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的千里马
2019-11-22虽然
虽然
很久以前,族里买了一匹马,买来不久,就发现这马很差劲,根本不能下地。
该套车上地里了,它根本不往车边靠,似乎压根儿不知车为何物。硬把它轰进辕条,才往背上搭驮子,它一尥,从辕里跳出,绕着院子跑起来。这么大的牲口在院里狂奔,惊心动魄。族长飞快地跳到栅栏外,挥着鞭子朝空中甩鞭花。还是马跑了会儿自己停下,他才怒气冲冲搡开栅栏,揪住嚼子,照马的脑门上给了几拳。
族长退了一步,不拉车就不拉车吧,直接去地里拉犁,于是牵着马往地里走。马欢实起来,它脚步轻快,时时小跑几步,脊背轻颠,屁股微颤,皮毛上闪过缎子似的亮光。
族长突然想骑马,让马停下,抱住马脖子就往背上爬。还没上去,马脖子一甩,蹶子一尥,族长就躺地上了。他爬起来,揪住嚼子又是几拳头。马才买来,他还舍不得下劲儿打。
马根本不接受往它身上挂东西,铁光闪闪的犁和它没半点关系。它被鞭子抽着,绕犁转圈、喷鼻、长嘶,烦了就往远处跑,跑得又轻又快,十分飘逸。折腾半天,一分地没犁,族长累得气喘吁吁。族里等着轮流使马,他却迟迟搞不定,这让他十分焦躁。追马追了三天,他开始揍马。
他把马拴到地头大杨树上,马头紧贴树身,只有马身子可以左右走晃。拴好马,他褪下铁锨柄,照着马背上咣咣地掠起来。
马仰天而鸣,咴咴长叫,拼命尥蹶子,掣得树枝子呼啦呼啦响。族长边打边看马的眼,只要它不服,就接着打。打折了铁锨柄,又褪下锄头柄,折了锄头柄,又用四齿钉耙的柄。马口吐白沫,双眼翻白,四腿弯曲,全身哆嗦,跪了下来。
族长解下它,牵到犁边,顺顺当当套上了。它垂头丧气地拉着犁,无精打采走了几趟,站住了。族长举起鞭子照它屁股上一甩,它朝前走一步,又停下。挨一鞭子,又朝前走。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半天晃荡过去了。
后半天它更懒,能耍就耍,能拖就拖,还会转着眼珠子看鞭影。
第二天它故技重演,绕着犁转圈、跑,人们拦它,追它。族长又折了三根粗棍,才使它就范。它懒洋洋地左摇右晃,病了似的又蔫又茶,三步一顿,五步一停,时时掀起上唇,露出粉红的牙龈叹口气。等到回家,它又欢天喜地。
族里的男人挨个儿使它,挨个儿揍它,每家都折了几根农具柄。结果一样,它依然撂挑子磨洋工,打疼了下跪,不打了照样耍滑。
族长突发奇想:它该不会是千里马?千里马不屑种地,跑是它的长项,不如让它放开跑跑,看它到底是个什么马。
让谁骑着试呢?
堂叔那时年轻,不正干,和这马一样,不爱下地,游手好闲,常挨大爷的骂。听说让纵马奔驰,他来了劲儿,找出破鞍子,爬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就跑起来。先是小步慢跑,很快四蹄生风,从里城道一直跑到东侯,又从东侯折回。算一算,二十分钟跑了二十里,合一分钟一里。照这速度一算,虽不能日行千里,也能行八百,可算良马。
怪不得它不爱下地,怪不得偷奸耍滑,它有资格啊!想到它仅次于千里马,大伙都很兴奋。
族長清醒地说:“我们要它有什么用?我们要能拉犁耕地的普通马。”一语点醒众人,是啊,族里几十亩地,指着这马呢,它不下地,怎么办?只好卖掉。它大名远扬,谁要?
堂叔挤出来:“我骑着它去内蒙古吧。那里的人识货,说不定能卖高价儿。”
于是,堂叔备好草料袋子,穿上羊皮大袄,扎上皮裹腿,骑马出发了。他一路向北,向北,不知走到内蒙古没有。反正从那以后,他再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