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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进童年书写的广度与深度

2019-11-21何家欢

鸭绿江 2019年10期
关键词:儿童文学成人书写

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来,辽宁儿童文学创作一直保持着持续的创作生命力,特别是随着20世纪90年代“棒槌鸟丛书”和新世纪“小虎队丛书”的出版,辽宁儿童文学作家凭借两次集体亮相,让东北大地上的童年生活以高调的姿态进入到国内读者的视野中,同时也在人们心中树立起“辽宁儿童文学作家群”的品牌形象。近年来,辽宁儿童文学中青年作家在创作上持续发力,在增进儿童文学艺术表达的深度与广度上做出了积极的尝试与努力。

儿童文学是以童年书写作为自己的核心艺术内容的。什么是好的童年书写?在创作中又该如何去抵达儿童文学写作的艺术目标?这是许多儿童文学写作者正在努力探索的方向。进入新世纪以来,一些围绕儿童校园生活和家庭生活展开的系列小说以贴近儿童生活、富含儿童情趣的日常化书写赢得了小读者的喜爱。但是与此同时,这类作品也因取材相似和叙事手法雷同而呈现出类型化的创作态势,从中很难再找见像黑柳彻子笔下的“小豆豆”和戈西尼笔下的“小尼古拉”那种令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的儿童形象,许多小主人公千人一面。这样的儿童文学不仅与我们所追求的难度写作相去甚远,更难以成为读者心中认可的“优秀”和“经典”。文学创作源于生活,而又高于日常生活本身。那些美妙的童年故事或许是从纯真的童年生命中流淌出来,也或许是从成人温柔的童年回眸中生发出来,但童年成长终将是指向未来的,所以好的童年书写应当适当地从平庸、琐碎的日常书写中脱离出来,引领儿童进入一个更为广阔的生命空间。这里所说的生命空间,既是外在的生活空间、文化空间,也是儿童内在的精神空间、成长空间,好的童年书写能让儿童在阅读中拓宽视野,丰富对生活和生命的感知。

近年来,辽宁儿童文学作家从未间断对儿童文学创作视野的开拓,他们纷纷从历史、文化、民族、心理等多重维度突入儿童生活,通过叙事题材的开拓将广阔的社会图景呈现在读者面前,极大地丰富了儿童文学的创作内容。这种对童年生活的多元化书写并非是对某类题材的简单植入,而是越来越趋向于对生活细部的发现和对文化精神的融入,这显示出作家在儿童文学难度写作上所做出的尝试与努力。

一两琴音的短篇小说《策马少年》借助蒙古族少年的视角和口吻,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了辽阔的蒙古草原。故事中,十四岁的哥哥是家族中的相马好手,受雇主所托为其挑选参加那达慕大会的赛马。一匹野性未驯、满身伤痕的小矮马被哥哥选为训练对象,最终在那达慕大会上一举夺魁。当雇主厚着脸皮前来讨要小矮马时,哥哥却没有将小矮马交给他,而是把它放回了大自然,因為在哥哥看来,野性未驯的小矮马属于广阔的天与地,属于山川、河流,而不属于任何人。哥哥和小矮马的身上都流淌着蒙古草原桀骜不驯、自由不拘的血液,可以说,小矮马正是哥哥精神与灵魂的化身。而哥哥最终将小矮马放回大自然,也意味着他将自己的灵魂放归到自然之中。在大自然中寻觅肉身与灵魂的自由、和谐,人与自然合而为一,这正是蒙古牧民崇高的精神信仰与生命态度。作者在以少数民族儿童生活题材拓展儿童文学叙事空间的同时,也表达了自身对民族精神和民族信仰的见识与体认。

马三枣的短篇小说《鸟衔落花》则将佛家智慧和处世哲学融入了儿童小说创作中。这篇作品曾荣获2017年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作品中的小和尚慧宽有着异于同龄人的处世智慧,他不仅聪颖过人,而且性格圆融通达、与人为善。通过两次赛棋,慧宽巧妙地帮助有绘画才华却不善交际的男孩融入集体。慧宽虽然是个十二岁的小和尚,但是一言一行都显露出超凡的人生智慧,仿若一位智者的化身。这种智慧不像来自孩童自身,更像源自成人,体现着成人的处世哲学和对成人、对儿童的睿智关怀。这不免让慧宽这一儿童形象的塑造看起来略有些失真,但从作品的立意和思想内涵来说,《鸟衔落花》让我们看到了作家在丰富儿童文学创作的文化内涵和引领儿童精神成长等方面所做出的积极尝试,这样深厚的文化情怀和开阔的创作视野是值得重视和关注的。

于立极的小说《美丽心灵》面对当下社会广为关注的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进行了小说形态和内容的实践探索。小说中,因车祸失去双腿的少女欣兰本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在意外接到一个求助电话之后,受到启发开办了一条义务中学生心理热线。在一次次的心理疏导与拯救中,欣兰的内心发生了剧变,她不仅开始直面人生的波折与痛苦,更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找到了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梦想让她找回了生的勇气与担当。遭遇命运变故的欣兰没有让自己一直停留在阴影中,而是积极勇敢地穿越逆境,并像一束光一样照亮了那些和她一样在黑暗中徘徊的心灵。《美丽心灵》让我想起了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另一部关于少女心灵的小说作品——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之死》。小说里,聪慧而孤高的中学女孩在家庭和学业的双重压力下结束了自己刚满十五岁的年轻生命。两部作品同样书写了黑暗中年轻生命的挣扎与徘徊,但陈丹燕的叙述更为精巧和隐蔽,她在叙事过程中有意打破时空界限,让寻死的女孩和懊悔的家长、困惑的老师实现了一场跨越时空与生死的精神对话,试图以此在青少年狭小的自我空间和广阔的外部世界之间搭建起一条桥梁。而《美丽心灵》中对青少年心理的引导方式则是正面而直接的,它直面青少年成长中存在的各类心理问题,做出积极而有效的回应。该作品曾被誉为“中国首部写给孩子的心理咨询小说”,这意味着作品在兼具文学性的同时,更注重心理咨询的实用意义。于立极曾在90年代初接触过心理咨询,并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他的心中一直有通过文学艺术疗治少年儿童各种心理困厄的希望,而欣兰正是作家心中的一个美丽梦想——所有残缺和荒芜的心灵终将穿越生命的困苦,寻得一个理想的归宿。

和儿童自己的创作相比,成人作家的优势在于他们能运用自己成熟的思维来对搜集的各种创作素材进行整合,从更高的维度去构思和立意作品,从而实现对童年的观照和对成长的引领。对于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来说,“矮下身子”和儿童说话并不难,难的是在取悦儿童的同时,还能带给他们深层次的精神愉悦,并对童年成长有所助力。相较于以粗浅滑稽的幽默故事去娱乐儿童、取悦儿童,这样有深度、有力量的成长故事更能体现作家对童年成长的真诚关怀,也更具有恒久的文学魅力。

辽宁作家不仅将广阔而丰富的童年面貌带入儿童文学创作,同时也积极地将笔触探入儿童生命世界的深处,去发掘儿童精神的独特性,表达对生命的哲学思考。

童年,是人类精神的原乡,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曾写下“儿童是成人之父”的名句,寓意着儿童精神之于人类精神的根基关系。“童年之于成年,童心之于精神世界,如同根之于大树。” ①儿童文学之美与童年之美是密不可分的。童年时代经常被人们寄予一些美好的想象,人类对童年的美好想象一方面源自于对童年时代的不舍与留恋,另一方面也因为童年成长总是指向未来,所以被赋予了更多美好的想象与期待。一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是建立在这样一种对童年精神的追寻之上的——它信仰童年,并且坚定地相信童年的快乐美好可以永恒地存在于人类的精神世界之中。在一些经典的儿童形象上,我们可以找见这样一种童年精神存在,如圣埃克苏佩里笔下的小王子,他一个人游走在成人的星球上,心中却惦念着B612号小行星上的那朵玫瑰花,最终以死亡实现了对爱和本心的回归。又如巴里笔下的彼得·潘,他带领孩子们在永无岛上建立起一个充满游戏和冒险的童年国度,宣示着对成人社会的逃离与对抗。他们是童年世界的守护者,是埋藏于成人心底的“永恒男孩”,象征着人类内心深处对于童年的深深留恋。还有林格伦笔下的长袜子皮皮和小飞人卡尔松,他们的出现让儿童自由、贪玩的天性得到了最大的张扬和释放,让儿童对游戏生活的渴望获得了极大的认可和满足,可以说他们的存在正是人类心灵深处童年精神的显现。

在近年来的辽宁儿童文学创作中,我们同样看到了作家对童年精神的深度开掘与诗意书写。女作家王立春一直在以诗的方式探求儿童生命本真的状态,她的儿童诗充满了灵动的儿童情趣。“王立春不是在用语言写诗,她创作全部的动力与资源在童年的精神感觉,一个特别的内宇宙世界,那是抵达童诗想象力的本源。”(李利芳语)在孩子的眼中,世间万物皆有生命,而王立春正是借助孩童泛灵化的目光去抚摸世界。透过童年纯真的滤镜,她看见电线在冬天里冻得直搓手指,看见春雨用它的乳牙轻轻嗑开了花瓣。当诗人透过儿童的心灵和视角去感知世界,通过儿童的思维去想象世界,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成了诗,而童年生命的诗意也从这灵动的诗句中源源不竭地流淌出来。童年的诗意和诗人心中的诗意彼此交织,融会成清新动人的诗篇。

车培晶的童话常有富于游戏性的幻想情节出现,这让他的童话呈现出一种新鲜而欢快的独特气质。短篇童话《西瓜越狱》中,不甘心被人吃掉的西瓜逃出瓜园,遇到了一心想被人吃掉的南瓜。两瓜结伴而行,为了帮南瓜圆梦,西瓜使劲尽浑身解数却终究没能如愿,最终南瓜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变得衰老、溃烂,而西瓜也没有逃脱变成瓜皮的命运。世间万物有其生长运行的轨迹和规律,从不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由此观之,这则童话有很深的人生哲理和生命体悟在里面。但是引人深思之余,更令小读者忍俊不禁的可能还是一路上两瓜“互帮互助”的友爱之旅:西瓜为了帮助南瓜,戴上别人的太阳镜和凉帽,装成胖太的模样,非要厨师煮南瓜粥给自己,被发现后,两瓜因偷窃被拉去审讯,情急之下又在乘警和想吃西瓜的小猪们面前演出了一场闹剧……整个旅途就像是一场欢乐的童年游戏,充满了笑料和欢愉,深刻而又不失欢脱,尽显儿童趣味。意大利小说家卡尔维诺在他的讲稿中曾经说过:“一部经典是一本从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的书。”以此观之,车培晶的童话正是拥有这样一种文学经典的气质,它可以读得很浅,也可以读得很深。

如果说车培晶的童话在以幻想的方式建构着童年的游戏世界,那么薛涛的长篇小说《孤单的少校》则是将这个幻想的游戏世界直接移植到了儿童的日常现实生活之中。小说中的太阳镇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巴里笔下的“永无岛”,在那个远离成人社会的小岛上,孩子们依照他们自己拟定的秩序生活、游戏和冒险。太阳镇的孩子们也有着自己的小世界,他们本来在电子游戏中享受着虚拟的快乐体验,可是游戏厅在一夜之间关闭了,一时间孩子们失去了让他们精神驰骋的场所,于是,网络中的战事便被搬到了现实生活之中,由此,一个写实版的“永无岛”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这个世界里,孩子们有模有样地制定着交战的规则,认真地扮演着各自的身份角色,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煞有介事。但是所有的秩序只是默契地存在于孩童之间,在大人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孩子们玩闹的把戏罢了。在游戏与现实的虚实對比映衬之下,童年的精神世界与生命状态以其独特的姿态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个充斥着想象和幻想的空间世界,一切不合现实逻辑和成人要求的想法、念头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穿梭驰骋。即使成人们一再动用“霸权”将他们拉回现实生活,但是他们仍然依靠强大的大脑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成人束缚和现实秩序的避风港。这或许正是童年精神的本质,它始终是指向自由的,是不为任何外在力量所束缚的。相较于《长袜子皮皮》《淘气包埃米尔》这类偏于热闹张扬的顽童型作品,薛涛对于童年精神的书写倾向于冷静与节制,有时甚至还微微带点冷峻和戏谑的味道,他更喜欢让故事的趣味性通过轻描淡写似的讲述从现实世界与游戏空间的夹缝中溢散出来。作品中童年书写的深度在于,它不仅表现了童年精神快乐至上、自由不拘的一面,更挖掘出隐现于人类心灵深处的孤独意识,从而使作品流露出深邃的哲学意味。作品以“孤单”为名,正是对这样一种孤独意识的表达。童年生活往往会给人一种快乐无忧的感觉,但是在薛涛看来,现实中的童年却时常与孤独为伴。这种生命的孤独感似乎与生俱来,并牵绊每个人一生,虽然其间个体总是为摆脱孤独而做出各种尝试,却又因深层性的隔膜而导致悲剧发生。小说中的长白狼和女孩小行星正是因不理解对方内心的真实需要,而将彼此送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似乎正印证了萨特的那句名言——“他人即地狱”。正是因为自我与他者之间的隔膜无法消融,生命才会被永恒的孤独意识所包裹,即便在看似无忧无虑的童年中亦是如此。由此,在自由不拘的生命诗意和快乐至上的游戏冲动之外,作家又发现了童年书写的新向度——对生命存在的哲学思考。长久以来,中国的儿童小说大多是指向现实之维的,却很少在作品中表达形而上的思索。但是薛涛却很乐于在作品中表达对存在价值、生命意义、孤独意识等问题的理解和体认,并将这种思索融化于看似风轻云淡的文学讲述中。这让他的故事读起来卓然不群,又富有深刻的寓意。与此同时,他的故事也会带给读者一种新鲜而陌生的阅读体验。

从叙事题材的开拓、多元文化精神的融入,到童年精神的诗性采掘和哲学思考的表达,近年来辽宁作家在增进儿童文学艺术表达的深度与广度上做出了积极的探索与努力,这体现了辽宁儿童文学作家的使命感和社会担当。他们在创作中不断对自己提出高的要求,是因为他们始终都将关怀儿童成长视作促进自己写出好作品的根本动力。他们的创作是指向童年成长的,他们看重的是儿童生命空间中有待开发的种种可能性,这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是保证辽宁儿童文学创作质量的根源。梅子涵先生曾说,平庸的儿童文学作品就像是一个个低矮的土丘,它只能让孩童短暂地驻足,却难以收获成人满怀欣喜地回望,而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就像是一棵棵蓬勃生长的大树,无论经过多少岁月砥砺,当人们抬起头去仰望它的时候,仍会感到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我们的愿望是创作出更多像大树一样的儿童文学作品,让它们化作片片浓荫,汇入童年的生命成长之中。这是我们对辽宁儿童文学未来发展的真诚期待。

【责任编辑】   陈 曹

作者简介:

何家欢,1987年出生,女,辽宁朝阳人,蒙古族,沈阳师范大学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讲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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