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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马拉松

2019-11-22村上春树

意林彩版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两条腿山口人行道

村上春树

太阳雄赳赳地向中天升去。雅典市内的道路极其难跑。从竞技场到马拉松大道的人口大约有五公里,红绿灯多得要命,奔跑节奏屡被打乱。由于违章停车和施工,人行道多处堵塞,常常不得不下到汽車道去跑,而清晨市内的汽车都是高速行车,跑步者深有生命危险之感。

跑到斜坡顶上,才觉得终于跑出了城区,松了一口气。人行道悉数消失无踪,由白线勾勒出的狭窄路取而代之。就在我身旁,大型巴士和卡车以八十公里左右的时速擦肩而过。

在这里,我遇见了一具狗的尸体,就那么横躺在道路正中。恐怕是条野狗,在半夜里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死了。从一旁疾驰而过的卡车司机瞧都不瞧那狗尸一眼。再往前一点,看见了被轮胎轧瘪的猫。这只猫好似奇形怪状的比萨饼,完全变得扁平,已经干掉,似乎死去很长时间了。就是这样一条道路。

从东京万里迢迢来到这个美丽的国度,干吗特地在这条煞风景的危险至极的路上玩命奔跑呢?没有其他该做的事情吗?我强烈地质询自己。

太阳在我面前暴露出完整的身形,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朝着中天不断爬升。口渴难忍。有个形容叫作汗洒如珠,可是我的汗水还未来得及变成珠子,水分就去向不明。浑身上下粘满了盐,火辣辣地疼。大致每隔五公里,便从驱车伴跑的编辑手中接过饮料来喝。上坡和下坡交替出现,由内陆向着海岸跑去,周围渐渐变成了田园风光。

在二十七公里处有一个山口,翻过山口,马拉松的山便微微露出身影来。跑过大约三十公里处,风从大海方向迎面吹来,愈接近马拉松,风势愈加强劲。稍微想省点力气,人就几乎被吹得向后倒退。从这里开始,正式的疲劳陡然袭来。不论补充多少水分,喉咙也马上便会干渴。好想喝冰凉冰凉的啤酒。不不,还是别考虑啤酒的事儿,也不去考虑太阳。风的事儿也忘掉它。报道的事儿也要忘掉。只将意识集中到如何把两条腿轮流甩到前方去。除此以外,眼下不再有迫在眉睫的事儿。

跑过了三十五公里。这以后的路对我而言,便是“未知的大地”了。有生以来,我从未跑过三十五公里以上的距离。

在大约三十七公里处,深深地感到一切令人厌烦。那心情就好比揣着空空如也的汽油箱继续行驶的汽车。喉咙干渴。然而我连喝一口水需要的能量都没剩下。如此一想,便渐渐生出怒气来。对路边正在惬意吃草的羊,对坐在车中不停地按快门的摄影师也开始光火:快门的声音太大!羊的数量太多!皮肤上到处开始出现白色的小小隆起,那是晒伤造成的水疱。要出大事了。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

跑过了四十公里。还没到上午九点,已经热得惊人。汗水流人眼睛里。因为盐分,像针扎般疼,有好一会儿什么也看不见。很想用手去擦,然而手上脸上都是盐,擦了眼睛只会更疼。

在长得高高的夏草背后,终点显得很小。那是矗立在马拉松村口的马拉松纪念碑。到了最后关头,我很想用尽最后的死力加速猛冲,然而两条腿怎么也不肯往前去。浑身的肌肉仿佛被人拿着锈迹斑斑的刨子在拼命刨挖。

终点。终于跑到了终点。什么成就感,根本毫无感觉。满脑子是“终于不用跑下去了”这样一种安心感。

三小时五十一分。说不上是个好成绩,但是我毕竟独自跑完了全程马拉松,还与交通地狱、绝难想象的酷暑、剧烈的口渴为伴,大约为之自豪亦不妨。然而这种事情此时此刻都无所谓。一步也不必再跑了——这才是最为喜悦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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