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

山西大同市浑源五中/马道衡

天鹅

浑河从恒山东峪泻出， 遇凤凰山阻拦汇成湖，恒山人以为海，名湖东村海村，山缝涌泉成溪，绕湖西村而过，遂称此村神溪。

有消息说天鹅落湖， 友骑摩托带我去看天鹅。湖岸水草丛与树下三脚架林立，架边蹲人，戴凉帽，穿绿雨衣，长筒胶鞋，凑镜头看天鹅。

天鹅扑扇翅膀， 卷起水幕， 稀释炽热阳光，阳光切割水幕，溅起火星。

天鹅游水，红喙依稀，曲项向天“歌”。 可隐约见红掌拨青波。 脑海闪过电视屏幕或幕布上的天鹅舞。女演员白帽白衣荷叶裙白鞋，立脚尖，曲颈，扇臂，翩飞。

“天鹅受伤了。 ”

“看那管枪。”循指望去，阳光在铁管上闪光，泛着冷意。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鹅可是神鸟。 ”

“人渣。 天鹅来，是看得起恒山的山清水秀。 放枪，天鹅再不来了。 ”

“枪杀天鹅会遭报应的。 ”

话“噗”地刺破神秘、崇高、自豪、紧张，心头泛起酸楚、烦躁、自卑、羞耻。

天鹅游累了，蜷缩小洲草丛，曲项把头埋进翅底，抟成圆球。

那年见了真天鹅后， 十几年没再见过天鹅。昨天，朋友在微圈发天鹅泛神溪村前荷湖照片。天鹅昂首曲项向人，然后头入水曲颈成圆，呼扇翅膀激起水帘。 亭亭玉立的荷茎、圆圆开放的荷叶、嫩嫩微启的荷苞，白白洁净的天鹅，高高低低搭配成和谐图案。静谧、开阔、温暖，沁入人心。

天鹅又来神溪？天鹅待恒山人不薄。私聊微友：天鹅还在？ 去看看。

他说，等明年春天哇。

雁

十几年前某周日下午，冷意袭心，出院晒暖暖，突觉凉意，黑影移来，压头。嘎嘎嘎声传来。 抬眼撞见雁阵掠过天宇。

童时晨读：大雁南飞，一会儿飞成人字，一会儿飞成一字。秋天，常看天空横飞雁阵的人字一字的翩飞变化，直到飞成省略号，落入西山残阳血色。 山。 红光。 雁线。 三重景深，平静入心，凝神数雁，三十多只。 雁展翅膀翩飞，翅与翅间距两米多吧。

雁正飞隶书“一”。 徐缓翩翅，频率一致，波磔平滑。撇捺波磔偶现缺口，它叫着调整翅膀翩飞频率等候。叫声是喊“加油”鼓励？它翩飞翅膀鼓气流给掉队雁力量， 掉队雁借气流奋力振翅， 加快扇动翅膀频率， 赶上群雁速度，波磔趋平滑，翩飞一会儿，两边雁驻身翩翅，头雁翩翅频率明显加快，以她为基准，两边雁鼓翅频率依次减小，慢飞成人字，人字刚成型，所有雁翩翅频率一致，一撇一捺，遒劲有力，掠向恒山。

雁以蓝天作纸，以身作笔，字痕比任何书法作品都潇洒大气，有格局。

恒山主峰天峰岭2018 米，与姐妹峰翠屏形成金龙峡，最窄处仅10 米。 雁阵横宽六十多米，掠得过去？思忖间，雁互相靠拢，缩间距缩字型。宽宽人字变得细窄。低翔。 俯冲。 金龙峡最窄处是水库大坝，雁要着陆？欣喜与沮丧交杂间，雁阵险险贴坝穿过峡谷，欢叫着滑翔于水面。 调皮雁斜飞，翅尖掠划水面，划一道犁痕，水珠溅飞两边。 头雁嘎叫一声，雁阵散开间距， 飞越水域上空， 雁阵已转换成一字，嘎嘎叫着振翅决飞，毅然掠向南山顶。

居所距恒山主峰2500 米，还没来得及细感受，雁阵就消失了。

居城33 年，见雁唯此，再没见过雁阵。

鹰

肚皮黝黑的汉子肩头蹴着只鹰。敛翅。昂首。 铁灰钩喙，及眼睛射出寒光，睥睨街头平车摊贩及叫卖声。脚脖却拴着铁链，铁链另头攥在汉子手里。

汉子横膀行走，眸射凶光，与鹰的睥睨合二为一。

人们尾随汉子，鹰吼出低沉唳叫声，脖毛奓粗，翅膀振开，敛身羽毛微开，呼扇翅膀，凶光中闪烁着惊恐。 叠影闪现。

夏。 我们赤身在唐河洗澡， 水面黑影移动，头顶风雷隐隐。鹰翅掠过，激水丈余，水珠疾升，射脸生疼。岸上老牛伸舌揽草或咀嚼反刍，被激水射中，惊望鹰，鹰翅掠过牛头。 牛“哞——”朝天吼叫，鹰侧身旋转、滑翔远去，直至成小黑点。

我们赤身站立，凝视鹰。

后生掏了只雏鹰。 雏鹰体大于喜鹊，黑羽，黄嘴叉铁灰钩喙，斗眼射出凌厉光芒，泛着鱼鳞的黄腿下的灰爪扣进后生胳膊肉。 后生从河里捞鱼抛起，鹰振翅张开铁嘴接鱼，伸脖，喉咙渐粗，可见鱼顺喉咙滑下之状态。 我们担心铁钩喙啄瞎眼睛，举手遮眼，后退。 从指缝窥探鹰，鹰犀利的眼神逼压我们，我们下河捞鱼递给后生，后生再抛，鹰随便伸钩喙接鱼吞咽。我追逐后生，给鹰捞鱼逮蚂蚱松鼠喂养鹰，几天后，后生说，鹰撞破笼子飞走了。

秋天，收割谷物，累瘫在割倒的谷子上。蓝天清澈深邃，黑影掠过。要下雨？翅风扑面。噢。 苍鹰翔天，翅膀舒展，保持一态。 滑。 滑。滑。翔。翔。 翔。 鹰不扇翅，只调整身体角度，倾斜翅膀，切割空气、阳光，借风支撑翅膀，稍微下落时，转圈滑翔，振翅御风，偶尔的唳叫声、 翅膀扇风生成的尖锐啸声与滑翔动作协调和谐，独自翱翔天宇。

鹰是天空的王！ 傲气。 霸气。 英武气。 充满空间。 鹰不疾不徐，巡略天宇，借自身动势疾速扩大飞的直径，占据天宇。

橙黄染山天焊缝隙时，鹰敛翅射向橙光。鹰披着黄金甲，射向橙光洇成的血色。

汉子一声唿哨。鹰振翅飞起，在低矮群楼间滑翔，呼扇翅膀，没风雷声。 没傲气。 霸气。旋飞一圈， 落于汉子胳膊。 汉子端胳膊往前走。 我听到鹰在喘息！

这是我记忆中的那只鹰的后代？

那只鹰在恒山天宇滑翔唳叫，射向橙光。射向血色。

家乡再无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