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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尊岳词论研究

2019-11-22郝文达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郝文达

摘    要:赵尊岳是民国时期重要的词人、词学家,曾师从况周颐学词、治词达十年之久,为他的诗词创作与研究奠定了基础。他著作丰富,交游广阔,曾参加多个词学社团,与当时诗词名家夏承焘、龙榆生、唐圭璋等人倚声相和,探讨词学。赵尊岳的词论在况氏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认为明词并不疲芜,并在考察历代创作的基础上创作了《填词丛话》一书,形成了系统的词体观、鉴赏论与作词法批评。

关键词:赵尊岳;词论;《填词丛话》;词体观;词史观;作词法批评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9)03-0036-08

赵尊岳(1898—1965)原名汝乐,字叔雍,江苏武进(今常州)人,斋名高梧轩、珍重阁,晚清民国时期著名诗人、词人、词学家。赵氏一族为常州当地望族,历代名人辈出,如赵申乔、趙翼、赵怀玉、赵烈文、赵元任等人。据《赵氏支谱》载,可知赵尊岳为常州北门青山赵氏支系后代,即学逊支第二十一世。谱载:“汝乐,坦(赵凤昌族名)长子,字叔雍,名尊岳。生于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八月十九日辰时。娶福建闽县工部尚书王文勤曾孙女,署苏松常镇太分巡粮储道仁东女。”[1]57该谱除赵尊岳卒年未录外,所记信息均极具文献价值,为考证赵氏生平、家世等资料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参考。赵尊岳之父赵凤昌为晚清民国时期重要历史人物,于1894年前后定居上海,赵尊岳青少年时期亦多生长于沪上。赵尊岳对故乡怀有很深的情感,他在著作署名中常以“武进赵尊岳叔雍”自称,撰文中则常称“武进赵尊岳”,可见他的故土情结尤重。

赵尊岳师从况周颐学词、治词,在词学研究方面具有传承性与系统性,对词之起源、体制、语言、意境、风格、立意、作法、源流,以及词人、词作品评等都有见解评论。赵尊岳曾在《南唐二主词汇笺序》中写道:“自元而还,迄于今日,以论词笔,珠玉在前,未能或胜。若谓词学,晚出欲精,何遽多让。”[2]13序中他阐述了自己虽不能在创作上比肩前人,但愿以词学为终生事业的决心。他编纂《明词汇刊》《蕙风词史》,创作《高梧轩诗全集》《珍重阁词集》《和小山词》,著有词论《珍重阁词话》(晚年改订为《填词丛话》)和《珠玉词选评》,一生致力于词学研究,终至硕果累累。

一 、赵尊岳的词体观

赵尊岳在常州词派理论的基础上,通过写作《蕙风词史》《填词丛话》等书,从而阐述了自己的词体观。赵氏认同“尊体”观并推尊词体是受况周颐影响的,而况氏又与王鹏运、端木埰交游往来,兼受临桂词派与常州词派之影响。当时,海内词家都推崇王鹏运、文廷式、朱祖谋、郑文焯、况周颐五大家,其中以王鹏运辈分最大、地位最尊,朱祖谋、况周颐都曾师事王鹏运。据《端木子畴与近代词坛》记载:“吾乡端木子畴先生,年辈又长于王氏,而其所以教王氏者,亦是止庵〔周济(1781—1839),字保绪,一字介存,号未斋,晚号止庵,江苏荆溪(今江苏宜兴)人,清朝词人及词论家〕一派。止庵教人学词,自碧山入手。先生之词曰《碧瀣词》,即笃嗜碧山者。王氏之词,亦导源于碧山。先生手书《宋词赏心录》以贻王氏。先生有作,王氏见即怀之。可见王氏倾倒先生之深。”[3]629可知,王鹏运受到端木埰的词学影响,两人又都曾受周济影响,故亦属于常州词派的后学。赵尊岳《蕙风词史》中记有“朱彊村翁自广东学政还,即往来苏沪间,吟啸自适,与先生知好特深,盖同研词学于半唐者也”[4]81,证明况周颐与朱彊村两人因有同窗之谊,故而关系密切。

(一)赵尊岳推尊词体

赵尊岳曾说:“词为天下之至文。”[5]232“尊体”最初从北宋苏轼的创作实践开始,龙榆生《东坡乐府宗论》说:“(苏轼)于词体拓展至极端博大时,进而为内容上之革新与充实,至不惜牺牲曲律,恣其心意之所言,词体至此而尊。”[6]龙氏认为苏轼的“尊体”是通过改变词的创作内容,转向家国抱负等厚重题材,抒发慷慨激昂等深沉情感,但常以牺牲曲律即词的音乐性为代价,将词从演唱文学变为案头文学,虽有瑕疵,却也是对推尊词体的重要实践。自宋而至明清,词创作渐渐衰微,但词作数量不断增长,同时词学研究渐趋繁荣,诸多词学研究流派不断出现,如云间派、西陵派、常州派;论词著作层出不穷,如《词综》《论词绝句十二首》《词选》等书。

赵尊岳不仅推崇“尊词体”,他还继承了常州词派、晚清四大家“崇比兴”“区正变”的主张,将诗骚比兴的传统引入词体中,使词体具有社会教化的观念。曾谓:“承学之士,或视词为至尊,申以意内言外之文,重以美人香草之喻;又或视之至卑,以为倡优狎斜之所吟歌,狂奴荡子之所托意。……斯得文心,即崇词学。盖不当以尊卑相黜陟也。……则词实出文心之至微,亦文体之至美,不待言已。”以及“倘以兹道相期许者,继或有作,亦不敢不戒不工之词,以污词体兼辱长者之明教也。”[7]153-158详细阐述了词体或尊或卑的原因,并提出作词要有能“钩其玄奥,出其智慧”,并且作词既要工,又要表达思想情致。赵尊岳的填词创作正是对他这种词学思想的实践。

(二)赵尊岳在《玉田生<讴歌要旨>八首解笺》中对词韵、词律、词乐的演变进行了研究,阐述了词逐渐与音乐脱离的原因

赵尊岳认为“宋人唱词,源于唐人之唱诗”[8],将词之唱法与诗之唱法联系在一起,并说“现以七言诗入词者,据谱尚有《柳枝》《竹枝》《小秦王》《瑞鹧鸪》等,当为同属七言之谱。”[8]以为例证,揭示了词在音乐上与诗之间的相通之处。唱词从唐五代兴起,至北宋而繁荣,到南宋却渐渐衰微。在赵尊岳看来,除了南渡之后乐谱遗失,还与杂居北曲的兴起有关,他说“至南渡之后,永嘉杂剧,即为村坊俚曲,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以取俾俗子士女之讴歌,所谓随心令也。渐渐而羼入词调,又以宫律相绳,而北曲代起,唱词遂衰。”[9]48阐明了诗、词、曲的递进流传与它们的相互影响,唱词兴起则唱诗衰微,唱曲流传则唱词遂少,这也才有了“玉田生偶遇能歌美成词者,为词张之,感喟交集,可以知已。”[9]29的感慨。而清代文学家顾彩也曾说过:“诗亡而后词作,非诗亡,所以歌诗者亡也。词亡而南北曲作,非词亡,所以歌词者亡也。宋世之词,皆登诸弦管;今则否矣。既不入歌,则当取其易于成诵者为之,安用彼佶屈聱牙者哉?”[10]95可与赵尊岳的观点相为印证。对于词调的异名,尤其是两宋以后词调数量越来越多,以致一调有数名,赵尊岳认为这是出于“好事者厌常,故为多歧,如《丑奴儿》即《采桑子》,《凤栖梧》即《蝶恋花》,《百字令》即《念奴娇》等。在诸公偶拈,不妨互异,既汇一处,便当从同。今皆正从一名,亦不注别名于下,盖词之工拙,无预此也。”[10]94-95故而,他提出词的好坏在于词之本身,而不在于词调名称,填词时应将才华功底放在首位,炼字选调为次。

(三)赵尊岳对于作词法最有心得

赵尊岳不仅对前人作品多有评论,还在词体结构、体制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一是他认为“体制亦益严,词体亦益高”[11]215,作词要遵守词体格律,不能与作诗、作曲混同,要体现出词的特色与雅致来;对于用“方言”“俳语”入词,他的建议是如果没有极好的才能则应避免使用。二是他认为判断词之优劣就应该从词之体制、品格、风度、气度方面着手,词之佳处则在于结构严谨、格调高雅、风度雅洁、气度雍容。同时他还从“词贵真”“贵神味”“尚风度”“养词心”等方面详加论述。再之,对于词的题材选择、谋篇布局、炼字琢句、用典及叶韵也有独到的见解。

赵尊岳结合周济“词史”概念,写作了《蕙风词史》,将况周颐的词创作与生平经历联系在一起,为我们研究况氏词学提供了重要的文献依据。因此,赵尊岳的词体观、不仅归纳总结了前人的见解,而且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论述,起到了重要的承前启后的作用,为词学研究的发展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二 、鉴赏观与批评论

趙尊岳对于词人词作的鉴赏与批评论主要保存于《惜阴堂汇刻明词提要》《填词丛话》两部书中。《惜阴堂汇刻明词提要》主要是评论明代词人作品,《填词丛话》涵盖古今,内容广泛,涉及到各个朝代词作的结构、择调、音律、句法、格调、词笔等方面的品评。在晚唐五代词人中,他看重温庭筠、李煜之作;在宋,则重视晏殊、晏几道、苏轼、周邦彦、姜夔、王沂孙和吴文英等人;在清,则论王士祯等人。

(一)论唐五代词

唐五代为词之起源,赵尊岳曾谓“词肇于唐,昌明于五代。”[12]3在论述词的发展历程时,赵尊岳也往往以唐五代之词为例,探究其于各个时代的变化,从唐五代“花间蕃艳”到北宋“平淡厚穆”,再至南宋之“沉郁纤丽”,以及对于明清词作虽数量众多,但佳作不及前代的原因也作出了自己的论断。

论及唐五代词时,赵氏的观点与其师况周颐颇为相似,即认为“唐人蕃艳,十国沿而袭之”。[5]177在唐五代词人中,赵尊岳重点论述了李白与李煜二人,认为他们以“至情”写词,故而感人至深。

李白之词在词史上占据了重要地位,他的《菩萨蛮》《忆秦娥》常被作为词调的开端而颇受学界重视。赵尊岳在评论李白词作时,称赞其词作率出真情,善于使用淡笔白描手法来表现情感,如其所言:“太白‘月探金窗罅此等句法,为后人所未有。又‘夜夜长留半被,待君魂梦归全出真情,遂不见其儇薄。非后人所易学,一学便失之纤佻伤格。”[11]228文中也指导后人模仿填词时应注意避免纤佻,间接说明了词旨要厚重。对于《菩萨蛮》等词作是否为李白所作,在无直接证据情况下,他说道:“写凄怆之情而不出以淡笔真情,纵使读来凄侧,久观更且索然寡味。太白‘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淡而真,意味深长,并在句字以外。允为百世之法,不必问其真赝也。”[1]228认为在词作风格上具有着重要的开拓意义,能够为后学提供很好的典范作用,则不必囿于词作究竟为谁所作。

赵尊岳对于南唐后主李煜词作的评价很高,并常以李煜词作为参照来评论后世作品。如赵尊岳《珠玉词选评》中对晏殊的《清平乐》之“绿波依旧东流”作解析时说此句“以‘依旧东流为歇拍,示此愁之永无可解,盖用后主‘一江春水句”[13]155。再如,他在评论明代词人曾灿《江城子》时称其“‘声声画角断谯门,怕黄昏,又黄昏。半笼烟月无处不销魂。故国音书云水隔,阶下叶,落纷纷。澹宕中寓以家国之感,此盖学南唐后主者,虽不神似,亦庶几近之。”[14]58文中反映了李煜在写家国之感的题材上的开拓之处,以致后人评价此类作品时常与其相比。而李煜之所以能将感情的抒发通过填词表现出来,一是出于词人真心真情;二是他善于使用白描的手法来写情,达到了文与情的相得益彰。故而赵尊岳道:“言情往往出以曲笔,藻饰纷如,其工者文情并茂,固不必论,不工者转以文而伤情,后主‘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全用白描写真情,视藻饰者,其高何止百倍?若藻饰而出于晦涩,则不足齿矣。”[11]228

此外,赵尊岳还注意到了李煜使用方言俚语入词的现象,如其所言“北宋人或以方言俚语入词,盖创之五代,后主‘沈檀轻注些儿个,盖方言矣。”[11]227赵尊岳并不反对这些俗语入词,但他更为强调文辞所融蓄的感情必须真挚。如:

唐五代词,间有以俳语入词者,一则其时词调初创,尚无体格之可循,一则古人朴质,真情深味,实足以驱使俳语,以见其真。一真而百瑕可掩。迨后踵事增华,益趋靡丽,徒尚侧媚,遗其朴质,词格始为之卑。北宋柳七,黄九,尚偶以方言俳语入词,幸其朴质犹昔,淳气未漓,故未即以为疵累。下逮金元,曲语既兴,词曲界限忞然,自不更容淆杂。体制亦益严,词体亦益高。操觚者身处千百年之后,固不得自托云谣以解其俳谐方言之失。(《填词丛话·卷四》第209则)

言语之间,赵尊岳多次说明了情感真挚的重要性,并以北宋诸大家词人为例,承袭唐五代词之朴质,也能避免词作流于艳俗。但至后代,词作过于追求靡丽侧媚,喧宾夺主,反而使词中之情沦为附庸,词体亦转为卑下。同时,他还说“花间集多用浓艳之字,而笔墨足以驱遗,使不质滞”,强调了只有词人自身的才华与词笔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才能令词作中的方言俚语、艳词俗字表现出独到的意蕴,且不流于下陈。

(二)论明人之词

赵尊岳对于明词的整理与评论可谓其平生一大功绩。他之所以选定明词为毕生研究方向,源于1923年况周颐对他的一番教诲,况氏说:“世薄明词,而一朝文物所贴,廿叶兰畹之盛,宁可以囿于了目,而漫致讥弹,彊翁结集,幸已观成,曷不继起汇刻明词?”[15]16况周颐希望学生能将自己和彊村未能完成的事业继承下去,也通过他的整理能使得明词得到学界的正确评价和欣赏。也正因如此,赵尊岳对于明词的论述较之清词更为客观与准确。

首先,赵尊岳通过研究反驳了当时词学界多认为明词“疲芜”不值得研究的论点。如吴梅《词学通论》即认为“明词芜陋”,刘毓盘则说“明词不振”,这种否定明词的观点一直持续至民国。赵尊岳对此不以为然,并以他所汇辑的明词作为依据,认为此说法以偏概全。他曾谓:“明词疲芜,学者所共譒。惟其疲也,咸不之重,亦惟不之重,而日趋于散佚,即今不图,后难为继。且词学莩甲于唐,昌明于宋,而重振于清。元词百余家,已入彊村之林,明词则尚未有计及之者。以流派言,由宋而清,势不能夺明之席;以词言,亦披沙拣金,往往得之,未可概以疲芜为言。”[14]49此一段话,全面而客观地评价了词的整体发展脉络,指出明词的价值不仅仅是使词之流变有据可依,同时明词本身也具有研究意义。

而且,由于明人在词学观念上深受前人“诗尊词卑”的观点束缚,认为词为“小道”,以轻慢和随意的态度来对待词体。如陈霆在《渚山堂词话》中称“词曲与道末矣,纤言丽语,大雅是病”[18]347,还有何景明、李梦阳、杨慎等人皆持有类似观点,认为词为“小技”,注重诗骨,对词体严加排斥。况周颐也曾认为“明已来词纤艳少骨,致斯道为之不尊”[18]4428。故而明人在认识和创作上未能给予词足够的重视。赵氏还指出明代南北曲对于词创作的影响:一是承继元代的曲之流行,掩盖了词作的光辉,“明人既以南北曲见长,词艺遂为所掩。此学者谈曲,多主于朱明,而词即归之于赵宋。”[16]10;二是词人自身的曲之创作,间接影响了词作的格调。故如其所言:“明词不尚,实惟南北曲有以掩其盛名,亦正惟南北曲有以乱其风格耳。”[15]21

赵尊岳对明词的研究还不仅于此,还有他在《明词汇刊》中留下的校勘心得,包括对词籍之版本、叙录、作者等方面的精深考证与见解。上述为赵尊岳对明词之整体评价,是他对明词的正名之论,其中许多成就都具有开创性意义。

(三)论清人之词

清代词坛花团锦簇,词作数量达到又一高度,据《全清词》一书不完全统计:收录词人一万余人,词作三十万首以上。早在民国时期,清词就已受到学界重视,赵尊岳之好友叶恭绰所编纂《全清词钞》一书收录词人3 196位,词8 260首,亦为可观。对于清词的各个时期的发展状况,赵尊岳常从整体上论述其特色。

赵尊岳受彊村影响,崇尚清真、梦窗之词,强调音律,故对于清词观点难免有偏颇之处,认为清词滑率佻冶。他认为:“清人词亦往往欲托体北宋,然终一间未达,神貌俱逊。……清人则淡即滑率,浓更佻冶,虽或步趋北宋,每有毫厘千里之失。初学者不宜多所涉历,恐为熏染,难于解脱。”[11]212文中认为清代词人多师法北宋,神貌却远逊于宋人,词笔或浓或淡,不能很好地表情达意。并说学词者不宜多读清词,恐其受到熏染,无法解脱,持见之偏颇处可见一斑。

其亦有云:“清詞质本空疏,貌为侧艳,外饰俊语,内乏浓情。而又自以俊语为浓情,于是其失诸伪与失诸轻者,两害厥同。夫内无干骨,徒事皮相,而又欲试去其粉黛藻饰,以自比于浓挚情真,天下固有是理耶?[11]212……有清自阮亭好以疏秀取胜,翕然成风。此后风度佳者亦多蹈纤懦之失,以至词家重拙之妙谛,荡焉无存。操觚之士,无不求于清空中作绮语,能摇曳而不能雍容,以自名其风度。[5]177”赵氏认为清词质本空疏,徒具词之外表而缺乏真情,流于“伪”与“轻”之境。后又对清初词风、浙西词派等多有批评之语,认为清初词纤懦有余,浙西词无雍容之度,阳羡词又矫枉过正。

故而,赵尊岳又言:“茗柯先生出拯其弊,词学固为之增重,词法亦归于雅正,百年陋俗,从而改观,常州词派之有功兰畹,可以想见。自兹而后,言词者多宗常州,言常州者多力戒纤懦。然辛、刘之末流粗陋之弊,或尚不能尽除,咸同以来之词集,偶一取读,便见其失矣。”[5]177文中赞颂了张惠言的词学成就,认为张氏纠正了流弊,使词法复归雅正,也赞扬了常州词派的功绩以及对后世的重要影响。他曾对各朝之词做了这样的论述:“北宋以骨干清遒词藻流美为尚,南宋又少事丽密。元词较疏朗。明人最芜。清初则绮靡,既则犷鄙,至道光常州派出,始复于雅正。”[5]177而正如其言,常州词派之“尊词体”“比兴寄托”“意内言外”的主张得到词学界的认可,并逐渐成为词坛主流。

赵尊岳在清代词人中论述不多,在清前期他评价了王士祯之词,其言:“有清自阮亭好以疏秀取胜,翕然成风。此后风度佳者亦多蹈纤懦之失,以至词家重拙之妙谛,荡焉无存。” [5]177称赞了王士祯的疏秀词风,以及后来词风纤懦的不足。另外,他还评价了纳兰容若之词,他说:“词语尚华贵,虽愁苦之音,亦当以华贵出之,不同诗之郊寒岛瘦、穷而后工也。小山、饮水,六百年间,方轨并驾,首由于此。”[19]77从中可以看出赵尊岳认为词语“尚华贵”的主张,即使是写哀情也应如此,以致这也影响了他自身的创作,况周颐就曾评价其词“方饮水之华贵”[7]1。他将容若与小山并提,可见他对两人的尊崇,可惜他对纳兰的评论不甚多。

三、作词法批评

(一)赵尊岳精于词学理论研究,强调词之章法理脉

要求学词者在精读古人优秀词作的基础上,理解古人之词法,在词之起拍、过拍、煞尾等方面巧妙安排,逐渐形成“词心”,同时也要掌握一些转折、含蓄、寄托的艺术手法。如:

填词构思,自有预定之章法为步骤。然随作又往往随改,随改随胜,有时又以就韵而不得不并改其句意,此固无定律可言。至构思于走笔之前,每似意冗,迨落笔后锤炼所有之精意,约之为数语,语自精胜,然又每患意少矣。[5]164

章法无定则,要以理脉可通为主。一切草蛇灰线之隐现,布局者当自定之。何处应起,何处应伏,何处明写,何处暗写,能使之停匀妥顺,即章法之所在。[19]77

文中赵氏对词之章法作了系统的论述,一是强调了词法对于创作的重要性,是词的整体的外在结构形式,要尽量做到结构严谨,但也不能拘泥于词法。对于词法的重视,是晚清民国时期词学家共同关注的焦点,蔡嵩云亦认为“慢词作法,须讲义法,与古文辞同。”[18]4905赵氏也认为不能忽视词之“理脉”,它是词的内在结构,是词人个人才情的具体表现,运用得宜自可独创词法,超脱于词法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二)赵尊岳对词作感情的抒发、艺术手法的表现,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他认为每一种题材所要表现的主题各一,因而采用的表达方式、感情色彩也应该有所区别。因此,他引用了顾彩的一段话:“善于词者,命意欲高,亢激不可;选语欲丽,雕琢不可;措词欲近,俚俗不可;设色俗鲜,堆砌不可;下字欲隽,纤巧不可;言情欲深长,淫亵不可;吊古欲慷慨,咆哮不可;咏物欲精绸,穿凿不可;赠答欲婉挚,率直不可;写景欲清新,平弱不可;拟古欲镕化,蹈袭不可;命意欲贯穿,敷演不可;押当韵欲稳,强叶不可,短调欲简警,庸淡无奇不可;长调欲顿挫,头上安头不可。至于用字犯重,亦当避之,有意而犯无妨也。”[10]从词之命意、选语、措辞、设色以及言情、吊古、咏物、赠答、写景、拟古等方面详加论述,也指出学词者应该避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