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岁老兵张毛喜的人生故事

郭子林

“张毛喜！”“到！”

“张毛喜”，一个战士的名字。一声“到”，一声承诺，一声担当。1947 年参军入伍的张毛喜就是在一次次的“到”声里长大，在一次次的“到”声里奔赴前线。70 多年来，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三伏天，三晋大地已进入最炎热的时候。午后时分，虽说艳阳不再高照，但地面升腾着的热气仍然时时扑面而至。尽管有预约，进入张毛喜老先生家里，还是让笔者吃了一惊。再朴素不过的普通百姓之家，洁净的水泥地面泛着土色的光，一张小木床上叠放整齐的被褥告诉来人：这是当过兵的人使用的。靠近床铺的墙角挤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一个大洋瓷茶缸，一本白色翻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核桃般大小的文字，一支钢笔，是那种已经没有多少人使用的灌水钢笔。午后斜斜的日光在户外的杨树叶子间穿行，穿过树叶的光柔柔地，将写字台前的张毛喜拉成细长的剪影。屋子里最显眼的是写字台对面的那面墙，整面墙贴满了照片，有十大元帅的彩色照片，有毛刘周朱四大伟人的合影相，最显眼的是一张帅小伙的单人照，照片早已褪色，但穿着入朝部队军装的小伙英俊豪气，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平静地凝视前方。这当然是年轻时的张毛喜。

身着迷彩服的张毛喜胸前佩戴着鲜红的党徽。微胖的体型，长长的眉毛，圆圆的脸上笑容可掬。虽说已经90 岁高龄，但眼不花，耳不聋，语言清晰，讲起战争年代的事情如数家珍。

“我叫张毛喜。”参加过解放太原战役、西北剿匪战斗、抗美援朝战争的老先生平和地述说着几十年前的战争。“我是属马的，1930 年出生。”说起自己的属相，老先生还拿起腰间挂着的饰物小铜马让人们看。“还是镀金的马呢？”笔者开着玩笑。“是了，是镀金的马儿。”说话的老先生笑声朗朗，笑声里充满了快乐和自信。

张毛喜1930 年出生在阳曲县沙岩村（现古交市河口镇沙岩村）。1947 年入伍。沙岩村甫一解放他就参军入伍，为了保卫红色政权。“我当兵时的任务很明确。”老先生说，“四句话。一是看好三岔口，就是防止敌人来捣乱。二是守住红梁上，红梁上最高了，失守了可是不得了。三是攻打水泉寨，水泉寨是古交城内的最高处，打下它来就好办了。四是解放古交镇。解放古交镇是我们的任务。”张毛喜参军入伍时部队为游击队阳曲县二中队，阳曲县温家山的温开亮是队长，阳曲县老书寺的阎吉民是指导员。“这我记得可清楚了。”

1948 年春天，张毛喜所在的游击队20 多人守护芦子足高地。阎军一个连的部队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了芦子足高地。

包围了游击队的阎军喊话：“捉活的，一个也不要让跑了。”张毛喜说：“听见敌人这样说话就好办了。”“张毛喜。”“到。”听到队长喊他，张毛喜立马跑到队长身边。队长只是给张毛喜使唤了个眼色，递给他四颗手榴弹。张毛喜把步枪往身后一甩，悄悄拉开房屋门，将拉了线的手榴弹左右各扔了两颗，轰轰的数声响后，战士们冲出屋子到了院子里，张毛喜紧跟着队长冲到院门前。“再来一伙。”队长再次递给张毛喜四颗手榴弹。张毛喜又是拉开院门左右各扔了两颗手榴弹。轰轰的手榴弹响过之后，敌人密集的子弹朝院门射来。这时就听见我军副队长在院子外的高处喊话：都是自家人，打啥了！芦子足战斗时，张毛喜他们和阎匪军一样都穿着土黄色的服装，连帽子也一样是黄色的。正当敌人停止射击的一瞬间，队长、司号员、张毛喜一起从院门冲出往南跑了。停止射击的敌人寻找刚才说话的副队长，副队长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次芦子足突围战牺牲了一名交城县区干部，队长范长明（太原万柏林区人）和阳曲县小南峪村的米金元负了伤，负伤的还有一位战士是阳曲县五区的。这次突围战之后，阳曲县游击队转到18 支队第1 连，张毛喜当了连长的通信员。解放古交镇之后，这支部队先后参加了解放平遥和汾阳的战斗。

“张毛喜。”“到。”

这是发生在清徐的一场战斗。18 支队第1 连将一伙顽军围在地主的四合院里。连长接到命令：必须活捉敌人。此时敌人占据有利地形，深宅大院里情况不明。敌人在暗处我军在明处，且配备有一支冲锋枪和四支步枪及数量不清楚的手榴弹。除了一连，其他部队已经往太原方向进发。连长着急呀，团长还时不时派人过来催促。一名战士刚想从门缝中观察敌情，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肩膀，支前队员冲上去救走伤员。第二名战士在战友们的帮助下爬上墙头，还没有来得及端枪就又中弹了。第三名战士正攀爬上一棵大槐树观察敌情，一颗半空中爆炸的手榴弹将其炸晕过去。

“张毛喜。”“到。”连长大声喊叫张毛喜，其实张毛喜就在连长身边。“上。”“是。”轰轰的两颗手榴弹之后，两名战士蹲下做人梯，机敏的张毛喜踩着战士的双膝，又踏着战友的肩膀腾地一下就跃上了房顶。张毛喜猫着腰迅速出溜到院子里。但不幸还是发生了，张毛喜下到院子里的同时，一块大砖头掉在了张毛喜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我根本顾不上流血，也不知道疼。”说着话老先生还让笔者看了看头顶的那个现在还能看清楚的伤疤。张毛喜顾不上满面的鲜血，一个健步冲到院门拉开门栓，战士们蜂拥而入，七个敌人被全部活捉。张毛喜躺在战地医院时知道团长已经将他调到团部当通信员了。

“你们不知道，我们连长可是不怕死了。那个时候让我上，我可是他的通信员，其实就是警卫员。我死了不要紧，连长咋办呀。”讲起这个故事时老先生还赧然一笑。团长到医院看望了张毛喜，拍着他的手说：你这个脑袋是个奇骨石了。团长是陕西汉中人，张毛喜不明白“奇骨石”的意思，但他知道“团长是表扬我了”。陪同团长到医院看望老乡的警卫员阎书清（古交市会立村人）对张毛喜说：打仗就不能怕死，你不怕死就死不了。

到了团部当通信员的张毛喜也挎上了马枪，但直接参加战斗的机会就少了。

“张毛喜。”“到。”“命令二营坚守阵地。告诉营长牛三则，半小时后三营增援就到了。”“是。”

解放太原时，北堰一战是阵地战。激战一天之后，敌我双方战斗进入胶着状态。阎锡山不仅派出了坦克还出动了圪㙩沟机场的飞机参战。一千米之外的团长和参谋长已经跳出战壕，不时地从张毛喜手中拿过望远镜观察前线。尽管迂回到敌后的三营已经能看得见敌人的指挥官，但敌人的炮火延迟着三营的进程。接到命令张毛喜将马枪往身后一甩冲向北堰阵地。“张毛喜，知道了。回去告诉团长，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四次进攻，我们坚决完成任务。”牛三则营长让张毛喜回去复命，但张毛喜回不去了，敌人又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一阵猛烈的炮火之后，我军的阵地满是虚土，许多战士被埋进土里，还没有等战士们从土里钻出来，敌人上来了。张毛喜刚支起小马枪要射击，一名敌军的刺刀已经抵住了张毛喜的胸口，身手敏捷的张毛喜一侧身将敌人拉趴下，将敌人的枪支一脚踢开，自己也摔倒在地。敌军我军双方混战在一处，趴下的敌人很快就将张毛喜摁倒，两手紧紧卡住张毛喜的脖子，这时一位倒在战壕里负伤的战士拼命扣动扳机，敌人死掉了，张毛喜才又端起枪加入战斗。救了张毛喜的是王满顺，古交大南坪人。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后，二营的一位班长批评张毛喜：你就不会来个顺手牵羊，一串子弹就打得狗的死下了。“当时没有经验。还得感谢王满顺了。”老先生说话时还抹了抹眼泪，为自己缺乏战斗经验而难过。“没有战斗经验呀，真是的。”唏嘘了一会儿的老先生又接着讲述战争年代的事情。北堰阵地战共打退了敌军七次进攻，张毛喜参加了其中的三次战斗，北堰战斗张毛喜表现勇敢还立了功。

1949 年4 月24 日太原战役结束，太原解放了。进入太原城内后，张毛喜他们驻东岗营盘，归到7 军，7 军21 师63 团，张毛喜还任团里的通信员兼骑兵班班长。骑兵班的任务就是骑马巡逻维护治安处理突发事件。在太原城内当兵多好呀，离老家还不远，张毛喜还想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退伍回老家种地呢。

“张毛喜。”“到。”

“集合队伍。”“是。”时任团通信员的张毛喜通知集合部队等待命令。

独臂军长彭绍辉接到中央军委命令：开赴大西北，消灭敌人。张毛喜所在的第7 军21 师63 团往甘肃天水去。

1949 年夏，彭绍辉挥师西进，在陇东追击战中越过关山天险，于固关镇全歼国民党军骑兵第14 旅，解放天水。尔后转战陕南、陇南和川北地区，配合第18 兵团牵制秦岭地区的国民党军胡宗南部。

1949 年8 月3 日，第1 兵团第7 军军长彭绍辉率先带领20 师一部由天水东门浩浩荡荡开进天水城,宣告天水解放。张毛喜参加了解放甘肃省甘谷县、南德县、成县、徽县、两当县等五县的解放战斗。1949 年10 月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张毛喜和所有的官兵欢呼雀跃，庆祝人民当家做主。

1950 年初，第7 军分别在陇南和四川省金堂地区执行剿匪任务，并改编国民党军起义部队4.3 万余人。

1950 年4 月，张毛喜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修建天（水）兰（州）铁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全体部队官兵拿起镐头投入铁路建设。

平静的劳动生活没有过几天，美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朝鲜战争，威胁着新生的人民政权。人民军队毅然担当起保家卫国的重任。

“那一天。”老先生说，“天气非常冷。但离开战场的战士们修铁路不仅信心十足，而且很卖力。给自己国家修铁路，人们可爱干了。”正在修铁路的张毛喜突然接到团长的命令：命令所有的战士放下铁锹镐头，就地休息。正热火朝天干活的战士们都愣住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没有战士知道。

战士们养精蓄锐一个星期之后，紧急集合。所有的战士都来了，铁路工地上，附近的河滩里，山坡上，站满了成千上万的解放军战士。军长彭绍辉讲话：到朝鲜去，打击美帝侵略者！

1950 年11 月，第21 师奉命分别开赴锦西改编为炮兵部队。几个月的训练之后，1951 年4 月,第21 师奉命入朝作战。到朝鲜作战，张毛喜仍然担任团里的通信员。“抗美援朝我还打了几个仗了，一个是九巷路，一个是洞先，一个是七源还有板门店。团长让我当了代理炮车长。我还对团长说：我又不会打炮，当啥的炮车长了？团长说：让你指挥了，瞄准了打就行了。两个月后，团长让我回国学习了。”

“张毛喜。”“到。”入朝作战一年后，团长派张毛喜回国学习。“好好学习，学习军事技术，也要学习文化知识，以后国家还要用人才呢。”肩负着全团战士的希望，牢记团长的嘱托，张毛喜回到了祖国。“团长真好了，朝鲜战争打得正激烈了，人家能让我回国学习，那是高看我了。”讲述往事的老先生热泪盈眶。在沈阳炮兵学校学习的日子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1953 年7 月27 日朝鲜停战，人民解放军转业100 万参加祖国建设，张毛喜是其中之一。

“1953 年我转业到了阳曲县河口镇供销合作社，人家让我当了组织检查员。河口归了古交以后，没有几天又到了太原市国营商业河口门市部当了主任。后来又到了麻会中学当红旗班主任，又到大南坪当供销社主任。领导让去了，我能不听话？马上就到了大南坪上班。当过兵的人知道服从命令是天职。我在这大山里当了12 年主任。又调到阁上当了三年供销社主任。后又到木瓜管知识青年，那时候叫知识青年队长，带队的队长，带的42 个人，在那里又干了三年，干完三年后，回来又到曹坪当了三年供销社主任，从曹坪回到古交后就管了政府会议厅。会议厅管了多少年了？管了13 年。这就轮到退休了。干了这些年工作，我给自己总结了一段话：抗日战争站过岗，解放战争扛过枪，抗美援朝渡过江，建国以后经过商，改革开放管礼堂，辛辛苦苦五十年，两袖清风回家乡。”老先生述说自己编写的顺口溜时笑了，笑得很开心。

“现在让您看门房，你去不去？”笔者同老先生开玩笑。“去了，别的干不动了，看门子还行了。只要组织喊一声张毛喜，我一定是到。”

从老先生的家中出来，太阳已经落在西山边上，霞光布满了天空，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一下午的采访结束了，感慨万千，以平常心态生活一辈子真好，祝愿老先生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