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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写作者对自己最好的庆祝,无非是继续写作

2019-11-25李修文蒋殊

安徽文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袈裟山河写作者

李修文 蒋殊

蒋殊(以下简称蒋):首先要恭喜您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也感谢您给读者奉献了一部优秀的散文作品《山河袈裟》。领奖时您的获奖感言,还记得吗?

李修文(以下简称李):全文不记得了,但是其中的某些观点还是记得的,我当然很高兴获奖,但还是提醒自己要迅速忘掉这件事,因为那段时间正在为如何写下一本书而殚精竭虑,心里也容不下其他的杂念。

蒋:其实那已经是几个月平静后的冷静了吧。得知获奖第一时间的真实感受还记得吗?

李:我知道自己获奖的时候,正在写作,在朋友圈里得知自己获奖后,兴奋了一小阵子,继续写作。我记得,那天给一篇文章结了尾。一个写作者,对自己最好的庆祝,无非是继续写作,这几年,我对自己不断进行的训练,就是学会在各种地点、各种心境下写作,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不如此,就几乎寫不了东西。

蒋:大多数作家心目中,鲁奖是神圣的。您将如何看待并面对这次转折?

李:鲁迅文学奖的确是我国最高的文学奖项之一,获得这个奖项,我深感骄傲与荣幸。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次写作生涯的转折,相反,它奖励的是持续——持续的纪律,持续的虔敬之心,持续地捍卫好一个作家最有效的生活方式等等。不矫情地说,它几乎在第一时间提醒我:你不能就此止步不前,也许,到了再一次改变自己的时刻了。

蒋:获奖会引起各种关注,在某种程度上也会让您受到来自各界的“干扰”,比如像我这样的采访。您觉得会影响接下来的创作,还是会激励您写出更好的作品?

李:获奖完全没有影响到我的写作,事实上,我没有觉得获奖前后我的写作和个人生活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于我而言,写作生涯的好几次难以为继才是真正折磨我的东西。对于自己还能重新成为一个作家,我是深感幸运的,获奖是额外的鼓励,如果没有获奖,我仍然会继续认真地写作,因为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狂热地迷恋写作,所以,我几乎没有太去想获奖与否这件事情。

蒋:您是写小说成名的,还是一位优秀的剧作家。这次又以散文斩获大奖。这让读者对您的《山河袈裟》更加充满期待。再谈谈吧,这部作品当初创作的背景与想法。还有,您如何评价它在您所有作品中的地位?

李:《山河袈裟》这部作品,是我在对自己的写作能力发生严重怀疑之后的一些零星创作,前后持续了十年之久。所以,它是充满了自我怀疑的,也是小心翼翼的,但同时,因为生活发生改变的缘故,我想,它也是有草木气乃至有几许山河风云气的。因为那个阶段与文坛的隔绝,所以书中所收录的文章大多未发表过,因此,它更像是一场无人处的功课,上天入地也好,哽咽嚎啕也罢,它们是一个人的事。

在我所有的作品中,《山河袈裟》的写作是信使,它告诉我,我可以沿着这样一条道路继续写作,它也是启示:一条将自己投置于河山、百姓中的写作和生活之路是可以令我重新做人的,所以,我对它有由衷的感激之心,但它仅仅只是个开始,事实上写完它不久,我对写作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到了这时候,我还要将其视作敌人。

蒋:您发表第一篇文学作品是什么时候,那是您走上并坚持写作道路的开端吗?

李:我发表作品的时间颇早,十四岁就发表了第一篇小说。但是,那并不是有意为之,我也并没有想过就此成为一个作家,因为对于一个小城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当一个作家,这个梦想跟自己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我父母对我的期望是能够当兵,将来谋定一个可靠的饭碗,所以,处女作发表之后,我并没有在这条道路上持续下去,而是在上大学之后,阅读了大量的外国文学名著,一个崭新的世界就此在眼前展开,我的内心里才真正涌起了成为一个作家的冲动。

蒋:这么多年过来,您觉得写作带给您什么,或者说您从中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李:我已经不太将写作视为身外之物去思虑和观照它了,对于我来说,写作就是我的活着本身,它给我带来了什么?——它已经无数次改造过我的生命,所以,我就是它本身;它也是奇迹,是灵光,无数次照耀过我的生活,这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命运,对此,我充满了深深的感激。至于失去了什么,我并不知道答案,但是我想,它们都是我甘愿失去的。

蒋:您的阅读习惯是怎样的?每年阅读量大概是多少?如何选择阅读书籍?您还是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工作,写作都极其繁忙,平时怎样分配时间?

李:我几乎每天都会阅读一阵子,只要手上有书,心里都会踏实不少,当我准备开始写作的时候,为了找到准确的语感和节奏,我会集中对一些相关的书进行集中阅读。每年究竟读了多少书,我实在说不清楚,但是我一直有个观点:一个优秀的作家,并不必然和阅读量的大小相关联,相反,我们还要警惕,过多的阅读是不是会阉割掉一个作家的无可取代之处。

的确,从去年开始,我的公务多出了不少,但是也还好,它们提醒着我要重新认识自己的时间,可能是我写过剧本的关系,我对写作的环境、心境并没有太多的苛求,只要想写,几乎任何时候都可以写起来,没有电脑的时候,我就用手机写,有时候,我也会对着手机说上一段话,回头再用电脑来整理。

蒋:每个作家都有影响自己的作品或作家,您呢?或者说您欣赏的作品或者作家有哪些?

李:我喜欢的作家和作品太多了,十几岁时喜欢蒲松龄,二十几岁时喜欢博尔赫斯,三十几岁时喜欢里尔克,四十几岁时重新觉得蒲松龄是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我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对他们的喜欢,要想说清楚,每个作家都需要去写几篇文章乃至一本书,目前,我最喜欢的作品是《聊斋志异》和《金瓶梅》,一年来,反复读的,也是这两部作品。

蒋:能分享一下您的写作习惯吗?是不是有固定的时间,每年会有写作目标吗?

李:如前所说,我正在训练自己不要那么矫情,要在任何想写的时候都能写,至于写作目标,不,除了写作一篇具体的作品,我不会有什么写作目标,我最着意的,反而是如何使自己一直行走在职业写作的道路上,只要在这条道路上,剩下的,就让我听从感受的召唤吧。

蒋:作为一名在小说、剧本、散文等领域都极其优秀的作家,您无疑是当下文学领域的佼佼者。那么对中国当下的文学作品,您怎么看?

李:我远远谈不上优秀,相反,深重的自我怀疑从来没有从我的身上消退,能够绵力写下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幸运。对中国文学的整体状况,我充满了乐观:在持续了几十年的向外看之后,某种重新发现本土、发现传统、发现今日生活的内观式写作正在卷土重来,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与时代生活和本土风骨相匹配的美学,正在从越来越多的中国作家笔下诞生,“中国故事”有了既尊重文学本体,又能真正面向世界的可能,这些是令人欣喜的。

蒋:您心目中好的散文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您更喜欢哪一类散文?

李:我向来认为,散文在今天是一件大事,在今天,我倾向于重新触摸散文的面目和根须,我倾向于我们对散文什么都不知道,唯其如此,我们才有去重新定义散文的可能。事实上,我甚至怀疑“散文”这一文体称谓,这个概念发明至今,不过百年,而在我国的“文章”传统却已经有了几千年,在这个维度之下,“散文”这个文体就这么经得起考验,就这么铁定无疑?我对此深表怀疑。也因此,我喜欢那种既静水流深,又具备某种冒犯精神的散文——真正的生命力,往往是从冒犯开始的。

蒋:当下这个时代,您认为创作的有利条件是什么?作家更多地应该关注什么?希望您能给广大热情而辛苦地走在写作路上的文学爱好者们传授些宝贵的经验。

李:如果一个作家需要某种有利的条件才开始当作家,那他还是不要写作好了。要写作,不是他人的需求,而是我们表达自身的渴望,所以,最大的“有利”,恐怕还是一个写作者对自身心志的锻造。这其中不会有标准的答案,你之所以写作,是因为你自身体验的不可替代,因此也注定了优秀的作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天人交战,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天人交战”之时越少,你会离一个优秀的作家越远。

蒋:读者会对您的下一部作品充满期待与关注,正在写什么?

李:《山河袈裟》之后,我刚刚完成一部新的散文集《致江东父老》,接下来,打算写一部中短篇小说集,也许还会写一本诗话,但是,这些都只是期许,还是那句话,我能做的,只能听从感受的召唤。

蒋:谢谢!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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