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山鸡
2019-11-22叶兆言
叶兆言
寒露生于1962年,出生那年,饥饿的日子总算熬到了头。村上突然添了一堆同龄的孩子,他们对饥饿大都没印象,开始有记忆,就是呼口号,呼喊各种口号,开会,各式各样的庆祝大会,迎接最新指示。然后粉碎四人帮,敲锣打鼓,再然后,有了社办企业,进厂当工人。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结婚,生儿子,转眼便到四十岁。
寒露老公是邻村的老魏,先是同一个厂上班,社办企业说不行就不行,变成私人老板。他们在私人老板那里打工,挣不了什么钱,儿子上大学,夫妇两个开始到南京来找活干。什么活都干,什么活都干不太好。到处做小工,总算他们还能吃苦,跟着包工头魏明混,转眼又是十年。魏明做装潢,老魏做泥瓦匠;魏明贩水果,搞建筑材料,他就负责跑运输。
魏明从包工头开始做起,渐渐发财,在南京有房有车,在舟过矶附近承包一个小山头,办了个养鸡场。寒露夫妇成为养鸡场仅有的员工,鸡是放养,这年头,只有放养的土鸡,才能卖出好价钱。魏明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有点瘸,与老魏是一个村的,比老魏还小五岁。因为脑袋灵活,这些年称呼一直在改变,从刚开始的魏师傅,到魏经理、魏老板,再后来成了魏总。老魏背后对这个“魏总”,多少有些不服气,常常很不屑地跟寒露嘀咕,什么魏总,如今有钱人太多,比他有钱的更多,我就喊魏明,就不叫他什么魏总,魏什么总呀。
魏明会带些客人过来钓鱼,喝土鸡汤。鸡场有个小池塘,养了不少鲫鱼。鲫鱼都是农贸市场买的,放池塘里养,就成了野生鲫鱼。鸡也是冒牌,自家养的土鸡卖得差不多了,从人家养鸡场买些成年母鸡放养。有一天,魏明又带几个客人过来,三个中年人,两个年轻人。两个年轻人看上去像是一对,小伙子看着特别眼熟,仿佛什么地方见过面,两只大眼睛很有神,非常明亮,看谁都好像是在放电。
魏明对寒露说:“三嫂,你看这个小杨,像不像李连杰?”
经魏明一提醒,寒露立刻觉得太像年轻时的李连杰,尤其看人的神态,难怪会眼熟。两个年轻人有说有笑,又打又闹。让寒露感到很意外的是,他们并不是一对,小伙子的相好,是那位一起来的中年妇女,那位开餐馆的老板娘。老板娘显然要比小杨年长好多岁,他们不像姐弟,更像母子。
喝土鸡汤,钓鲫鱼,随便谈成了一笔生意。开餐馆的老板娘名叫秀贞,打扮得非常时髦,大大咧咧,谈生意很爽快,一口一个“我说话算数”“就这么定了”“就这样”。她一连喝了两碗土鸡汤,问魏明,这鸡为什么叫“炮山鸡”。
魏明便向她介绍,原来也叫“跑山鸡”,大家都打这个招牌,意思是不光要原汁原味的“土”,还要让鸡“运动”,要跑起来。结果来了位研究经济的大教授,十分有文化,说不能人云亦云,要独特,要和别人不一样。正好这边的山叫“炮山”,因为挨着长江,山上有个古炮台,教授就把“跑山鸡”给改成了“炮山鸡”,说以后生意做大了,要注册商标都方便。
魏明带客人走了,鸡场只剩下寒露和老魏。天很快黑下来,寒露里外收拾一番,将拴狗的铁链打开,一天活计就算结束。然后赶紧做饭,两口子坐下来吃,吃完,打开电视胡乱看,信号不好,想看的频道,画面过一会儿就会闪动,看着让人心烦。挨个频道换下来,能看的不想看,想看的看不成,索性不看了,坐在门口聊天,话题很快到了老板娘和小杨的关系上。
寒露继续惊讶,这两个人到底真的还是假的?老魏手中的烟正好抽完,烟屁股往地上一扔,一边跑出去撒尿,一边回过头来说,当然是真的,现如今只认钱,只要有钱,男人玩小姑娘,女人找小白脸,都不算事。寒露知道老魏又是在说魏明,瘸了一条腿的魏明,走路样子有些滑稽,穷的时候找不到老婆,后来有钱了,在乡下已经娶了老婆,还经常在城里玩小姑娘。这些年,帮他管账和开车的年轻女孩,一个接一个换,用老魏的话说,这些女孩漂亮也好,不漂亮也好,魏明一个都不会放过。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话一点都不错。”
老魏说这话时忿忿不平,他一直都在嫉妒魏明,说来说去,最后必定来这么一句。寒露说,你这话是说谁呢,想说魏明有钱变坏了,还是说那个开餐馆的老板娘,变坏了才有钱。老魏说,你觉得我说谁,就是谁,说谁都行,反正都他妈不是东西,都这样。寒露说,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呢就是也想变坏,太想变坏了,可惜没钱,想也没用,想也白想。你老婆呢,不够坏,所以也就没钱,所以我们只能受穷,只能老老实实替人家打工。
老魏说,不是这意思,我才不稀罕像他们那样呢,打工又怎么了,我觉得现在挺好。
寒露知道老魏说的不是心里话,这年头,谁不想当老板,谁愿意替人打工。心里不痛快,话不投机,除了早早上床睡觉,没别的事可干。于是老一套,非常机械的前奏,开始很快,结束也很快。老魏几乎立刻睡着,寒露没有睡意,就在脑子里胡思乱想,想那个开餐馆的老板娘,想那个长得像李连杰的小伙子。真像演《少林寺》时的李连杰,太像了,眼神完全一样。寒露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与老魏一起,那时候通过媒人,两人刚正式确立对象关系。黑暗中,银幕上的李连杰眼光炯炯有神,老魏忽然伸过手来,摸她的胳膊,摸她的腿,吓了她一跳。
寒露和老魏当时在同一家社办企业上班,处了对象,订了婚,虽然早就认识,大家都拿这关系取笑,他们反倒不太好意思。也还是那段日子,半大不小的毛孩子魏明也来上班,别人都喜欢捉弄他,欺负他是个瘸子,几个比他大点的男孩,动不动就剥他裤子。老魏告诉寒露,他们当年为什么喜欢开玩笑,因为魏明的小弟弟有点特别,他的包皮很短,龟头天生外露,还有点弯,有点大,因此有个绰号叫“弯头”。
老魏的呼噜声时有时无,一翻身,好像醒了,说了句什么梦话,又继续睡。月光如洗,又圆又大的月亮升起来,屋子里很白很亮。寒露有点尿意,一直憋着,终于觉得憋不住,便起来撒尿,又拿起当杯子的玻璃瓶,喝了几口水,再接着上床睡,故意把床板弄得很响,老魏一点反应都没有,睡得很香。
老魏夫妇熟悉的人中间,魏明第一个变得有钱,从一个很普通的小包工头,活生生变成一个出手阔绰的大老板。在骨子里,老魏对魏明并不服气,不太甘心,然而过去的十年,他们夫妇都是跟着这位曾经看不上眼的小老弟混,根本没办法离开他。寒露还能记得十年前的情景,他们来南京投奔魏明,那时候,魏明干了好多年的包工头,正神气十足地准备学开车,刚报名缴过学费。
“三嫂,你们跟着我,吃香喝辣不敢说,不过你们放心,我魏明绝不会亏待启新和三嫂!”
魏明与老魏是堂房兄弟,老魏在家排行老三,本名叫魏启新,魏明平时都是直呼启新,三嫂则是寒露的专称。魏明一口一个三嫂,说三嫂还是这么年轻,还是这么漂亮,这么多年,你就没怎么变过。有一次,酒喝多了,趁着醉意,魏明掏心窝地教训老魏,说,启新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人为什么出息大不了?我告诉你,就是我三嫂太漂亮,太能干,有了三嫂这样的老婆,你还能有什么狗屁上进心。
魏明把自己的成功,归功于他的一条瘸腿,归功于娶的老婆有点丑。有了钱的魏明,说起话来不仅财大气粗,还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他告诉寒露,自己出来混,出来打工,就是想挣钱讨老婆,后来挣了点钱,总算讨到老婆,没想到这个老婆,越看越不经看,越看越丑,结果牙一咬,又离家出来混了,这一混,就是好多年,再也不想回老家,再也回不去老家。
一个人无论变得多有钱,记忆不会轻易改变。寒露心目中,魏明混得再阔,还是忘不了他当年如何被人欺负。那些比他大的孩子戏弄他,喊他“弯头”,哄笑着剥他裤子。魏明坐在车间门口,一边生气,一边流眼泪。寒露忘不了他的咬牙切齿,他喜欢坐在地上哭,别人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经过。那时候,寒露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和老魏日后会跟在魏明后面讨饭吃,要在他手底下打工。
外面的狗突然叫起来,会不会有人来偷鸡,或者那只黄鼠狼又来了?寒露琢磨着要不要叫醒身边的老魏。好在狗吠了几声,不叫了。此刻的月光,从窗户直射进来,正好映在床上,正好映在老魏隆起的额头上。寒露发现自己还是没一点睡意,继续胡思乱想,想到哪算哪。毫无疑问,魏明确实有钱,现如今跟他交往的,都是些有钱人。寒露觉得今天来的这位开餐馆的老板娘,一定也非常有钱,要不然,怎么会有一个又年轻,又长得帅,长得像李连杰的小伙子做相好。
老魏每周给开餐馆的老板娘送鸡和鸡蛋,生意好时一周送两次,有时候要送三次。老板娘有两家连锁的餐馆,生意谈不上特别好,也不算太坏。通过老魏的描述,对老板娘和小男人小杨,寒露渐渐有所了解,首先是年龄,老板娘与寒露同年,眼见着也五十岁,小杨三十刚出头,与老板娘已混了好几年。
小杨原来是老板娘前夫亲侄女的男朋友,这关系有点乱,当初的情形,前夫的侄女与前婶婶仍然有来往,关系很好,经常带小杨到餐馆蹭饭。然后呢,两个人没完没了闹别扭,侄女千方百计地想甩掉这位男友。再然后,婶婶就接管下来。侄女为这事,不仅没怪罪前婶婶,反而非常感谢,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杨。
小杨显然缺心眼,除了长得帅气,一身坏毛病。上过一所最蹩脚的大学,大专性质,最后还没毕业,高中开始,沉迷玩游戏机。女朋友不停地换,换过好多个,不是不要人家,是人家受不了他。对有什么样的女朋友,他也不挑剔,有就行,管吃喝就好,有地方住更妙。反正没生活来源,离婚的爹妈根本不管他,也没办法管,小杨天生吃软饭的命,天生要依靠女性,一旦有女人接手,便会死心塌地赖上人家。
接下来半年,老板娘和小杨的八卦,通过老魏的嘴,不断传进寒露耳朵,真真假假,听着都不太靠谱。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两人没消停过。老魏的故事来源也十分可疑,有的是从老板娘的伙计那里打听来的,有的是老板娘亲口说的,还有的来自魏明。有一阵子,小杨竟然玩起失踪,与餐馆一位女员工私奔了。
老魏说:“老板娘为这事气疯了,真的气疯了。”
寒露说:“你不就是跑个腿,送个鸡和鸡蛋,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
想象着老板娘生气的样子,寒露有点幸灾乐祸。出于好奇,她很想知道这些八卦故事,然而又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老板娘什么话都对老魏说,他凭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了解得这么详细?寒露知道老魏一向喜欢吹牛,喜欢添油加醋,他总是能找到各种推脱之辞,说这些话也不完全来自老板娘,许多是魏明说的,是他告诉他的。说着说着,老魏难免得意,得意了就会忘形,好像人家老板娘马上就要看上他似的。
寒露说,你也不要太得意,凭你长得那样,年轻时还说得过去,现在做小白脸,恐怕也不行了。老魏就叹气说,这都是在想什么呢,脑子里进了水是不是?我跟你说,老板娘有老板娘的打算,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她想把魏明的这个鸡场,给盘下来,人家是想接手我们这鸡场。
老魏告诉寒露,老板娘想买下鸡场,魏明也打算把鸡场卖了,背地里已商量过很多次。
寒露想不明白:“魏明干吗要把鸡场卖了?”
老魏说:“肯定是不赚钱,你想魏明这家伙多精,他要是赚钱,能卖吗?”
“不赚钱,干吗还要接手?”
“有钱人的事,我们怎么搞得清楚。”
老魏告诉寒露,老板娘表过态,说魏明给他们夫妇的钱太少了,就那么一点工资,说不过去,她要是真接手,肯定会给他们涨工资。
过了没多久,与人私奔的那个小杨,又回到老板娘身边。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为何私奔,私奔去了哪里,后来为什么又回来,情节有点曲折,出乎意外,又在预料之中,无非是人跑了,最后人又回来了。老板娘好一顿当众痛骂,那小杨脸皮也厚,是真的厚,骂就骂吧,俗话说,打是疼,骂是爱。对于老板娘来说,人回来就好,小杨能乖乖地回到自己身边,说明他还是离不开她。
老板娘对小杨说:“你要是真有点骨气,有点出息,就不应该回来。”
寒露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男人嘛,总得有点骨气,总得像个男人。小杨只要还是个男人,只要还有点出息,就不应该再回来。这种小白脸,真为男人丢脸。老魏与寒露的看法不同,时代早就不一样了,丢什么脸,有口现成的饭吃,有有钱的女人养着,又有什么不好。老板娘养小白脸,跟男人当了老板,有钱玩小姑娘,还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
“当然不是一回事。”
寒露嘴上不赞同,心里也部分认同。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可以任性,有钱才可以任性,有了钱,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怎么说,寒露还是不喜欢这位老板娘,女人如果都像她那样……不对,不应该像她那样。究竟怎么不对,究竟应该怎么样,寒露说不清楚。
老板娘与小杨的故事,都是道听途说。寒露只见过一次面,就是在来的时候,远远地听他们说过几句话,她甚至都没亲眼见到他们打情骂俏。所有信息都来自老魏,老魏说他们这样,老魏说他们那样。鸡场生活很单调,每天工作差不多,不断重复。寒露夫妇也没别的话题可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很乐意知道这些八卦,那期间只要去送货,寒露就会想,等老魏回来,不知道又会怎么吹牛。他肯定又会说好多话,有一天,老魏告诉寒露,老板娘要来鸡场,要过来再看一次,认真地考察一下。
寒露有些吃惊:“她真的要来?”
“哪还能假,”老魏一脸得意,“当然真的要来,人家都跟我说过好几次。”
寒露还是不太相信,说:“魏明真会把鸡场卖了?”
有一段日子,鸡场好像马上就要易主。寒露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问过老魏,真要是这样,他们应该怎么办。老魏说,这还不简单,给谁干都是打工,挣谁的钱都是钱。人家老板娘早许诺过,鸡场盘下来,绝对会给他们夫妇涨薪水,魏明给的工资太低了,不像话,太不像话。
然而这事没下文,一直都是老魏在说。老板娘最后也没来鸡场,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老魏从趾高气昂,渐渐变得垂头丧气。再往后,连鸡和蛋也不要老魏送了,老板娘和小杨的故事,从此告一段落,不再有后续。寒露知道老魏说话一向都含有水分,他的话从来不能当真。鸡场要易主,要涨薪水,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就像老板娘和小杨的故事一样,只有老魏自己心里明白。
魏明也很少带人过来,说是经济不景气,生意不好做。老魏几次想在电话里提涨工资,话到嘴边,开不了口,因为魏明几次先表态,鸡场不想再办下去,不赚钱。不提涨工资又心有不甘,便跟寒露抱怨,过去这些年,魏明这狗日的心太黑,给他们夫妇开的工资太低了,完全是杀熟,是剥削自己人。老魏让寒露跟魏明开口,他说,你一个女人家说话,他不太好意思拒绝,他没理由不答应,你就跟他说,他要是不给我们涨,我们就不给他干了,我们不干了。
寒露说:“你这话当真?”
“当然当真。”
“我们能干什么?”
“谁知道干什么,你不管,先这么跟魏明说了再说,你先说。”
有一天正吃着饭,魏明来电话,说过几天要带人过来钓鱼,让老魏先做点准备,老魏一边接电话,一边对跟寒露做手势,使眼色,对着手中的电话喊了一句,对了魏总,我们家寒露一直有话要跟你魏总说,我让她跟你说。说着,把电话硬塞到寒露手里,她想不跟魏明说话都不行。
“魏总是这样——”
寒露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多少年来,老魏人前背后说起魏明,都是大大咧咧直呼其名。现在他突然喊起了“魏总”,寒露听着十分别扭,却也跟着情不自禁突然改口,喊了以后,自己都觉得奇怪,如果早点改口,或许就不会这么不自然。
在电话那头,魏明的声音显得很和蔼:“三嫂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是这样,启新让我跟魏总说,他不好意思,非要让我说,他说——”
魏明说,有什么话,三嫂你尽管说。寒露无路可退,干脆实话实说,一口气把要说的,毫无遮拦都说了。魏明听罢,想了一会儿说,三嫂这么跟我说,我也只能实话实回,不怕你三嫂不高兴,老实说这个鸡场,我是真想关了,真不想继续开下去。为什么还留着呢,也是为了你三嫂,就是为了你三嫂,是看在你三嫂的面子上。不相信的话,你问问启新,你问问他,我是不是就这么跟他说的。今天既然把话说开,大家都挑明了,那么最好,鸡场我肯定不打算开了,三嫂和启新现在要走的话,我马上就可以找人顶替,就这样。
寒露顿时无话可接,接不下去,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木木地回一句:
“那——好。”
魏明将电话挂了,寒露没想到这样,没想到会一口回绝,没想到电话就这么挂了。或许也曾想过他会不答应,只是没想到这样决绝,一点面子都不给。过去这些年,他们夫妇一直跟着魏明干,死心塌地,虽然是老板和伙计,但大家关系客客气气,从没拉下过脸,尤其是对寒露,魏明始终很恭敬,非常谦和,没用这种不能商量的语气说过话。
电话挂了,老魏在一旁着急,明知故问,问魏明怎么说。寒露说,怎么说,你不都听到了。寒露与魏明通话,老魏把耳朵贴了过来,一直在偷听。魏明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接下来大家无语,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寒露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到乡下去,先回去,再慢慢想办法。
老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想办法,你倒是说得轻巧!”
老魏接着又埋怨,说:“你就不应该对他说‘那好’,好什么,这样一来,一点退步都没有。”
寒露没想到老魏会埋怨自己,此后几天,魏明没带人来钓鱼,也没再打电话。事情就这么僵持,不了了之。老魏唉声叹气,连话都不肯跟寒露说。寒露有点忐忑不安,知道出了问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老魏一直坐在门口发呆,什么活都不做。他平常也不做什么事,鸡场的里里外外,大多数活都是寒露一个女人在干,可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过一个星期,老魏拿着一把很久不用的砍刀,到山上砍了一捆捆细竹竿,十分吃力地弄回来,说要把鸡棚收拾一下,要把鸡棚架到树上去。寒露不明白为什么,老魏解释说,鸡往树上飞,这等于增加运动量,它们要用劲扇动翅膀,才能飞上去。
寒露还是不太明白,老魏继续解释,我给魏总打过电话,告诉他我们养的这些鸡,要想卖好价钱,就要像真的跑山鸡,不光要跑来跑去,还要飞来飞去,要让它们充分运动。
寒露十分吃惊,瞪大眼睛看老魏:“你给魏明打过电话?”
问得多余,老魏已经说了自己打过电话。
“他怎么说,怎么跟你说的?”
老魏怔了一下,蔫头耷脑地回了一句:“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