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自由

朱辉

和同事去一家快餐厅吃饭，邻桌一位老年男子看上去与周围人有些不同，我猜想他可能是日本人。几分钟后，那位老人接了个电话，果然说的是日语。同事问，怎么看出来的？我说，是看表情。

就拿中日相比，日本人表情种类明显不如中国人丰富。对地位高的人表示敬意，日本人会来一个90度鞠躬。中国人不必用这么大幅度的肢体语言，一张内涵丰富的笑脸，就足以超过鞠躬的功效。《围城》中，5个知识分子结伴去三闾大学任教。其中李梅亭、赵辛楣身份最高，一路上顾尔谦就对他俩展现出了深厚的笑功，“绰有天真妩媚小姑娘的风致”。若让一个日本男演员来演顾尔谦，估计怎么也笑不出这等妩媚风致。

看相预测命运是扯淡，但通过一个人的面部表情能看见他的过去，却有一定道理。不久前一位女同事的老公开车接她下班，我们搭了顺风车。她的老公在一家很厉害的公司上班，年薪超过50万元，但是一路上此人表情孤傲，没有正眼看过我们。女同事感觉到了我们的不快，第二天赶快解释，老公就是这么一个人。我当时猜想她老公可能是“凤凰男”，果然，他是从一个偏远小镇考出来的，是同年龄段镇上最有出息的几个人之一。

为何我能猜准？因为我家有一位亲戚同样出身小县城的底层市井人家，后来到京城读到名校博士，如今在一家知名外企当部门经理。平日里他温文尔雅，颇有绅士风度。可是表情时常控制不好，见到有权有势者，会下意识地显露谄媚之态;但遇见不如自己的人，则不由自主有些鄙夷。

相形之下，某些富二代、富三代，表情管理就显得游刃有余。认识一位富二代，三十出头个人资产已然过亿。她见大老板、普通职员乃至地铁站口的乞丐，脸上的微笑并没有太大不同。有人私下说她其实很势利，只是表情修炼得好。不管是否属实，不让自己不恰当的表情污染他人心情，就值得点赞。

一个不滿、不屑、生气的微表情，一瞬间不由自主浮到脸上，事后常常会让当事人很懊悔。国人表情丰富，阅读微表情的能力大多也很强。对于自己的表情拿捏不好，会让一些人产生社交焦虑，担心引起别人（尤其地位高者）的不良感受。于是许多人很羡慕马云，活到他这份上，表情自由度就比常人大得多，因为他已经无须顾忌太多。

每个人都曾有过表情自由阶段，那就是在婴儿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完全没有心理压力。到了成年阶段，能享受表情自由的，可能是精神病人。精神病人的表情在常人眼里很怪异，不过他们中有的也似乎很快乐。不是有句话这么形容么，“天才在左，疯子在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