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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胎记与内在之诗

2019-11-22慕白霍俊明

滇池 2019年11期
关键词:霍俊明山水诗人

慕白 霍俊明

霍俊明:慕白你好!春天远去,酷夏正来。我几乎天天早起,沿着地坛公园的东围墙步行去上班。我总在想,很多诗人的形貌都具有特殊性。如果把慕白扔在人群里,你能想象到他是一个诗人吗?不太像。佛家有语相由心生。商震初见你的时候无论如何也难以把你和诗人联系在一起,“他粗犷得有些愣头愣脑,言谈举止充盈着匪气。尤其是喝酒,他有一种勇往直前、不怕牺牲的精神让人生畏。”我可以肯定,你是“费尽心机”地把很多诗人的特征都内在化了吧!那么慕白,你对自己内外的剧烈“反差”以及诗人身份怎么处之?

慕白: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诗人应该长得怎么样,或者怎么样的长相才算诗人。我知道王国侧肯定不像诗人,他长得很不像诗人,许多朋友都这么说。那么诗人长得怎么样呢?慕白像吗?到2008年,我已经用笔名慕白好几年了。那一次和韩作荣、商震、朱零、李犁、李轻松、宋晓杰、敕勒川等师友在武汉参加《人民文学》组织的“高山流水遇知音”全国诗歌大赛颁奖晚会,坐在我身边的张清华教授告诉我:“慕白,我刚才听到有观众说,今晚领奖的只有一个像诗人!”我忙问是谁像,张清华说,李犁。我还以为会是我。因为那天我刚理了光头。按照观众那样的一个套路,或者是标准。在认识的朋友中我看商震、江一郎、张清华和有胡子的朱零、霍俊明你本人都很像诗人,因为你们的须发都比较长。你们不仅诗学知识渊博,关键是你们都像诗人,长发飘飘,给人仙风道骨的感觉。当然,你们本身都是大方之家,就是真正的诗人。诗人就是人!除了他(她)写诗的时候。你提到“佛家语相由心生”。我很赞同。佛还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佛慈悲!我长得不像诗人,就是为了让那些很像诗人的诗人长得更像诗人!诗人就是人!他(她)写诗的时候。

霍俊明:记得上次在温州,在夜晚的大街上你去拦出租车,没有一辆空车停下来。是的,诗人从来都没有标志性的外表,只是人们更情愿从诗意的角度和非世俗的立场来予以框定。

慕白:俊明,其实很多东西我们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我特别佩服你们评论家,能说会道,张嘴就来,滔滔不绝。11月份的一个晚上,北京城下着小雨,我一个人在西三环北路的小饭馆喝着二锅头。喝着喝着就多了,也不知道如何回到学校公寓的,半夜酒醒,我写了一首《酒后》:

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使劲

也无法打开北京的房门

霍俊明:接下来,再说说你的笔名。为什么叫“慕白”?每次看到这个名字,我都会想到王度庐《卧虎藏龙》中的李慕白。你羡慕的“白”是什么“白”?对了,想起来你那篇《慕白,慕不白,白慕》。读到你最近的诗作《告子书》我想到一个问题,你在一些接近于散文和小说之间的特殊文体中提到你的儿子叫什么“王发财”、“王有钱”之类的,你也给文字中的老婆起了很多稀奇古怪但是又意味深长的名字。这些名字读起来非常具有戏剧性。你的名字叫王国侧,也很奇怪,值得反复揣测玩味。我在想“侧”这个字在名字中是很少用的。你为什么不叫“王国正”呢?哈哈。记得一次在绵阳和蒋登科吃饭,席间叶延滨老师对蒋登科说“你的名字应该改名为蒋登基。这样的话诗歌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能够与之匹配,那就是王国侧。”

慕白:我为儿子取名王乐濠。乐濠,寄悠闲、恬淡、从容之意。乐濠者,典出《世说新语》:晋简文帝到御花园华林园游玩,对左右侍从说:“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至于我有时候叫孩子王发财、王有钱,那是我心中的梦想,希望我的儿子发财有钱。发财有钱就会有闲,就能够风花雪月。仅祈愿儿子不再像我,日后心中永葆一方净土,能够超越物象形迹,不虞衣食,不受世网尘劳之累,生活纵情适宜,逍遥闲处一些,过着淡泊无求,鸟兽禽鱼自来亲人的物我和谐、天人合一的一生。王国侧是我父亲取的名。 “侧”是我父亲原创。但我父亲只是一个包山底的农民。一个农民没有什么野心,估计当时无非随口一说,然后选一音似之字记之。我有兄弟四人,我排行老三。小时候家里穷,父母都是种田的,父母也没有什么期望,有饭吃,不饿死就行了。并没有想他的儿子做清君侧这样高难度的动作,或者立于王国之侧这么高大上的意思。可惜,父亲去世了,我无法知道自己名字的渊源。慕白是我自己取的笔名。始用于1992年,当时我在浙江省瑞安师范学校读书。《老子》第二十八章:“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谁能自信一生知白守黑。慕白,慕不白,白慕。

霍俊明:说到诗人身份,我注意你有一部分诗歌涉及到农民、乡村和家族的历史,比如写父辈、母亲和直接处理农民生活的。你父亲辞世后你写作了一定数量的追念父亲的诗,这些诗除了具有现实情感指向的合理性之外,你有没有比照过自己写父亲的诗与其他诗人相关诗作的关联?比如雷平阳、陈先发、朵渔、沈浩波和江非等写作父亲的诗。尤其是雷平陽的《祭父帖》曾激发了大量的写作父亲诗歌的追随者和模仿者。那么就诗人身份和“乡村教育”而言,你的这一写作如何处理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也就是对身份和农耕历史的重新理解如何转换为诗歌?我还注意到近年你给儿子写了很多对话性的诗,而这必然涉及到的就是时间性焦虑和日常生活场景。那么你觉得这种更为日常化的写作其难度在哪里?或者说你有没有相关联的一些困惑?

慕白:明代吴乔在《围炉诗话》里说:“文出正面,诗出侧面”。写诗,贵有独得。清刘熙载评论“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的诗句时说:“上四字共知也,下五字独得也。凡佳章中必有独得之句。”雷平阳是我最喜欢的当代诗人,顺便说一句,女诗人我最喜欢路也。我读过雷平阳的《祭父贴》。不同的心境,看不同的景致,也体味全然不同的人生。同样的境遇,有的人仿佛置身天堂,有的人感觉如处地狱。人生犹如一丛玫瑰,没有绝对的美丑,鲜花与芒刺,就看我们关注的是什么。

我父亲去世后,我写了一些悼亡诗。我边哭边写,但和雷平阳不一样,因为我的父亲是我的父亲,雷平阳的父亲是雷平阳的父亲。这不是绕口令,每个人的父亲都是唯一的。每个人的父亲都只能活一次,死也只有一次。“我心中有猛虎,在细嗅蔷薇”。感恩父母给我生命。我的父亲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名词,活在我的诗歌里。如果他还活在世上,我宁愿一辈子不写诗。每个人都按着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情况,将就,凑合着过日子。俗话说“见树不见林”,当细枝末节,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一些单一事件受到关注时,就会忽略了宇宙的其他部分,也缺乏一个全面性的观点,能够看到每样东西在统一的整体中所占的位置。于是,我们不断地从一个问题被抛到另一个问题上。人的伟大和悲哀在于,他总是在寻找,不会因为现状和一些现成的信念而心满意足。

霍俊明:我觉得你近年的诗更多体现为“山水之心”在这个高速运转的城市化时代的不解、困惑、无奈与踌躇。而那个不断寻找源头并企图携带着水声的还乡人,你是否听到了那甚至比时间消逝得还快的事物以及其上携带的记忆?“行者”就是你的精神状态,“我还在走。没有抵达。”那么说说你诗歌中的“行者”想去哪里?在寻找什么?其终点何在?而这一诗歌中的“行者”在这个时代是否具有现实和精神上的困境?也许,这注定只能是文字、想象和精神甚至妄想意义上的“行者”。穷途末路,在这个时代竟然成了很多诗人日常生活和精神境遇的最为显豁的现实与命运。这是否真的如我几年前在文章中所说有一个没有精神“远方”的时代正在降临。当下很多诗人都在诗歌中成了一个“异乡人”。记得你也有一首典型的诗《我把故乡弄丢了》。实际上你较之那些离乡在异地和城市的诗人要幸运,因为你还正在“故乡”写作。那么这种“地理故乡”和“精神故乡”之间的差异、不对等状态甚至龃龉和摩擦,对于你而言是如何发生的?

慕白:山水,也是文化的承载。某一山水在地域文化中的存在和变迁,只有地域的历史的,才是独特而准确的,但凡一个诗者,就不会只留意地理空间的山水,必定会探究其在时间中、文化中更久远的存在。博纳富瓦在《论诗的行动和场所》里说:“诗与希望,我本想把二者结合起来,我几乎想把它们视为同一。但这却是一条歧途,因为诗有两类,一类是虚幻的、骗人的和致命的,就像希望也分两种一样。”故乡,只是我的一个梦!我的故乡在哪里?对于行者而已,那就是远方。“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但行者有疆。山水是古老的,又是常新的,写作者需要出现在现场,经过考察取得第一眼直观的感受,这种鲜活的感受是任何阅读都无法取代的。“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我一直在路上,不论身体还是精神。大自然宇宙完整律动的生命态势,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含濡吞吐天地精神的空间心理,提高对生命密度的把握和利用,以自然山水的美感,填补自己生命的每一个休闲的空间,平息种种功名利禄追盼而产生的痛苦焦虑,把生命消融在高洁优美的自然山水之中,获以精神灵魂安顿的家园。人生之旅中,写下的每一首诗,都是融涵着对人生深刻的反思,以深沉的哲理和浓郁的情思融汇于自然山水审美之中,表达了人生无常无奈和苍凉宇宙意识!

霍俊明:说到你的诗歌不能不说到你一個重要的乡村身份背景和精神资源(胎记),这就是你诗歌和散文等文字中不断出现的包山底。包山底,既是你慕白实有的,又是你通过文字创造出来的。甚至你文字中的包山底已经成了诗坛的一个精神符号。实际上抒写身边之物与记忆之物都已经在今天变得艰难。我注意到你的诗歌更多是作为一种失落的情怀和精神愿景的写作,祈使和祈祷性的句子俯拾皆是。那么,我想说的是真实生活的包山底与你文字中的包山底有没有差异?

慕白:昆德拉说:“人的一生注定扎根于前十年中”。过去的梦幻为现实的阳光所冲破,只剩下了悲哀。但此外也有希望。鲁迅先生说:“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写包山底,自然平实,真诚,具体质朴。见证时代,记录情感。我想通过诗歌,呈现我眼里小小的缩影和还原生活的真实。我是文成的土著。我的包山底,整个村子的人都姓王。我诗歌中的包山底既不全是历史,也不全是现实。我出身于包山底,我深深体会包山底人的苦难,洞悉包山底众生的生存本相,我的视角在包山底的底层,我的抒情主体或抒情对象是父亲、祖母、外祖父、母亲这些名不经传的乡民,呈现了他们无法自我掌控的悲苦命运。我会始终站在包山底这些弱势人的一边。我是爱包山底的一个傻子。

霍俊明: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太过于漫长了!我不断提问,你不断引经据典,我们是典型的二重唱或二人转。当一个微醺之夜,你在我家附近的宾馆给酒店的漂亮的女服员朗诵诗歌的时候,我在那一刻发现你做了一件最像诗人和最具诗意的事情。来日不可期,希望下次再好好谈谈你的诗以及诗背后更多值得重新探问的东西。

慕白:多谢俊明!你的提问让我伤透了脑筋,但是也让我重新思考我的写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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