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家族财富传承需要做什么

周小明

财富传承是非常具有挑战的一件事情。在中国历史上，有宗法传家的家族，有诗书传家的家族，但真正财富传家的家族只是零星的。中国私人财富的大规模崛起是最近40年发生的事情，目前私人财富的拥有者基本上还是创一代，但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未来的10～20年将成为中国有史以来首次大规模进行私人财富代际传承的关键窗口期。因此，在未来的这10～20年间，本土家族财富管理的核心就是如何将财富传承下去，传承得更平稳一点，更久远一点。而在这方面，我们并没有多少可以借鉴的历史经验和教训。 

成功的家族财富的三个目标

什么样的传承才算是成功的？从目标上看，至少包括以下三方面：

第一个目标是和谐。这是最起码的目标，即家族内部不能因财富及财富传承问题而出现各种纷争，影响家族内部的和睦。在财富传承过程中，能有序地交接班、和谐地传承。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随处可见的是，很多人在创造财富的第一战场上做得非常成功，但在保有和传承财富的第二战场上往往失败了。在财富传承时，最常见的就是家庭、家族的财产纷争：没有财富时，家庭、家族和谐安宁，而有了财富时，往往是家里鸡犬不宁。创富的英雄故事在收场时往往变成了一场争产的闹剧。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但对财富不加以管理，这种情形又常常难以避免。

第二个目标是成长。理想的财富传承应该能够引导、促进家庭和家族成员的健康成长。传承之所以难，重要的原因之一还在于它要平衡财富与人生的关系。财富本身具有双重属性，既具有正能量属性，也具有负能量属性。传承的好，财助人旺;传承的不好，毁人毁财。俗话说“豪门多败子”，虽不完全正确，但充分表明了财富负能量的一面。林则徐说：“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这段话完美诠释了财富对人的负面影响。如何让财富在传承过程中，家族后代不被财富的负能量所伤害，这是一件比和谐传承更困难的事情。家族的后代一旦被财富的负能量所伤害，财富自然就传不下去了。

第三个目标是久远。这是更加远大的目标，也是最艰难目标。财富要和谐地传承下去，在传承中促进家族成员的成长已然不易，在此基础上，还要实现久远财富、家业常青，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富不过三代”的谚语并非中国独有，在世界其他地方也都存在。它成了财富传承进程中的魔咒。物极必反的自然法则、坐享其成的人性弱点、高额赠与税与遗产税的征收，都是财富难以传承的因素。如何破除这个魔咒，需要我们付出更多，做更多的事情。

成功的财富传承，中国的创一代没有历史经验可加以借鉴。结合国外成功传承的实践，参照中国本土有关家族传承的文化。由此，未来中国本土的财富家族要取得财富传承的成功，在理念和行动上，以下五个方面的转变和提升至关重要。

从“家长”到“族长”的转变

很多财富家族在传承问题上很焦虑，但始终破不了题，觉得难以下手，一个很重要的制约因素就是当前家族观念淡漠，高净值财富持有者多是以家长的视角来考虑传承问题。

家长的视角是什么？就是小家庭的视角。由于计划生育，现在创一代的典型家庭是三口或者四口之家。当巨量的财富传承仅仅局限于有限的二代子女范围内，就难以找到出路。有的子女本身有自己的选择，不愿意接家族企业的班，有的子女则没有能力接班。对于财富体量很大的家族，难以在一两个子女的身上实现有效的传承。如果仅局限于家长的视角，在核心的小家庭里打转，很多财富家族就难以破解传承的难题。

家族财富传承，顾名思义，要求把视角切换到家族的层面上。家族是一个时间和空间上更广泛的集合体，它以婚姻关系为横轴，以血缘关系为纵轴，不同代际的家庭成员为网络构建的一个特殊的群体。如果创一代在传承的时候把自己视为一个族长，传承的空间就打开了，横向上不仅仅关注直系血亲，还会关注旁系血亲，不仅仅关注血亲关系，还会关注到姻亲关系，如此一来，可传承的家族人力资源的边界和空间就被打开了，同时传承的时间局限也被打破了。在纵向上，传承的视野不仅仅落在二代子女上，也要关注三代的孙辈，四代的重孙，乃至“N代”这些未来的家族成员，也就是还没有出生的未来世代的家族成员也在考虑范围之内。以族长的视野考虑传承问题，时间足够长，空间足够大，传承难题就容易破解。仅仅满足于当一个三口之家、四口之家的家长，还是愿意做一个财富传家的第一代族长，这是一个很关键的理念。成功的家族传承，首先需要以族长的视野构建家族传承的战略和顶层设计，为财富传承构建一个稳固、坚实的家族基础。

从“管财”到“管人”的转变

在许多企业家和高净值家庭的认知层面，一提到财富管理和财富传承，首先想到的就是数字意义上的物质财富。这个认知并没错，但不完整，也没触及传承的核心。家族财富管理和传承表象上首先针对的是数字意义上的物质财富，但实际上传承要成功，核心管的是家族关系，管的是家族成员的行为。财富传承中发生的不和谐的家族纷争、财富对家族成员行为的扭曲等现象，都来源于忽略了对人的管理。

历史上成功的宗法传家、精神传家，主要是因为对家族成员进行了成功的管理。财富传家叠加了人与财的因素，因而情形更为复杂。财富本身具有负能量，如果管控不好，所谓的“败家子”就很容易出现，进而危及家族财富传承。如果把家族财富比作一棵大树，那么物质财富仅仅是树冠部分，而決定这颗树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的，不是依靠树冠的大小，而是取决于深埋于地下的看不见的根系是否发达，而这个根系就是家族成员及其之间的关系。

要管好人，如果没有家族精神的引领是无法实现的。一个团队、一个群体，或一个组织，要变成一个有战斗力、有凝聚力的团体，必须有精神和价值观的引领。一个家族也是一个组织，要成功地进行财富传承，必须将财富的视野从物质财富扩充到精神财富，要把家族成员作为最重要的家族资产来管理。与此相关，要把家族的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作为重要的家族精神财富加以管理。如果这个概念不树立，这个理念不确立，目光紧紧盯着物质财富的管理是难以进行成功传承的。国外有为数不少的成功地传承了财富的世家，如果仔细研究他们的传承“基因”和“密码”，就会发现，他们无不在于从小就把家族成员的行为管理、价值观管理作为管理的重中之重。欧美成熟的财富传承中，往往对后代的财富分配会引入行为引导机制，会采取所谓的里程碑分配法则，就是家族的后代要取得家族的财富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跟每个人的行为相关。比如，结婚、组建家庭、工作、创业，或对社会有贡献、对家族承担责任等等，在每一个行为的引导中会用财富来支持每个人家族成员的成长，而不是简单地把三千万、五千万、三个亿、五个亿的财富分配到个人名下。成功的家族财富传承的关键不在于每一个家族成员拥有多少财富，而在于每个家族成员对家族都做了一些什么。

因此，当我们思考家族财富管理的本质究竟为何的时候，我们应当意识到，财富管理的本质并不是管理物质财富，而是涉及到人类行为学的问题，是管家族成员的行为。家族成员的行为不当，再多的钱也传不下去，再多的钱也会慢慢消失。家族的物质财富需要在家族精神的引领下去辅助家族成员健康成长，这才是成功传承财富的关键。

从“家族所有”到“家族慈善”的转变

家族财富传承实际上有两种方式：一是家族所有模式，家族财富的所有权、控制权与相关利益都保留在家族手中;二是家族慈善模式，通过慈善基金会等方式，将家族物质财富所有权捐赠给社会并由社会受益，但家族慈善基金的管理经营一般会控制在家族手中。

在家族财富传承的实践中，财富家族往往只关注家族所有的传承模式，认为只有将财富保留在家族手中，才是家族财富传承，往往忽视家族慈善传承方式。实际上，家族慈善不论采取何种方式，本身都包含着家族事业、家族价值永续存在的基因，特别是家族慈善可以确保家族企业股权处于稳定状态。家族慈善组织（包括家族信托、家族基金会）在理论上可以永续存在，它所持有与控制的家族企业的股权，也因而具有稳定性与安全性，由此，附着于财富之上的理念、家族的价值观、家族的声誉等都可随之永久保留下来，久远财富的目标也因此得以实现。从家族财富管理实践相对发达的国家与地区的实践来看，利用家族慈善进行家族财富传承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并形成了很多具有代表性的家族慈善模式，如家族信托、家族基金会、家族信托加基金会等。

家族慈善传承的不仅是家族的物质财富，更重要的是传承家族的精神财富。物质财富相对容易传承，但也容易耗尽，而精神财富的传承更为持久，也更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力。家族慈善是家族精神的集中体现，家族投身于慈善事业，不仅可以在家族内部延续家族精神、传承家族价值，而且从更大范围、更高的层面上可以服务于社会，促进新型的政府与社会关系的建立，实现社会的自组织功能，促进社会的整体进步与可持续发展。

家族慈善除了主要传承功能外，它还能够发挥很多辅助的功能，包括助力家族金融资本的积累与扩张、助推家族事业的发展与家族品牌的推广、培育家族人力资本、将家族成员在更大的事业范围内凝聚在一起、促进家族和谐与团结等。有些人把慈善和捐赠简单地当作一种散财，或一种消耗，这是一种肤浅的认知，其实它是对家族事业的一种投资。慈善不仅是家族必不可少的社会资本，它还是一种重要的家族教育方式，慈善是教育家族成员、凝聚家族成员的最好方式。

由此可见，家族慈善形式上表现为一种捐赠，是将家族财富用于家族之外的社会公益，但在本质上它是家族传承的一个重要工具与形式。近年来，国内部分财富家族已开始认识到家族慈善在传承中的重要作用，中国的家族慈善事业已经起步，开始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与影响力。但仍然有很多财富家族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还有待于提高。只有从“家族所有”概念上转变，接受“家族慈善”的理念，才能真正实现家族财富传承的多重目标。当然，从“家族所有”到“家族慈善”的转变，并不是要取消“家族所有”的模式，而是改变“唯家族所有”的家族财富传承观，将家族慈善纳入到家族传承的视野与规划中来，使之既实现财富传承的目标，同时也发挥财富的社会作用。

从“企业治理”到“家族治理”的转变

当一个家庭扩展为家族时，当家族财富传承中的核心管理对象由物质财富管理变成家族成员的行为管理时，当家族慈善成为家族财富传承的重要工具时，人们会发现，家族治理将会成为一个绕不过的主题。对企业家来说，“治理”这个词相对容易理解。很多企业家要做百年老店，都会十分重视构建一个与其战略相适应的企业治理机制。同样地，家族要成功传承、实现家业常青，必须在家族内部构建一个管理家族成员相互关系及家族与外部关系的家族治理体系。对于家族治理体系而言，不同的家族有不同的模式，但一般来说都至少要考虑以下四个因素：

一是家族宪法。家族宪法也可称为家族章程、家族协议，其核心是家族就家族的愿景、价值观和基本的行为准则达成共识，它是凝聚家族、管理家族的基本准则，相当于家族的头脑。成功的家族无一没有家族规则、家族协议、家族章程或者家族宪法等这些约束家族成员行为、管理家族成员关系的基本规范。罗斯柴尔德家族之所以能够做到基业长青，老罗斯柴尔德定的根本价值信条就是两个字——团结。李锦记家族传承一百多年，是华人世界成功传承的典范，这也要归功于从第三代开始建立的家族宪法，确立了“思利及人”的家族价值观及涉及家族事务的各项准则与政策。

二是家族信托。家族宪法相当于家族的头脑，而家族信托则相当于家族的躯体，是家族财富共同所有权的法律形式。家族要实现财富的久远传承，必须把创一代个人名下的财富转变为未来家族成员的共同财富，在法律上必须找到家族共同财富的所有权形式，这个形式目前最佳的是信托，它是财富家族成功进行家族财富管理的一个基石工具。

三是家族教育。家族宪法作为家族传承的头脑，家族信托作为家族传承的躯体，需要家族教育这一中枢神经进行传导。家族成员作为家族的重要资产，从小开始的家族教育是必不可少的， 它不仅可以避免家族成员被财富的负能量所伤，同时还可以助推家族文化的延续，这也是为什么成功传承的家族都非常重视家族教育的原因。家族教育的内容和形式是复杂的，不仅要培养健全的人格和家族价值观，还要针对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开展不同的教育方式，这是一般的家庭教育和社会学校教育所不能及的，也是家族传承需要打造自己的家族教育体系的原因之所在。

四是家族组织。家族的治理和企业治理一样，需要治理组织来保障其实施。企业设有“三会一层”，家族同样需要一个家族治理组织来为家族目标的实现保驾护航。如果没有家族治理组织的支撑，家族财富将很难传承下去。对此，企业家可根据家族的规模，设立大小不同的组织类型：大型家族可以设立家族委员会，中型家族可以设立家族理事会，小型家族可以设立家族办公室。以李锦记家族为例，该家族不仅设立了家族委员会作为最高决策组织，同时下设家族办公室、家族基金、家族培训中心等专门委员会负责家族方方面面的事务。

从“点状管理”到“系统管理”的转变

目前，高净值家庭对于家族财富管理普遍停留在点状思维的层面。今日听闻高端寿险好，就买保险;明日听说家族信托好，便投家族信托; 后日为股权投资、私募基金所打动，又把资产简单地配置或固化到这些权益类投资里。这些都是点状思维、点状管理的表现。点狀思维的典型特点就是“头疼医头， 脚疼医脚”，解决不了系统的问题，往往在解决了一个问题的同时，会引发出多个其他问题。家族财富传承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 既涉及核心家庭，也涉及更广泛的家族;既涉及到财富本身的管理，也涉及人的管理;既涉及家族所有，也涉及家庭慈善，同时还涉及复杂的家庭治理体系。因此，家族财富管理要成功，必须要有系统思维。购买什么样的保险，设立什么样的信托，配置什么样的资产，需要统筹安排。制定什么样的财富分配政策，才能既平衡后代的生活，又能平衡后代的人生，既能帮助后代正常生活和健康成长，又不至于后代为财富所累。如何为财富找到一个合适的结构传承下去，这些更加需要系统考量。

家族财富系统管理的核心是建立一种基于目标管理的系统规划方法。成功的家族财富管理，第一步要梳理自身的目标，包括财富安全、增值、和谐、久远四个层次。第二步是基于不同的目标，利用各种的工具来协同规划方案，统筹运用保险、信托、理财、投行、慈善、治理、教育等各种工具规划不同目标下的实施方案。第三步才是税务筹划和资产配置，在目标统筹下，考虑相应的税务筹划和资产配置问题。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自己的财富管理目标。

家族财富传承并非简单的自然过程，而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简单地将财富交接到下一代手中根本无法实现传承的目标。中国大规模财富传承实践才刚刚起步，但任务又迫在眉睫，我们应在借鉴外国相关经验基础上，借助本土的传统文化，探索中国家族财富传承的理念与模式。在此方面，实现上述五个转变，是进行成功的家族财富传承不可忽视的关键一步。

（作者系新财道财富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