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散文诗:在思想的隐喻里展开或释放(四)
2019-11-20黄恩鹏
◎黄恩鹏
纪伯伦的长章《先知》和《沙与沫》,有人誉为“思考了一千年”的著作。“造反和叛逆喧嚣”,更像是一片真善美的净土。他曾说过:“心灵本是纯朴简单的,心灵的表现也是纯朴简单的。”从宇宙与人与社会与真理的关系上思考人本存在的诸多问题。无论从内容、形象、隐喻或情绪上说,他的作品都充满了宗教意蕴。在这两长章作品里,他把精神提升到相当的高度,“任何精神都体现在上帝中”。在他的作品里,上帝被喻为“陶工”“射者”“至高无上的诗人”;是上帝把宇宙、世界和人生凝聚起来并赋予其意义。上帝永远是人类尊崇膜拜的圣者。而内心的大地神灵也一样坦言:“人类的一切若止于人间便毫无价值。”在上帝的光环照耀下,纪伯伦抒发了对耶稣、神灵、先知和人的热爱。他把精神的圣灵符号完全贯注其上,赋予其理想主义的色泽。而人类的精神追求和终极目标,也许就应建立在个人的心灵之上,并超验其神圣的宗教。在精神的感召中,提倡的是一种新型的神论。即人与神的相依相偎的关系。他的上帝其实就是人类自己。“我们就是上帝”从根本上诠注了这种精神体验。
在《沙与沫》中他写道:“魔鬼死在你出生的当天。现在你不必穿过地狱去会见天使了。”从根本上理解了人对精神力量的需求。精神需要上帝,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而天堂,其实就在我们的平常生活中:“在门背后,在隔壁的屋里”。在自然的状态下,人既不高于卑者,也不低于先知。人作为生灵一种,既不高大也不卑小。是大地,又是苍穹,既是平凡的沙与沫,又是不平静的大海。人应该时刻发掘自己的神性(精神性质)来克服自己的卑琐肖小,从而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自然界的竞争应从混乱走向有序,应从“小我”上升至“大我”“真我”之境,真正实现万物合一,与上帝合一。他还认为,强健的灵魂又是宽恕的,宽恕是受伤者的荣誉。纪伯伦最鄙视的,是人品行中的奴性,他向准备废黜暴君的人们建议:“先要看看他在你们心中的王位是否已经彻底摧毁。”其精神气象始终氤氲在他的散文诗文本中。他认为,心灵是永恒不败的精神领地,在这个精神领地里,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君主。
安德烈·纪德的《大地的粮食》是相对于《圣经》中的“天粮”或“神粮”而言的。主题的先入定调便有了慈悯众生的意味:《福音书·约翰福音》中耶稣这样对众人说:“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粮,叫人吃了就不死……”由此,我读到的是一种博大的关爱众生之音掷地而起。那么这“大地的粮食”普泽之精神性质就十分明显了。大地,是一种精神哺育的符号,粮食则是生存的衣钵所在,须臾离不开的东西。“大地的粮食”象征人类在大地上谋取幸福的精神食粮。如同纪德所引用的《古兰经》中的一句箴言:“这是我们在大地上享用的果实”。大地,永远是给予。而人类,不管是善良的还是罪恶的,都是享受者。一种普泽众生的力量,由大地而起。
《大地的粮食》中,以一个假想的导师梅纳克来对弟子教诲为口吻,以长者般的温和口吻对着世人说话,也是诗文本特点所在。从自我的内心出发,直接抵达众生。从施予和被施予出发,努力达致独立不羁的人道精神。倡导人们在大地润养身体之足的同时,也让精神壮健起来。帮助人们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纪德从《圣经》中获得启示,以超越了个人主义的情怀,去深入利他主义。他认为“个人的胜利在于个性的放弃之中”,如此,个人才是真正的幸福。也就是说,纪德最终相信利他思想定然让这个世界焕发出勃勃生机。而人类的独立精神,是从利他主义出发而不是从个人利己主义出发的。当19世纪中叶时,实验主义哲学统治了科学和哲学的全部领域时,文学上则是以自然主义代替了浪漫主义,从而弥荡久远。而整个世界对于诗人来说,是不是就没有它的精神上的存在意义了,则是一个大大的问题。当尼采喊出了“上帝死了”这一惊天动地的声音时,一切形而上或意识形态的本质意义则立即丧失。这是相当可怕的。生活在大地上的众生,如果失掉了自己内心与世界的联系,只剩下孤独的自己,那么还有什么意义呢?这孤独的自己事实上是无法存在的。否定了上帝,就是否定了万物。因为万物就是上帝。万物存在,这个世界就存在。尼采的这一隔绝的结果,定然会造成极端的个人主义盛行,个人的自尊自大也会越来越嚣张。那么“人定胜天”所造成的结果会是怎样?这种剥离了自然与人的关系所酿成的危险是显而易见的。当叔本华的意志哲学以及崇尚宗教与神秘力量就得到了推崇。安德烈·纪德的《大地的粮食》之“感恩精神”就适时地走近了众生。感恩大地既是对于世界对于本然意蕴的众生的肯定,其深远的影响就可想而知了。因为这种“感恩精神”招致了人们对于社会道德规范的思考,并且积极地注入了人性大善的力量。人们将呼吸到另样的一种清新气息:大地。母亲。自由。爱情。解放。人生。人权。生存。和平。等等这些普泽世人的终极理想,人们在思想道德领域要实现的东西,在这里统统找到了。而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也受到了影响,它突破了人类心灵的桎梏,找到了一个理想社会应该有的:平等和自由,也为道德重建注入了新的生命之源动力。
唉,我们不知道,在找到上帝之前,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奉献我们的祈祷。随后,人们终于想到,上帝无处不在,上帝处处都有,上帝是不可找到的神。于是,大家胡乱地下跪。(卷一)
大地上令人眷恋的美啊,你的表层盛开鲜花是一种奇迹。哦,深浸着我的愿望的景色!(卷三)
……啊!鸟儿能唱得这么响亮,这超出了我的想象。甚至树木好像也在叫喊,用它们的全部树叶呐喊——因为在树上见不到鸟儿。我心里想:它们这样叫,会叫死的。(卷七)
纪德本人承认他的《大地的粮食》是从《圣经·福音书》中获得诗的灵感。他认为通过音乐的形式捕捉到心灵的思考。这思考当然是诗性的。由此,文本总是洋溢着歌唱性。《大地的粮食》全书共计正文8篇、颂歌1篇,寄语1篇,由一连串富有诗意的断想,加入一些激情的诗篇、日记、轮舞曲、歌曲等架构而成。在结构形式上不拘一格,为的是能更好地适应“读法”,葆有诸多新文体“杂揉”的风貌。诗中从一而终的情绪与想象的充沛。以诗性的语言、意象化的语言传递着人的情感、驰骋着人的想象。在如“进行曲”般的行文中,揳进了歌唱性质的“片断”,从而将音乐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它的内在节奏,形成了内在的旋律美和音乐的曲式美。呈示、展开、再现这三部式吟咏,成功地增强了其内在的劲力。思想格局宏大,内涵宏大而不停留于感觉,把诗情与哲理融为一体。关注人类的命运,探讨人的本性,解剖人的灵魂,将一种可贵的“大人类”思想完全呈现在世人面前。这种力量是与自然合拍的,而不是剥离的。它将影响我们时代的进程,倡扬我们的时代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