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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能环境利益与“邻避效应”
——从心理距离的角度出发

2019-11-25陈虹宇1

中国核电 2019年5期
关键词:核设施核能维度

陈虹宇1,房 超

(1.清华大学 核能与新能源技术研究院,北京 100084;2.清华大学 高技术实验室,北京 100084)

“邻避效应”指新发展计划受到计划所在区域或邻近地区居民反对的情况,其英文是“Not in my back yard”(NIMBY),直译即是“不要在我的后院”,非常形象地说明了“邻避效应”中公民们对待新项目的看法:不管项目如何,请不要建在我家旁边。公众对核能的态度,与近年来欧洲对待难民的态度有异曲同工之处。近几年欧洲难民问题越发严重,接收派和拒收派彼此争论不休。针对这一现象,瑞典SamnyttTV在2019年3月做了一次街头采访,询问瑞典居民们是否愿意把难民带回家,被采访的人全都回答愿意,并认为瑞典作为发达国家有义务接收无家可归的人,而之后记者真的请出了一位无家可归的难民,几乎所有人立刻改口,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被采访人在难民出现前是接收派,出现后却成了拒收派,这就是典型的“邻避效应”——公众认可项目的正确性和出发点,但是却不想在自己身边实施。

在中国也有类似情况。随着经济发展和国民素质的提高,人们越来越关心自己的身心健康,越来越注重表达自己的看法,维护自己的权利。作为一个还需要持续推进大型工业设施建设的发展中国家,无论从历史的维度或者空间的维度做国家比较,这种建设发展的需求与人民权利意识的冲突都是罕见的。一方面,新媒体时代的信息有着爆炸式的传播速度,在这种情况下,公民们愈发能够通过便利途径了解到政府的相关举措,这种信息透明虽然对于关心项目进展的公众来说是福音,但另一方面也给某些计划项目的邻避主体造成了信息冲击。核能邻避事件中,除了担心核事故发生外,邻避群体提出的反对理由还常常包括“核燃料污染环境”“核电厂流出物有害健康”等,这些都给中国核能发展与核设施的建设形成了不小的阻力。

然而核能的环境利益是客观存在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邻避的主体却经常感受不到,至少与潜在的危害相比,这种利益还不足以让他们接受核能。本文从心理距离与解释水平理论出发,分析了核能环境利益在“邻避效应”中被忽视的现象的原因,并以瑞典SKB公司的核废料永久存储点选址经过为例介绍了环境利益在破除“邻避效应”中的成功利用,提出了一些在破除“邻避效应”中如何利用核能环境利益的思考和建议。

1 心理距离与解释水平理论

1.1 心理距离

心理距离(Psychological Distance)是人感知到的自身和其他事物之间的距离[1]。心理距离是关于某事接近或远离自我、此地、此时的主观经验,它的原点是自我、此地、此时,而客体以不同的方式远离原点构成了不同维度。如表1所示,心理距离有多个维度,这里我们主要介绍时间距离、概率距离和社会距离[2]。

表1 心理距离的四个维度

心理距离的各个维度会互相影响,当一个维度较远时,个体感受到的其他维度也会被拉远。例如,刚刚结束跨国旅游的乘客,可能仅仅只乘坐了几个小时航班,却因为超远的空间距离而感到旅程结束了很久。Bar等人使用stroop任务研究证实了心理距离四个维度的互相联结[3]。任务使用的是写上了表达不同心理维度单词的风景图片,例如:(明天,年)(近,远)(朋友,敌人)(一定,可能),每一组图片有四个:1)表达近的词汇放在图片的近景处;2)表达远的词汇放在图片的近景处;3)表达近的词汇放在图片的远景处;4)表达远的词汇放在图片的远景处。被试被要求做两种分类实验,第一是对单词在近景还是远景进行分类;第二是对单词表达的意思是远还是近进行分类。两种实验结果均显示,被试对单词意义和放置位置距离一致的图片分类更快,对不一致的则会慢上一些,验证了心理距离不同维度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由于这个现象,在拉近与公众的心理距离时,应该要兼顾到各个维度。

1.2 解释水平理论

解释水平理论(Construal Level Theory,CLT)是一个社会心理学理论,是用于描述心理距离的远近和人们的想法或表述是抽象还是具体的关系的理论[2]。高解释水平发生在心理距离远的情况下,是抽象的、去背景化的、核心的、本质的、上位的以及与目标相关的;而低解释水平发生在心理距离近的情况下,是具体的、背景化的、表面的、下位的以及与目标无关的。例如,人们对于发生时间在一天前的事件的描述会比发生在一年前的事件描述得更具体,对本地的景点的描述会比对他国景点的描述更具体。

解释水平与心理距离之间的相关是双向的:随着心理距离增加,解释水平变得更高,更抽象;另一方面,随着解释抽象水平的增加,人们感知到的心理距离也增加。例如,人们交谈时,往往更倾向于交流相似的经历,而与此同时,交谈双方的心理距离也在被拉进。解释水平应与心理距离相匹配,过高的解释水平会拉远心理距离,而过低的解释水平又可能无法准确表达想法,因此,不断采取最合适的解释水平拉近心理距离,再根据更近的心理距离降低解释水平,可以达到收缩心理距离的目的。

解释水平理论还指出,心理距离和解释水平会影响人们的心理和行为[4]:

1)对道德判断的影响。道德判断属于高解释水平,心理距离越远,人们的道德判断就更极端化;

2)对刻板印象的影响。刻板印象来自高度的经验总结,属于高解释水平,心理距离越远,刻板印象就越强;

3)对态度改变的影响。当心理距离远时,人们更关注客体的抽象特征,因此强调客体的抽象特点更容易使人们的态度改变;而心理距离近时,强调具体属性更容易使人们的态度改变;

4)对创造性的影响。心理距离越远,对客体的认知越抽象,有利于创造性的提高。

由此可见,通过调整解释水平和心理距离,可以改变人们对客体的判断和认知,打破刻板印象,对于核能环境利益,这尤为重要。

2 核能环境利益的心理距离

核能在能源界被广泛认同的原因之一正是其极高的环境利益。核能系统正常运行时基本可以实现污染物近零排放,一座200 MW核能供热堆每年提供的热量相当于16万t燃煤燃烧的热量,对比煤炭每年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至少26万t,这对于控制温室气体排放发挥着重要作用。根据2015年12月12日签订的《巴黎协定》,为实现本世纪全球气候变化不高于2 ℃目标,世界2015—2025年CO2排放需达峰值,我国争取2030年前后达峰值,目前我国CO2排放量约70亿t,峰值排放量争取控制在100~110亿t。如核能按照现在装机规模停滞不前,峰值年份可能延后10 a左右,对应的排放量也将增加15~20亿t。另一方面,核燃料成本占发电成本比例低,且易于储备,建设90 d以上石油进口量的储备,需要投入380亿美元,相当于150座百万千瓦核电站5.4 a铀储备的资金投入,相应的存储这些原料体积也缩小了几百倍,减少大量征地与土石方产生,对环境保护有着重要作用。李锦彬等人的实证研究也指出,“环境利益”对中国核能公众接受性水平有着极强的正面影响,说明公众对核能的认可很大部分来源于其作为一种清洁能源对环境保护起到的作用[5]。

尽管核能环境利益客观存在,核能环境利益与“邻避群体”与公众的心理距离却比较巨大。从时间维度上分析,环境改善本身就是一个长时间过程,核能是长期投资,其带来的环境利益更需要时间才能达到显著水平,一个核能项目从前期工作开始到最终建成,往往需要7~8 a的时间,如果算上厂址相关工作,还需要更久。此外,核电的规划也是以5~10 a为单位的。环境利益与公众心理之间巨大的时间距离导致政府与业主无法将核能的环境利益用较为具体的语言告诉利益相关方,表现为高解释水平,必然使公众无法很好理解核能的环境利益。

从概率维度上分析,核能占比不到我国能源总量的4%,核能到底能带来多少环境利益容易受到公众质疑,核能的环境利益也没有真实的发生在公众乃至地方政府身上。并没有某地区因为建设了核电使环境得到了显著改善的证据,因此利益相关方会觉得核能能带来的环境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较小。另一方面,长期消费化石燃料的人群也从未遇到传统能源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是必须通过核能来解决的,因此核能的环境利益对于公众来讲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概念,无法落地,也就代表着一种高解释水平。

从社会距离维度上分析,涉核企业、地方政府和邻避主体所处位置不同,对核能的关注点和认知水平不一致:涉核企业的关注点在于项目落地、安全生产,认知水平最高,地方政府的关注点是地区经济水平和环境水平的提高,认知水平一般,邻避群体的关注点是个人安全,一般来说认知水平最低。同时,企业和政府与公众的沟通方式也主要以通告,听证为主,解释水平高,社会距离大。而根据解释水平理论,大的心理距离不利于人们了解核能环境利益的细节,最终导致人们感知的核能环境利益降低。另一方面,核能业内和公众对风险的认知也是不同的。业内所描述的风险是对概率和后果的综合考虑,而公众则是直接考虑最坏的后果。同时,随着物理距离的拉进,风险因为后果严重程度的增加也确实增加了,最终导致邻避群体与风险的心理距离随物理距离的减少而不断增加。

由上述分析可知,核设施与公众物理距离的减少,不能使环境利益与公众心理距离减少,而会使公众与风险的心理距离减少。而公众感知到的利益和风险不匹配,正是“邻避效应”发生的根本原因。因此,在利用环境利益破除“邻避效应”的过程中,要降低环境利益的解释水平,缩短心理距离,增强公众的切身感受。

3 核能环境利益在瑞典核废料永久存储点选址中的成功利用

瑞典核燃料和废物管理公司(The Swedish Nuclear Fuel and Waste Management Company,SKB)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开始进行乏燃料存储库的选址工作。与中国的情况相同,在早期的选址过程中,瑞典的很多地方也发生了抗议活动,在乌普萨拉地区甚至还发生了示威游行来抗议SKB的钻探工作。SKB从民众的反对中意识到了公众接受的重要性,并贯彻到了后续的选址工作中。1992年,SKB开始了以自愿接受为基础的具体选址工作。SKB给各个地区发出了选址的邀请,在得到积极的回复之后,会进行公民投票调查居民对建造乏燃料存储库的意见。SKB接到了数个小镇的邀请并选择了6个小镇进行长达数年的考察,直至2002年,还有Östhammar和Oskarshamn两地在激烈角逐。到2009年,Östhammar的Forsmark才在2009年斯德哥尔摩的投票中胜出,被选为永久性核废料存储点。在整个选址过程中国,SKB的职员往往会常驻在备用选址点,通过长期交流,让备用选址点成为他们的第二个家,给公众留下SKB是有担当的公司,SKB的事业是为全瑞典谋福祉的事业的印象。

从遭到抗议到争先竞标,核废料存储点不可能仅仅靠经济效益和工作岗位就在一个高度发达,社会福利丰厚的国家受到众多小镇的青睐。实际上,SKB的环境保护意识和对公众意见的尊重也是成功选址的重要原因。首先,在SKB的官网首页高悬着他们的口号“We take care of the Swedish radioactive waste to protect people and environment”(我们处理瑞典核废料,保护环境,保护大家),紧接的三个重要板块第一个就是介绍核废料处理的重要性:“Our generation must take care of the Swedish nuclear waste”(我们这一代必须处理掉瑞典核废料)。[6]可见,SKB极其重视环境保护,把保护环境和居民不受到放射性废料的伤害作为建设核废料存储点的出发点,做到了“师出有名”并且提出了核废料处理的紧迫性,拉近核能环境利益与公众的时间距离,引导了人们的责任感。其次,选址点的自愿申请和竞争起到了“物以稀为贵”的效果,提高了人们对核废料处理厂的认同感。“自愿报名”可能背景不同,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是,该地区一定会觉得该项目与自身利益可能造成关联,而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就是业主通过合适的方式筛选出了概率距离近的候选地区。最重要的是,SKB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来调研和选址,这个过程中,SKB员工与公众的社会距离在不断拉近,使得公众对SKB的信任度不断提高,SKB可以用更低的解释水平和公众宣传核能环境利益,拉近了核能环境利益的公众心理距离。最终,SKB使瑞典人民意识到了核废料处理厂对环境的重要性,使人们以家乡被选为这神圣使命的驻点为荣,甚至为此进行了激烈的角逐。

4 利用核能环境利益破除“邻避效应”的思考和建议

4.1 核能环境利益的利用要因地制宜

“邻避效应”发生的根本原因是利益和风险的不匹配,其中的利益包括环境利益和经济利益(能源利益)。一方面,在我国核能高速发展的背景下,经济利益仍是争取公众支持的最直接快捷的方法;另一方面,环境利益对于核能宣传、营造整个社会认同核能的氛围更为有利。因此,核能环境利益的利用要因地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是作为主要工作方向还是辅助工作方向。

具体而言,首先,核能环境利益的利用与地区经济水平有关,对于经济发达地区,人们对经济效益的追求可能不高而更看重于长远的环境保护,此时核能环境利益的有效利用就十分重要。其次,核能环境利益的利用与地区环境水平有关,例如核能的环境利益在长期受到雾霾困扰的华北地区显然比在四季如春的云南高。最后,核能环境利益的利用需要一定的公众环保意识基础。例如,瑞典的偏远地区的平均受教育水平较高,而这些地区因为地广人稀往往容易被选作为核设施厂址,公民的高环保意识保证了他们能够主动接受和了解核能的环境利益。而在我国某些地区,破除“邻避效应”时还是应以经济红利为主,环境收益更适合作为辅助手段来锦上添花。

4.2 降低公众沟通解释水平

如前文所述,由于核能环境利益自身的特性和沟通方式的局限,核能环境利益对于公众来说是远心理距离,高解释水平的。高解释水平的交流沟通不利于拉近核能和公众的心理距离,也不利于提升公众对核能各方面的认知水平,因此,可以通过降低公众沟通解释水平,缩短与群众的心理距离,宣传核能环境利益。

在科普宣传方面,要尽量多介绍核能的利益,少谈及核设施如何降低风险。一味地强调核设施的安全性,有可能给人留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印象,而强调核能的环境利益,可以改变人们对核设施会造成当地环境污染的刻板印象。为了拉近核能环境利益和公众的心理距离,还可以通过结合当地环境特色,宣传核设施厂址的稀缺性,拉近社会距离。

在公众参与方面,要多让公众提问,采集共性问题,总结关键问题。共性问题和关键问题一方面反映了公众最关心的内容,另一方面揭示了已有工作的不足。更具体地解决这些问题,实际地降低了解释水平,有利于提升公众对核设施和核能环境利益的了解。

在信息公开方面,不仅要公开信息,还要让群众有效地接收到信息。除了项目信息、环评报告等官方文件的公示外,信息公开还应作为公众参与的回应,公开共性问题和关键问题的解答。在这个过程中,一次公开信息太多容易造成群众接收信息时产生遗漏,太少则又容易导致不信任,因此,要掌握好节奏,把握好时间节点。

在整个公众沟通的过程中,还要注意主动和被动相结合,减轻群众负担,尽量通过一些已有的活动进行公众沟通工作,避免因为增加公众负担而导致社会距离增加。

4.3 具象化核能环境利益,拉近与公众的心理距离

核能环境利益本身就是抽象的概念,与公众自然的有一定的心理距离。而如果把抽象的核能环境利益具象化,就可以有效地降低解释水平,拉近与公众的心理距离。首先,在解释核能环境利益时,不仅可以把核能和公众熟知的能源进行对比,还可以通过图片、影视作品等将其具象化为森林、绿地等形象来降低解释水平。目前,如“核电那些事”等国内比较知名的核能相关公众号已经有文章和微视频采用了多种宣传手段,很好的拉近了核能环境利益和公众的心理距离,但传播方式毕竟比较单一也比较生硬,后面还需要通过一些基于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作为广告投放的手段,做到信息传播的多元融通与跨媒体无缝衔接,对公众起到“润物细无声”的作用,真正地做到拉近心理距离。其次,可以通过拉近工作人员和公众的心理距离拉近核能环境利益与公众的心理距离。这个过程中,当公众对工作人员的信任度提高时,公众对工作人员所代表的对核能和核设施的信任度也提高了,抽象的环境利益就得以借助工作人员拉近了和公众的心理距离。同SKB的相似,核设施或施工单位工作人员可以通过趣味活动、党组织共建、联谊等多种多样的方式拉近与公众的社会距离,然后再进行潜移默化地宣传和科普,使公众把和核能环境利益的心理距离同化为工作人员的心理距离,达到破除“邻避效应”的目的。

5 总 结

“邻避效应”发生的根本原因是邻避群体感知到的利益和风险不匹配。除了经济利益外,环境利益也是核能利益中重要的一部分,但是,现实中核能的环境利益却往往被邻避群体所忽视。针对这一问题,本文从心理距离的角度出发,通过解释水平理论,指出了核能环境利益与公众的心理距离在时间、概率和社会三个维度上都比较大,导致核设施与公众的距离拉近时,人们放大了核设施的风险,降低了对核能环境利益的关注,成为发生“邻避效应”的原因之一。

本文还介绍了SKB成功利用环境利益破除“邻避效应”的案例,案例表明,心理距离的四个维度对于消除邻避效应都有重要意义,需要在核设施建设的整个链条中予以高度重视。目前,我国在利用核能环境利益破除“邻避效应”方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为此,我们需要因地制宜地判断环境利益的重要性,通过降低公众沟通解释水平、具象化核能环境利益等方式拉近与公众的心理距离,使公众感知到更高的核能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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