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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俘虏

2019-11-18烟柳

桃之夭夭A 2019年9期
关键词:侍女王妃公主

烟柳

京洛城让人闻风丧胆的豫王殿下,成了亲后,竟然成了个“妻管严”。更憋屈的是,新王妃还是豫王从前的俘虏……

楔子

平元元年,新朝在前朝的废墟上初立,新君励精图治,百姓和乐安康。

新的皇室是绵延百年的大家族,从上到下素养得当,唯有新皇最小的儿子豫王晁嘉,是个上九天捣蛋、下五洋捉鳖的小祖宗。

在新皇带军攻进皇城之时,晁嘉就按捺不住激动,一杆长枪独上城楼,把大军抛在身后,活捉了旧朝的最后一位皇室成员。

传闻他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暴躁至极,喜欢打王府的小妾,京洛城中的姑娘谈之色變,贵族的未婚女子也早早议亲,生怕嫁给他。

就这么一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小阎王,在平元三年,被皇上赐了婚。

1.昭安!你踢狗呢?

马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我闭目养神,侍女放下车窗帘,禀告:“长公主殿下,豫王已经在迎接您的路上了。”

我睁眼,理了理衣襟,道:“不要再叫我长公主了,以后,叫我王妃吧。”

晁嘉虽是早早地说会来接我,其实在马车抵达豫王府的时候,我才看见他的身影。

他一身赭红色的衣袍,人高马大,长腿在骏马的身上微微弯曲,胸阔背挺,剑眉星目,五官俊美,只是那微扬的下巴和上挑的眉眼暴露了他的不耐烦。

我被侍女扶下车,他也下马,朝我微微弓身:“长公主,今日是我们大婚第三日,你回门,我应该跟着的。只是,你的家人都葬在陵墓中,我一身喜服,实在不好冲撞,请你原谅。”

我懒得和他计较,径直越过他的身边,回到王府。我累了一天,洗漱后睡下,门外传来敲门声,值夜的侍女去开门,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踏入门里的脚步声,稳重迟缓,我翻身,见着了晁嘉那一张在烛火中更显俊朗的脸。

我从半梦半睡中醒来,声音还有些沙哑,问道:“豫王殿下,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你现在是我的王妃,你说我想干什么?!”

晁嘉说这话的时候,面露不屑,几乎都已经把对这桩赐婚的不满写在脸上了,似乎下一瞬间就要过来把我从床上掀下去,丢出去,才符合他暴躁的名声。

如果是其他的女子,自然会怕,但我不怕。整个京洛上下,我可能是唯一能制得住他的王妃。

我懒得理他,翻身睡觉,清楚地听见他的靴子在地上来来回回摩擦的声音。他压抑着声音低吼:“昭安,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然而,低吼过后,他还是只能乖乖地在房间里打地铺睡下,免得传出去,道他这个王爷连王妃的房门都进不去,他就丢脸丢大了。

第二日清晨起来,我见着地下的晁嘉枕着抱枕睡着,睡颜也气鼓鼓的,似乎在做什么被我欺负的梦。我上前,用脚踢踢他的脸。

晁嘉猛然睁眼,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脚,蒙了一瞬,然后仰头看着我,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暴躁地跺脚。

“昭安!你踢狗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觉得他这副样子像只无能、狂怒的狮子狗。我忍住这一阵笑意,对他说:“我好心踢醒你,你还吼我。难道你要我不把你踢醒,直接叫侍女进来,看到你打地铺?”

晁嘉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抹了把睡意犹在的脸,哼哼地收拾起地铺来。

早膳时分,晁嘉一张脸臭得侍女们三丈内不敢近身,我优哉游哉地喝完了一晚粟米粥,他还在和酱肉包子做斗争,满脸的怨气熏得我都胃口不好了。

我笑笑:“殿下还是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今日太子府设宴,得到午时才有饭吃。你太子皇兄挺严厉的,要是知道你连饭都不好好吃,肯定要管教你。”

晁嘉瞪我:“昭安,你别以为能威胁得了我。”

他眼中厉光聚集,站起来,越过饭桌俯身,极近地盯着我,呼出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打在我的脸上。

“别忘了,你是我的俘虏,当初城墙上,是我活捉了你,你永远要对我称臣。”

“是啊。”我轻轻柔柔地答道,“在外族攻入皇城的那一刻,我朝皇室的尊荣已经消弭,新皇文治武功天下第一,你是新皇之子,我自然要对你称臣。”

晁嘉目含威胁:“去皇兄府上赴宴,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可明白?”

“明白。”

2.喜欢他,你受累了

我皇兄在位时,荒淫无度,朝廷萎靡,以致外族攻入,同时晁氏一族起兵建朝。外族侵入皇宫大加屠戮的时候,晁氏大军正好攻入皇城,将外族擒住。

我作为皇室最后一根独苗,被新皇供了起来,以此彰显新皇的气度,安抚旧朝人心。

所以,我不仅被好吃好穿地捧着,还被赐婚,成了新朝皇子的王妃。

我和晁嘉的婚事,完全是为了完成新皇的任务。他被他父皇嘱咐要好好供着我,心里肯定不痛快。

可不管怎么不痛快,在外人面前,他还要和我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向天下臣民传递一个信息:看我们的新皇多仁慈、宽厚,不仅善待了前朝的长公主,还给她赐了一桩好婚姻,让她安稳无忧地过下半生。

我和晁嘉携手进了太子府,脸上的表情无缝切换,纷纷洋溢起新婚的幸福与喜悦来。

太子妃比我大十多岁,和太子生了四个孩子,依旧恩爱如初,是个和善的人,拉着我的手,不住地打量。

“父皇真是赐了桩好婚姻,看看豫王,从前多不靠谱的小子,现在居然会给媳妇送手炉了。”

我和晁嘉对视一眼,都被对方眼里堆积的“浓情蜜意”给恶心到了,马上移开视线。

太子也说:“昭安,豫王以后要是欺负你,尽管来告诉你皇嫂,我们给你主持公道。”

我笑意盈盈地看了眼晁嘉,看到他隐藏在笑意下微微鼓动的下颌,就知道他在暗暗咬牙。我转头,对太子夫妻甜甜地应了一声:“好。”

晁嘉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大袖一盖,他手上的力气就加重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不减,对太子道:“昭安这么好的媳妇,我怎么会欺负呢?!”

我被他捏得疼死了,却不敢出声呼痛,我尽力挣扎,在他牢牢掌握的大手里动弹不得。

他的力气越发重,我脸上的笑意都快支撑不住了,干脆用力,把指甲刺入他的掌心。

“啊——”晁嘉猝不及防大叫起来,身子立马弹起来,指着我吼,“昭安!你个恶毒的妇人!”

“晁嘉!”太子怒视着他,“才说完话,你就不长记性了,你还要打你媳妇吗?”

晁嘉这才反应过来,俯身道歉,太子妃叹气,道:“人还没来齐,你先陪昭安去听戏,等会儿开宴,叫你们。”

晁嘉这回学乖了,牵着我的手离开,十指紧握的力度刚刚好,我依偎在他的身后,和一路遇到的客人们打招呼,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

我们两个的戏都做得特别足,以致于那些原本都不看好这桩赐婚的王公贵族家眷们眼中都有克制的惊异。我和晁嘉浓情蜜意相视一笑,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今日抚远小将军崔晋来晚了些,开宴时间推迟,我坐在晁嘉的旁边,听见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低声道:“叫你不好好吃早膳。”

晁嘉当众不敢在我面前翻白眼,对我暗含警告地看了一眼:“要你管。”

之后,他又撒气道:“崔晋是个什么玩意儿?皇兄的宴请都敢来迟,不就是打了几场胜仗吗,谁没打过啊?!”

我见他说得没谱,低声劝道:“殿下消气,崔晋在武将中声望很高。”

他别过头继续看戏,然而,可能终究是饿得很了,大男人的面子又让他不好意思要吃的,只好手捂着肚子,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我招手叫来侍女:“我想吃枣泥山药糕了,去给我备一點。”

糕点上来,我喂给晁嘉,他有些惊讶地望着我,张嘴。

可能是我们这一幕实在太过腻歪,旁人都不忍看了,晁嘉趁这机会多吃了几块,肚子填饱后,心情也好起来,整个宴会上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我们离去之前,太子妃找我单独说话。

“昭安,豫王这个人性子太倔,是条顺毛驴,你得顺着他来。你倔,他更倔,今日你们的小动作,还好是在我们面前,被旁人识破,那就要看笑话了。”

我低头应是。

太子妃又叹了一口气:“喜欢他,你受累了。”

3.我可捉到你了

我倒是觉得,晁嘉比我累。

因为他不得不完成他作为皇室的任务,不得不娶我,不得不供着我,终结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晁嘉去西郊大营跑马,至晚未归,我乘马车去接他,统领恭迎我进来后,与同僚压低声音讨论。

“咱们豫王殿下可真成妻管严了。”

我上马场的露台眺望,暮色中,他白色的长袍如草原的一抹月色,跳动飞舞,在天地间驰骋。

潇洒自在的身影,把我的思绪带回了三年前。

皇城破,外族排山倒海而来,亲人一个个倒下,我被心腹宫人送出来,然而,他们也被流矢射中。绝望之际,我登上城楼。

身子前倾,失去平衡的最后一个瞬间,晁嘉飞身上楼捉住了我。

我还记得他抱住我的那一刻,温热的唇轻轻擦了一下我的脸庞。我愕然睁眼,撞进他血丝通红的眼里。

他一只手抱着我的腰,一只手抓住我的衣领,身上的战袍处处染血,嘴角的血也还没擦干,朝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我可捉到你了,长公主殿下。”

国破家亡的屈辱在那一刻无处遁形,我奋力想推开他,爬上城墙边沿。

晁嘉没有放手,直接把我扛在肩头,走下了城墙,迎向战士们胜利的欢呼。

都说是他活捉了我,只有我和他知道,是他救了我。

之后新朝建立,新皇给我修建了一座行宫,随从豪华,还清点了原来宫中存活的侍女来陪伴我,但经历巨变的我几乎一蹶不振。

那时候,晁嘉在京洛翻天覆地地闹腾,一会儿来抓了我行宫的兔子,一会儿砍了我宫里开得好好的梅花树。我的贴身侍女气不过,抱怨道:“新皇的儿子就这么欺负人吗?!”

我闻言一笑,反而觉得一潭死水的生活有了色彩。

晁嘉是个生命力很旺盛的人,好像每时每刻都在上下蹦跶。他再次翻墙进我的行宫的时候,我让人逮住了他,把他押到我的面前。

那些侍卫的身手远不如他,但他没有反抗,我问他为何,他答:“你已经是我的俘虏,我随便让你抓一抓也没事,免得传出去,说我跟一个女人计较,显得不大气。”

这句话太过嚣张,传出去又让新皇打了他二十大板,但他依旧孜孜不倦地来挑衅我。

外间传言,晁嘉军功太过,新皇碍于保住太子储君地位不敢重用,他也出于保护兄弟之情而不再上战场,憋屈得很,只能来欺负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很期待他来,一看到他鲜活的面庞,我就会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太子妃是个很好的人,她早早地看出了我的心思,私底下跟我说:“反正父皇是要给你赐婚的,不如,我就替你开这个口了,也好让豫王成亲后收收心。”

我摇头:“既然喜欢他,就不能委屈他。我现在这个身份,谁娶了我就是娶了一堆麻烦。”

冷风一吹,思绪回笼,我回头,正好撞上晁嘉的胸膛。

我被吓得一顿,往他的胸口打了一下:“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晁嘉墨黑的眼眸中在黑夜里有星光点点,看我的时候摄人心魂,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长公主殿下亲自来接我,是怕我不回去吗?”

他话中带刺,我也不甘示弱:“豫王殿下现在还称呼我为长公主,是拒绝我做你的王妃吗?”

晁嘉眉眼一挑,素日的不羁就显露了出来。

晁嘉猛地搂住我的腰,让我们的身体紧紧贴着,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要不然叫你什么?小心肝?小宝贝?”

我被他油腻的语气激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但是,我晚上入睡之前,脑子里回想起他说“小心肝、小宝贝”的声音,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翘上了天。

如果他是真心的,那该多好。

4.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过?

晁嘉成亲以来消停了很多,我的压制效果明显,新皇龙颜大悦,抬手赏了我一处避暑别院。

但晁嘉在坊间的名声,就从“小阎王”变成了“妻管严”。

他为此发过几次脾气,把正厅里我摆的雕塑都砸烂了。我面不改色地吩咐人重新换了一座上去,并且对他说:“反正都是父皇赏的,你砸多少,父皇补多少。”

晁嘉更加生气,住到了偏院里。

偏院从前都是王府小妾住的地方,听说晁嘉封王之后,不断地有人来给他送小妾,他对这些女子动辄打骂,十分唬人。

我怕他伤及无辜,跟到了偏院,却发现这里空荡荡的。

晁嘉一个人坐在床上背对着我,从背影都能看出来他气鼓鼓的。

我知道他不痛快,转移话题:“你那些小妾呢?”

晁嘉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好像还含着点儿委屈。

“什么小妾,全都给我打发走了。那些女人,我不想收,但是从前不好拂别人的面子。我不过在院子里练武吓吓她们,她们就打包出府,找好人家去了。”

“那外间传言……”

晁嘉白了我一眼,气哼哼地道:“别人信,你也信?!”

晁嘉看起来怨气积攒了不小,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了。

我坐在他对面的黄梨木椅子上,正色道:“晁嘉,我们成亲是由于你父皇的赐婚,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但你要是觉得委屈,可以提要求,我会答应的。”

“什么要求?”

“比如,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不想和我一起出现,我们可以请旨外出游历。到时候你玩你的,我不会管你。”

晁嘉闻言,腾地站起身来,捏住我的下巴,对我说:“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晁嘉眉头狠狠一挑,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过?”

我被勒得透不过气来,眉头紧皱,晁嘉似乎是反应过来了,连忙把我放下,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的面色,确定我没事了之后,突然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晁嘉的头搁在我的脑袋上,摩挲着我的发丝。

“对不起,昭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出口,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们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我的鼻尖都是晁嘉的气息,浓烈又熏人,我偷偷地贪婪地攫取,期待着他能慢一点放开。

外间有我的侍女来报:“王妃,抚远将军崔晋来访。”

我从晁嘉的怀里钻出来,对侍女道:“请他在正厅稍坐一会儿,我这就过去。”

侍女退下,我整理衣服,抬头发现晁嘉的脸色很不好。

5.你永远是我的俘虏

崔晋是前朝的将领,当年他和他父亲被我兄长派出去抵御外敌,胜仗是打了,可惜外族人兵分两路,那边才打了胜仗,这里皇城就破了。

他是中原百姓心中的英雄,新皇礼贤下士,请他在新朝为将,封了抚远将军。

新、旧朝之间不算有怨,许多旧朝的忠贤之士也在新朝为官。只是,为免落人口实,他们都不怎么与我这个旧朝长公主来往,只有崔晋不同。

崔晋在正厅凛然站立,朝我行礼:“长公主殿下,上次在太子府上的宴会,我见着豫王对您只是表面关怀,您是否过得不好?”

我摆摆手:“我和豫王很好,还有,不要称呼我为长公主了,叫我王妃。”

崔晋很不服气:“长公主明明是不能吃螃蟹的,那日宴会豫王还给您夹了个蟹黄包子……”

“我的王妃过得好不好,不需要抚远将军置喙。”

从后面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我回头望去,见晁嘉已经站在了屏风旁边。

“现在边关无仗要打,父皇为了体恤民生,抽调了部分军饷,引得将士们不满,都来找威名远播的抚远将军说话。崔将军最近很忙,就不要来我府上了,来人,送客!”

崔晋没有和晁嘉杠上,只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对晁嘉说:“崔晋好歹是你父皇倚重的将军,面子还是要给的。”

晁嘉脸色阴沉:“什么我父皇我父皇,我父皇难道不是你父皇?!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当这个王妃?昭安,新婚之夜,我就想问你了,今天你终于说了出来,是不是在逼我先提分开?”

我觉得晁嘉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

我想,是因为外界的传言,让他的心态彻底崩溃。我理解他,毕竟,谁想做一个被妻子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窝囊废呢!

我犹记得,我的婚事,新皇下了很大一番功夫。

当时为了给我甄选一个满意的夫婿,新皇亲自问了我的意见。

我答:“我喜欢身手好的。”

新皇就给我举办了比武招亲大会,可是,赛到最后一场,晁嘉这个皮孩子,居然因为新皇不让他上战场之事在皇城大搞破坏,闯入兵器房,一路把参选人的兵器都给破坏了。

他们都是带了擅长的兵器来参加的,不能光比拳脚,皇城里又暂时无法补足,最终导致无法决出擂主。

为了这事儿,他又被皇上关了十五天的禁闭,出来后还不忘来我府上耀武扬威。

“你永远是我的俘虏,想选个如意郎君,做梦去吧!也不知道将来谁会扛下这倒霉差事,你最好一輩子都别嫁出去啦!”

晁嘉当时可能没想到,这个“倒霉差事”,居然戏剧性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皇上当时对我说:“昭安啊,京洛城里,豫王这小子去你府上最多,也只有你的身份能镇住他——他虽然顽皮,但大事方面还是不懈怠的。你与他成亲,也正好安了些旧朝人的心,就辛苦你了。”

我那是被天降大喜砸得晕了头,只觉得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按捺住欢喜的心情,坦然接受。

可是,新婚后晁嘉的一系列动作,都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他不喜欢我,不想和我成亲。

崔晋走后,我和晁嘉陷入冷战,既然不能好好说话,那就都别说了。

我开始在京洛城中四处闲逛。

这日,我在聚宝斋遇上了崔晋,他还是问我晁嘉对我好不好,语气已经有所僭越。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崔将军,你我虽然是旧朝君臣,但现在新朝已立,你忠于的是新皇,保卫的是百姓,不要再与我有过多牵扯。”

崔晋听了这话很激动:“长公主,您怎么能这么想,在我心中,您永远是皇家公主,不仅我这么想,还有很多旧朝将领,他们很希望——”

“够了!”我制止崔晋的话,道,“请将军谨言慎行,旧朝已经过去。”

傍晚,在回府的途中,我的马车坏了,车夫修了很久,也不见好。护卫去请工匠,我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旁边一家客栈暂歇。

可能是逛了一天累着了,我在客栈的床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我睁眼,在客栈微弱的烛光中,突然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晁嘉。

他就这样看着我醒来,灯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站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扑过来把我抱住。

“昭安,你以后晚归能不能给我送个信,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跑了。”

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脑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道:“就算我跑了,责任也在我,皇上不会怪罪你。”

晁嘉抱紧我的身子,愣了一下,放开我,轻轻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小傻子。”

这样的举动和语气,充满亲昵,我一时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梦幻的,一头钻进他的怀里。

“你是什么意思呀?”

“不想让你离开的意思,以后你出行,我都跟着。”

6.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晁嘉好像变了一个人,不仅跟着我出行,还陪我赏鉴钗环衣饰,还杜绝我和崔晋来往。

侍女几经打听才知道,我晚归那日偶遇崔晋的消息传到晁嘉的耳中后,他先是在府里发了大半日的脾气,之后一直没等到我回来,这才慌了,外出找我。

我接收到这几条信息,一琢磨,逐渐拼出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晁嘉,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这个想法一钻进我的脑海,我整个人就仿佛在水里和火里来回蹦跶,一边不敢相信,一边又拼命地相信。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特意在他睡着之后点了安眠香,自己偷偷溜出去,让侍女“不小心”透露给晁嘉,说我去见崔晋了。

我在约定好的茶楼里藏着,果然见着晁嘉在侍女的指引下进了厢房。

“王妃呢?你不是说王妃在这儿?”

侍女战战兢兢地答:“之前……之前是在此的。”

“是不是和崔晋那小子跑了?是不是?!呵呵,我就知道,崔晋当年就参加过昭安的招亲大会,要不是我破坏,他当年就中选了!行啊,现在,我人都娶到手了,他还要拐走,看我不把他抓住,打断他的腿!”

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太大,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当年的破坏,是他故意为之?而且不是为了不能上战场之事?

晁嘉真的在吃崔晉的醋?

我在里面发出动静,晁嘉耳聪目明,立刻就捕捉到了。他推开屏风,看到了藏在里面的我。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神色,由震惊转为狂喜,然后努力想显露出怒容来,但怎么也压不住脸上的喜色。

“昭安,你耍我呢!”

我笑意盈盈地攀住他的肩膀,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是不是喜欢我?”

晁嘉的脸一扭:“你这么不情愿做我的王妃,睡觉都让我打地铺,我才不喜欢你呢。”

我哈哈大笑,亡国以来,这是我最开怀的时刻,心情恍如天光乍亮般清澈明朗。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不愿意娶我啊。快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不回答的话,我下次就真的跑了。”

一听这话,晁嘉的手立马搂住了我的腰:“你跑一个试试看?”

“那你说。”

晁嘉的眼神柔软下来,酝酿了很久,才开口。

“最开始,是在三年前的城墙上。我是第一个冲进皇城的,一眼就看出你姿势不对——想跳下来。

我冲上去救你,看到你的眼睛,当时我就觉得好美。这样美的人,怎么能够轻生呢?!

知道了你的身份后,我看到你闷闷不乐,怕你觉得人生了无乐趣,就经常上门去挑衅你,还戏称——你是我的俘虏。其实,我从没把你当俘虏,只是想让你生气,让你打我,起码定一个人生目标,比如把我这个讨厌的人往死里整,这样就会开心一点。

可是,你没有,可能也是敏感的身份多加掣肘,可能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让父皇给你办什么比武招亲大会。我气坏了,干脆上去,把他们的兵器都毁了,让他们都比不成,那是我这辈子干得第二爽的一件事。”

我问:“第一爽呢?”

“第一爽是娶了你。虽然天天打地铺,但我还是很爽……嗯,很开心!”

原来我们都误会了彼此,我们都以为对方是被牺牲的联姻工具,其实,这根本就是真心与真心的结合。

晁嘉说完之后,一双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像摇尾乞怜的小兽。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我才知道他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之前的一切行为,在我眼里都通透可爱起来。

他不过是用自己的暴躁,来掩饰内心的害怕,就像一接到我和崔晋见面的消息就立马赶来一样,他很怕我走。

我决定喂他吃一颗定心丸。

“我是心甘情愿做你的王妃的,是的,我很喜欢你。”

晁嘉大声欢呼,像小孩子一样把我抱起来转圈,我又害怕又头晕,大叫:“你快放我下来!要吐了!”

晁嘉这才意识到不妥,把我放下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下楼去要杯茶水,你等我。”

他噔噔地下楼,我心情舒畅,靠在窗口看大街,突然面前出现一个人影。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个人影就越过了窗户,流畅地进到屋里来。

看清这人的脸后,我松了一口气,道:“崔晋,你怎么过来了?”

崔晋一把攥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我挣脱不开。

“长公主,豫王他对你不好,你跟我走吧!我会拼尽全力让你幸福的!”

“不、不、不——”

还不等我回答,崔晋就把我扛在肩上,飞身破窗,越过京洛层层叠叠的屋顶,向远处的城门奔去。

7.昭安,我来了。

我苦口婆心地讲:“我和豫王是真心互相喜欢的,你别掺和了,我过得挺好的,谢谢你记挂我。”

崔晋一直不松口,他带我来的地方是个隐蔽的居所,在山里面。

我道:“豫王迟早会找过来的,你何必呢?”

“豫王找不过来。”崔晋的眸子里寒光聚集,“而且……我军中有些人脉,也有很多人支持我,有他们帮忙,我们不会被轻易找到。”

他这话里的含义让我不寒而栗,我颤声问:“崔晋,你想干什么?”

崔晋跪在我的面前:“晁家夺了江山,长公主下嫁晁家的儿子,竟然被如此薄待,我们旧朝将领不忿,愿意以长公主为尊,复兴大业!”

“崔晋!”我吼道,“你居然敢谋反?!”

我想到崔晋之前敢在太子宴会上迟到,以及他在聚宝斋里没说完的话,到现在都串了起来。

“你到底召集了多少将领?你可知他们是真心跟着你,还是想以此威胁新皇提高军饷?崔晋,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崔晋摇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长公主。”

我只觉得荒唐,再次强调:“我和豫王真心相爱,不需要你插手!”

“如果他能证明,他是真的喜欢你,我会放手。”

“你把我藏起来了,他要怎么证明?”

“有办法。”

我在夜里擔忧得睡不着觉,想趁着崔晋闭眼的时候溜走,可崔晋总是马上就察觉,把我拦下。

“长公主,夜晚山里有很多野兽。”

“我不怕!”

“你就那么在乎豫王?”

“对,崔晋,你可能不知道,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他陪伴我度过的。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崔晋的面色松动几许,最终还是坚持不放我出去。

铁人也有放松神志的时候,我趁着崔晋去方便,一路向出口跑去,这里是个幽深的山谷,前面有狭窄的出口,到的时候,我震惊了。

出口处有密密麻麻的、尖锐的利剑,中间连着细线,只要人一经过,就会被立马射成筛子。

我愕然回头,崔晋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长公主,你跑不出去的,别费力气了。”

想到晁嘉可能还在外面翻天覆地地找我,我就按捺不住了。他这个人像个小孩子一样缺乏安全感,才与我解开误会,就又弄丢了我,这会儿还不知道变得多么疯狂呢。

我转身后退了一步,对崔晋道:“你现在放我走,我还能原谅你。”

崔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目光越过了我,惊愕地看向我的背后。

我回头,出口的另一头,站着长袍染血的晁嘉!

他身上似乎受了伤,身形有些不稳:“昭安,我来了。”

8.昭安本来就是我的王妃

眼见着他要进来,我撕心裂肺地喊:“不要过来!”

晁嘉的身子一顿,他也注意到了入口处的陷阱。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崔晋:“你在外面挑拨将士谋反,又绑了我的王妃,到底想怎样?”

“外面的将士已经开始谋反了?”

晁嘉点头:“有暴动,不过——”

我心中一凉,大声道:“晁嘉,你千万别过来!”

我回头看崔晋:“你是故意在豫王面前把我带走,好让他自己送上门来,再以他的性命来威胁新皇,对不对?”

崔晋没有正面回应我:“没想到豫王真的突破了‘千重山,是我小瞧殿下了。”

“千重山?!”我失声大叫。

这是崔晋创造的埋伏阵法,本是用在战场上的,重创过敌军很多次,晁嘉居然从“千重山”中闯了进来。

“‘千重山的最后一关,就在此处,殿下如果能通过,我会将长公主还给你。”

晁嘉怒瞪着崔晋,牙齿上都染了血,依旧无畏无惧。

“昭安本来就是我的王妃,识相点就赶紧滚蛋!”

崔晋缓缓跪在我的面前,沉痛道:“长公主,豫王就算闯过‘千重山,也会身负重伤危及生命,无法敌过我,我还是可以带你走。你还有选择的机会。等我带你出去,外面的仗也该打完了,到时候,你依旧是尊贵的长公主。”

我转头,看见晁嘉坚毅的脸,无法想象这一路,他经历了多少困难。

他知道的,“千重山”只能由一个人破局,他本来可以找其他人进来,但是为了我,他亲自孤身犯险,闯到了最后一关。

能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我不允许他搭上性命。

我万般留恋地注视着他的容颜,手撑在山石上,隔着层层叠叠的细线,眼中起雾。

“晁嘉……对不起,我不想跟你走了。你的心意,我很感动,但是……你走吧!你回去,外面的将士需要你。”

晁嘉磨牙,眼眶已经红了。

“昭安,你又要跑是吗?”

“对不起……”

“呵,千难万险,我都过来了,也不差最后一遭。”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迈步,面容坚毅决绝,踏进了山谷入口,两侧的利剑蓄势待发。

我的声音划破长空——

“不要!”

9.妻管嚴

“千重山”的最后一道陷阱终究没有启动,崔晋说:“豫王能通过,已经证明给我看了,这最后一道关,一直都只是摆设。”

只不过,在晁嘉紧紧抱住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了。他缓缓地倒在地上,然而握住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并且一直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崔晋。

崔晋道:“长公主殿下,现在豫王不敌我,我依旧可以带你走——”

不等他的话说完,我已经坚定地给出了答案:“就算再给我一万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要回到豫王的身边,做他的王妃。”

崔晋神色衰败,盯着晁嘉:“如果豫王真的爱你,他会因为妻管严的名头发脾气吗?!这样爱护面子大过你的人,你为什么要守着他?”

晁嘉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了,在我怀里摇摇欲坠。

“对……这一点……是我没做好……不过……我还是不会放手……”

崔晋最终送我们回来了。

我看到京洛大街上是有些乱,但是没有到打仗的地步,问了之后,才知道,是皇上收拾了几个意图谋反的将领,在他们动手之前就擒获了。

直到回了王府,我才在晁嘉的幕僚口中知道,晁嘉早就注意到了崔晋的异动,这才不让我和崔晋见面。

其实,崔晋也不是真的想谋反,他痛恨那些借着忠于旧朝名头而要挟新皇的人——在他眼里,只有他是忠心于我的。

所以,崔晋和新皇设计了一出戏,把这些怀有异心的将领一锅端了。

但他有个私心,把我带走的事情,他是瞒着所有人的。他本来是想,趁着京洛动乱,他能把我顺利带走,却没料到晁嘉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居然单枪匹马地闯过了“千重山”。

临别之际,他道,纵然他因此事被罚免去了官职,发放到军中从头做起,他也会一直盯着王府,只要晁嘉敢对我不好,他随时会出现。

晁嘉听到这话的时候,含在嘴里的药全吐了出来,一副要出去找崔晋打架的气势,谁也拉不住。

“来啊!他倒是来啊!我看他能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我好心提醒:“他已经在你眼皮子底下抢过一次了。”

晁嘉委屈,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在我面前跺脚。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我把侍女重新端上来的药碗接过来,放在他的手里:“当然是你这边的,乖,喝药。”

晁嘉背着手,不接:“要你喂。”

我又给他乖乖喂药,喝完药,他的随从进来,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在他耳边悄声禀告几句,然后立马缩回去,一副闭眼等着他发火的样子。

晁嘉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悠悠地道:“都已经编成话本子卖了?还书名就叫《论王爷殿下是怎么成为妻管严的》?行,去给我买两本回来,我也看看。”

“这……不需要我们解决解决?”

“罢了。”晁嘉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说我是妻管严,说明我们夫妻感情好,总好过有人天天盯着王妃,想把王妃抢走。去吧。”

我担心晁嘉不过是出于对崔晋的忌惮而装作不在乎,于是给他出主意:“要不,我们就向父皇上书,外出游历吧。等过个一两年回来,京洛城里又有了新的奇闻趣事,你也轻松了。”

晁嘉摆摆手:“不用。有妻才能妻管严,那些嘲笑我的,大多是没妻,或者没有昭安这么好的妻。”

我观察了晁嘉很久,发现他看到那些话本子的时候,神色很认真,没有不悦,甚至有时还会心一笑。我们共同外出的时候,他比以前更加尊重我,甚至连下马车的时候都要亲自给我打伞。

慢慢地,风向就变了,从豫王殿下如何妻管严,变成了豫王和王妃两口子如何相亲相爱,简直就是夫妻楷模,神仙眷侣。

现在走在京洛的大街上,经常能听见妇人们对丈夫说这一句话——

“连尊贵的豫王殿下都能对昭安长公主俯首帖耳,我让你买个菜、倒个泔水、洗个衣服怎么就委屈你了?!你还能比豫王殿下更尊贵不成?!”

我察觉晁嘉是真的放下了不愉快,既能开心地和我在一起,又能坦然地接受娶了我的弊端,这才放下了隐忧。

成亲第二年,我怀上了孩子,晁嘉开心得大跳,又激动又紧张,去找太子夫妇手抄了十大页的孕期注意事项。

夜晚,他伏在我的肚子上,给我们的宝宝讲故事。

“……那时候啊,爹爹害怕娘亲被别人娶走了,就去比武场上捣乱。娘亲要招武功最好的勇士做夫婿,爹爹怎么肯呢,就进了兵器房……”

我安心地笑,有一个秘密,晁嘉一直不知道。

当年皇上问我,想找什么样的夫婿,我回答,想找身手好的。

那时候,我藏着对晁嘉的一腔喜欢,不敢表露,只能以这样的方法暗示: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去比武台上招亲。

毕竟,说到身手,谁又能比当年上城楼把我俘虏的晁嘉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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