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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汉明

2019-11-20

诗歌月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汉明教书青苔

维特根斯坦决定去小学教书(组诗)

邹汉明

维特根斯坦决定去小学教书

知识的增长最好符合看得见的理论

既然扔下枪——放弃做一名勇士

去做一名小学老师——看到知识在小学生身上

一天一个刻度——是不错的选择

“教书——还去僻远的山区教小学,

那不是用你高精度的工具开板条箱?”

“不,姐姐,

你这是隔着玻璃看屋外的人——

搞不清窗外的那个家伙正在

和狂风搏斗,还是双脚根本站立不稳。”

我决定了

就去山区做一名小学老师

就写满一黑板再擦去一黑板

哪怕我把黑板搞得乌七八糟

那又怎么样?

我不会吝啬粉笔的

还决定用烧开的水活煮一只猫

脱下无用的猫毛皮

叫孩子们围拢来,好好观察它的骨骼——

这符合“意思必须能看得见的理论”(Picture Theory Meaning)

……真的,世界

解剖动物之必要

显微镜下观察植物之必要

读文学故事之必要

星空下认领星座之必要

课堂讨论“谎言的矛盾”之必要

学解正能量之必要

过了一九一九年,我三十岁

我要离开这个宫殿般的大家庭

让我去睡学校的厨房间好了

晚饭就吃少量的可可、燕麦

请原谅,做饭的锅我从来不洗

我还写过几部书的

往少里说,有《哲学研究》和《逻辑哲学论》……

青春和记忆找到一个门牌号码

废弃不用的锁孔锁着一段烟火生活

整个九十年代

我的口袋里只有这个号码

能够将我的双脚拽回

我有过一片真切的孤独

像小镇古屋那么单调、空洞而潮湿

也曾努力发光

不过需要在自己安装的六十支光底下

混合着斑斑虫迹

在广阔的夜里习惯性地哑嗓

过去的生活有一段似断还连的炊烟在提醒

通市新邨二十二号,一个倾斜的屋顶

楼上小屋,曾稍稍收拢一个诗人的翅膀

此后我努力活得像弄堂口的水杉

针尖似的叶子向上

活像一个八十年代的愣头青年

尖锐,但不曾浪费一滴新鲜的光

在一个地址上获得一次短暂的安宁

这算是上辈子的幸运了

单人的床头,无用之书在增多

不过尚未溢出一个竹制的书架

墙上的英格丽·褒曼

眼神里有着北欧人的峻切

每个梦里都来安慰我

我是在这间小屋里完成自己的

就像附近的一棵香樟

在一个怀抱大的地方

在小弄堂的风口上——完成了自己

怀人

在有棵老樟的某个山村

(我忘了村名)

我和你,沿着刚刚铺排的

鹅卵石路,步行一个整圈

肩并肩,我们谈到了

身处贵圈的种种不堪

认识那么久——这是第一次

我们的脚步合乎同一个圆

我们还谈到

所谓圆的终点和起点

不过手刹的一个P 点

布满青苔的岁月

有着石头的安静

说到动情处,你抬头

耸一耸肩——我心头一凛

这一刻山乡和天空是你的

这一刻一抹自在的蔚蓝也是你的

从你削薄的嘴唇

那不经意的一撇中

我突然意识到

你,你的分行,和我一样

有着略微的骄傲与自尊

一个人,没有同类

我现在变成了一个不爱说话的人类

我的态度全在我的眼白、眼黑和眼青

一天到晚,我的眼白

大于眼黑与眼青的总和

我现在活成一棵同种异树

独自走出这座幽深如海沟的森林

我身后有个庞大而单一的群体

不再喊我回去了

回到它们的沉默之中

我的沉默有声但不一定有色

一颗响雷贯彻我的左耳直到我的右耳

贯穿幽暗的长廊

我全部的遗产不过是一条狭窄的凳子

一头是暗黑,一头是亮白

中间,坐着我的背影

我现在变成了一个以背影示众的人类

我的脸在渐渐融化

藏在很多模糊的面孔中

很明显,我的背影仍有背脊

它的感光度,与它的背景不构成平面

雨一直下着……

下了四年十一月零两天的雨一直在下着

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所有的树木冒出怒火的硝烟

大地的池塘全都涨满了

人类的小日子开始发霉,变形

开始寻找一个喷发的火山口

他们开始与漏洞百出的昊天闹别扭

不想让一颗好端端的灵魂长出霉斑

雨继续下,笔直地下

天空甩动皮鞭似的雨柱

沉醉在下雨的乐趣中

太阳藏起来了

好像它根本不存在

乌云居住在乱糟糟的雨中

全然不顾一滴雨已经发霉

难道天空需要依靠下雨这种方式存活?

人世,在这么多的雨中

我该如何突围?大街上

这么多的雨披如何揭开生存的假面

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雨止转晴的机会

石头的愤怒已经长出青苔

蚂蚁们纷纷在青苔上跌跤

天空继续存活,雨继续下

苍天将明天托付给一种可怕的不确定性

宇宙里有什么

宇宙里有什么?这

不用我知道,无需你发问

我不会用牛顿或爱因斯坦的公式证明

你脑袋的纹路有多深

只要八大行星砰的一声不砸到我的头上

就不会想到宇宙这个大词

到处是春天,脑袋里的花开出花骨朵

听到某地方名家讲宇宙里有什么

我吃了一惊,我吃惊的不是

他讲得少有的出色

而是多么的不出色

我以为那不过是中学地理课的常识

常识告诉我,那个定义相当狗屁

我知道,在我的老家

有个画画的老兄曾拿起话筒讲相对论

我不知道他会讲相对论

他讲的时候爱因斯坦会不会头痛?

也许相对而言吧,他抱怨他为什么

要发明那该死的相对论

无论是宇宙还是相对论

这两个词都超出我的认知

而一个人的有知是相对的,无知

那么绝对,像斩钉截铁的一条定律

无知比宇宙大得多

宇宙里有什么,宇宙里有的是无知

无知不能评判谈论宇宙的那个人

尤其那个曾经坐在轮椅中的人

当你安于低沸度谈论一个高度甚至一片高原

一定要当心你自己的屁股下面

那只转椅发出的咯咯咯咯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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