无故被扣,日后再遭人无理欺负时会有人替自己主持公道,他们追求权力的最大动力就是维持生存。小说中的连科最开始对权力的得失是持无所谓态度的,但后来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当小工,并因此经历了诸多艰辛,最后竟为了当上支部秘书,故意使支部姑女重伤然后再假装施救。人性在生存面前变得无比脆弱,权力在饥饿面前闪烁着它的诱惑之光。

然而,即使在物质层面上,人们已经能够活下去,但其精神上的权力崇拜却从未停止。也就是说,当大部分人为了取得生活必需品而被迫辛勤工作,很少有余力追求其他目的时,那些生活有保证的人,却并不因此而停止活动。[3]1因为在人的各种无限欲望中,权力欲最为突出。《炸裂志》中自走梦之夜起,孔明亮就将公章所代表的权力视为自己一生的宿命,在带领炸裂从村到市的过程中,他自己也从村长变为市长。从此以后,炸裂村就再也没有孔明亮的叔伯哥了,反倒是他先后变成他们的孔镇长和孔市长了。无论是为了维持生存还是满足精神欲求,一旦人们成功获得权力并进入乡间之外的政治体系,他们就在某种意义上摆脱了普通的乡民身份,实现了从乡下人到“乡外人”的自我文化身份的转变,从而也就逃离了过去的生活与自我。

这些成功的逃离者不曾想到,权力带给他们希望与满足感的同时,也会将之引入歧途。人们往往会被权力带来的巨大利益与荣誉冲昏头脑,失去理智,以致于柳鹰雀竟然企图通过购买列宁遗体来使双槐县致富,从而为自己的升迁铺路,但是当这些行为触犯高层利益时,他的仕途也就戛然而止。失败的柳鹰雀开始意识到,只有受活庄才能给予他最后的安慰与救赎。从希求物质到满足欲望,人们始终处于对权力的崇拜之中,基本的生存需要满足以后又利用权力逃出那片土地,不曾料到,历尽千帆最后唯有那片故土才是他们的良居。其实乡间生活也并非权力绝缘体,但是乡土社会里的权力关系却并不像现代都市社会那样冰冷残酷。这群疯狂的权力角逐者最终用回归乡土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现实的妥协,与自我的和解。

二.身份质疑下的疾病恐惧

疾病叙事是阎连科小说的一大特色。阎连科曾说:“身体状况会影响一个人对生命的认识……病虽然不是致命的,但对生命的韧性加强了,对生命与活着的渴望也增加了许多。”[4]12他作品中的人物大都有着强烈的求生意识,其实各种形式的疾病都可视为用于理解和强调健康之意义的一种参照物,[5]这里的健康不仅指身体,更指精神。阎连科所关注的不仅有喉堵症、残疾、热病等身体上的疾病,还有“政治疯”等精神上的疾病。

疾病本身并不是写作目的,它所引发的冲突才是作家的关注点所在。《日光流年》中三姓村人因患有“喉堵症”所以没人能活过四十岁,为了治病,三姓村人开始了吃油菜、翻新土、外引灵隐渠水等一次次悲壮性的尝试。在此过程中,不仅村人死伤无数,而且为了筹钱男人卖腿皮,女人卖身体,可最后的结果仍是失败。掺杂着血泪和贞节的牺牲在疾病面前显得一文不值。《受活》中受活庄的残人因绝术表演而获得高额收入,从而招致圆全人的眼红,后者不仅将之洗劫一空还强奸了槐花等四个“儒妮子”。残人们原想用独有的绝术来捍卫自己的尊严,最后反而带给自己更大的伤害。作品中的喉堵症和残疾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疾病,对村人们而言,它们更是一种不幸与灾难,就是为了治愈或者反抗它们,人们才遭受了诸多厄运与疼痛。

疾病在带给人疼痛的同时也赋予他们一种特殊身份,患病者被拒之于正常的社会秩序之外。三姓村人也曾试图迁徙,但是由于村人众多始终无法集体迁居,零散落户又因自身寿命的短暂和代际遗传而被外界社会所拒绝。受活人在离开耙耧山脉的那段演出时间里,其实也从未被观众当做同类,他们被视为拥有“绝术”的异类,只是存在于舞台和想象中。《丁庄梦》中的“热病们”更是被村人甚至家人孤立,只能集中到学校过他们的“受活日子”。疾病一旦被另眼相待,那些患者就感到在道德上低于他人了。带着这种低矮的自卑感,人们根本无法融入其他圈子,只能踌躇着回归原有的社会群体和居所。

如果说身体上的疾病使人无法逃离乡土,那么精神疾病则使之主动或被动地放弃得来不易的城市身份。《风雅颂》中杨科副教授因无法融入高校内部的政治生活,而被举手表决有“精神病”然后送往精神病院;孔明亮看似是高高在上的孔市长,多年来却一直没能改掉“顺”东西的毛贼习惯。高校的严肃表面与不堪内里,权力的表面风光与暗地卑劣,这些具有不同对立面的事件带给人极大的精神冲击,使他们不堪忍受现实,最终选择了出走与逃避。柳鹰雀自残双腿回受活落户,杨科背负着“精神病”身份回到耙耧山脉,孔明亮还没来得及反省就被人强制性地以死亡方式致敬与回归了乡土。耙耧山脉里没有县长、教授和市长,那是一个由熟人构成的“自家人”集体。在这个熟人社会里,因升迁、评职称、尊严失落而产生的各种焦虑都可以得到安抚与释放。总之,无论是身体残缺还是精神残疾,当人们回到曾经急切逃离的乡土时,那些不幸与疼痛将会被稀释,与现实生活的紧张关系也会得到缓解。

三.最后的回归:向现实与自我妥协

阎连科笔下,人们经过疯狂的权力崇拜和充满血泪的疾病治愈之后殊途同归,都期望以对乡土与自我的回归来求得救赎。某种意义上,这种救赎其实是人被逼无奈而不得不向现实妥协的第二选择。而这种选择说到底就是由弗洛伊德所说的人格冲突加之外界影响综合作用所致。从最初的逃离到最后的回归,每个人都经历了本我、超我与现实之间的激烈碰撞,以及自我在三者之间的调解与妥协。

阎连科小说中人们对权力的追求明显根源于本能欲望的驱使,特别是当基本生存得以维持以后人们的权力欲冲动并未得到缓解。这种对权力的无底线追求就是他笔下的人物面对权力时的本我展现。本我,即伊底,仅仅有一种冲动为本能需要追求满足,不知道善恶和道德。[6]58为了当村长,孔明亮私下带领炸裂村人去爬火车偷窃,去县城卖淫;柳鹰雀组成绝术团让受活人如小丑般进行表演,村人们失落的尊严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然而,超我会造出一种无意识的罪恶感和恐惧感来警醒人们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对柳鹰雀等人而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传统文化规则就是超我,它代表一切道德限制,权力的获得当然也要有道可循。当人们的行为越过底线,超我就会让人对自己的不义之举感到罪恶与焦虑,比如孔明亮的失眠以及臆想中的各种噪声等。在本我的欲望与超我的道德发生激烈冲突时,自我就会出面协调,自我代表理性和审慎[6]60。权力追逐者面临着被踢出权力系统和自身道德谴责的双重压力,选择了对自我的回归,即回到乡村生活中祈求精神上的安宁。

同样,疾病也会使人的本我与超我发生冲突。疾病患者的本我包括两种:一是对身体残缺的不满,即渴求健康的身体;二是对身份残缺的不满,即渴求健全的社会身份。事实上,疾病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三姓村人不仅想治愈喉堵症,还想成为与他人一样长寿的“正常人”,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本我的驱动下,三姓村人卖腿皮、卖淫,触犯了超我的底线,即保持人之为人的道德与尊严。这些疾病携带者在追求健康身体或健全身份的过程中,忘却了做人的根本,这才引发了本我与超我之间的冲突。此时自我又开始出面调节矛盾,促进和谐。但这种和谐并不一定都能在现世实现,死亡也是人与现实讲和的一种方式。人们既无法割舍本我的欲望,又没有勇气面对超我的道德审判,同时又受着外界现实的各种限制,最终只能以死来解救自我。司马蓝死时不了解灵隐渠水的真实状况,这样既满足了本我的荣誉感,又减少了超我的负罪感,这种和解方式虽然决绝却也相对轻松。以死求和的方式虽然极端,但当他们带着本我欲望的满足和超我惩罚的结束离去时,自我的死亡其实可以看作是他们最大的解脱。

无论是对权力的崇拜还是对疾病的恐惧,阎连科笔下的人物大都被设想中的美好引诱着,试图以逃离乡土的方式逃离令人不满的现状。然而在经历了光鲜权力背后的不堪之后,人们终于认识到如果每个人都以自我欲望的满足为行动指南,那么最后的结果必将是毁灭性的,不仅会吞噬自我而且还会伤害他人。于是他们选择以逃离后的回归来调节本我与超我之间的冲突,实现与自我的和解。而那些以死亡为结局的人其实也是对乡土的变相回归,他们以死化解了自身的人格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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