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潇湘晨报的老朋友徐勇
2019-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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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勇老师走好。一个令人尊敬的新闻人走了。”
2019年11月20日23:05,看到一个新华社朋友发的这条朋友圈,我先是心头一惊,继而又想,去世的这位同行可能是与他同名同姓吧?
临睡前,我点开徐勇的微信头像,想发个问候,犹豫再三没发。只是默默地祈祷他平安无事。
第二天早上,噩耗传来,所有的消息都证实,“人走了,外套还搭在工位椅子上”的新闻人就是他!
与我同样震惊、难过的潇湘晨报总编室原主任贺正举说,徐勇曾给我们那么多支持,我原本想等他回国后小聚一下,但已永远没有机会了。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悲伤成河。
与徐勇第一次见面之前,有两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周都与他通电话约稿。记得我第一次在电话中叫他“徐勇主任”,他制止“不要叫主任!”我立马改叫“徐勇老师”,他再制止“不要叫老师!”
“呃,那?”可能他听出了我的尴尬和不知所措,又温和地说:“叫主任、老师都多余,就叫徐勇。”这就是他的风格,说话也像在审稿,多余的字一个都不要。
(一)
2002年3月30日,第八届全国国际新闻报道研讨会在江苏省南京市高淳县召开,我才第一次见到徐勇,两件事让我默默地在心中认他为良师益友。
在那届研讨会上,潇湘晨报选送了两个“9·11事件”报道版面参加评奖。当时潇湘晨报版面编辑身上的创新细胞野蛮生长,崇尚新闻报道要有血有肉,丰满生动,版式要时尚灵动,有冲击力。创刊尚不足一年的潇湘晨报的版面与报界老大哥们的版面相比,显得有些另类,但在评奖时,徐勇力挺潇湘晨报。
坚守专业判断,我看到了追求新闻品质的徐勇。
(二)
评完奖那天用晚餐,大家都小酌了几杯,徐勇兴致很高也有点小激动,晚上散步闲聊,一会儿聊国内、一会儿聊国外,话题一直由他主导,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失学儿童。徐勇难过地说:“我的孩子都饿出胃病了,我很难过……”
我顿时懵了,心想作为国家通讯社栋梁的他收入应该不低,怎会让孩子吃不饱呢?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的孩子在哪里?为什么会饿出胃病?”
“我说的是我在贵州山区的10个孩子,他们家里的生活太苦了!我资助他们读书,要求他们每人每天必须吃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可是他们不愿意,说自己家里还有人挨饿。”他泪光闪闪地哽咽:“他们上课时经常饿得头晕,影响智力发育,他们这样怎么学习?怎么长高?可我没有办法……”
我方知徐勇曾在贵州省息烽县挂职扶贫,担任过副县长,因而与当地山区的困难家庭结下深厚的感情,常年资助贫困儿童。我曾见过不少爱心人士助学,但是以一已之力资助10名儿童的少,发自内心地把资助的贫困儿童当自己的孩子,并为他们伤心落泪的更少。
资助贫困儿童,我看到了悲天悯人的徐勇。
(三)
自那届研讨会之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与徐勇的联系越来越多,每逢发生重大国际新闻,我第一时间向他求助,他助我为报社组织回了数不清的独家新闻。在一场场新闻大战中,他身上流露出的正直品质、专业功力、拼命精神,让我肃然起敬,终生难忘,受益终生。
记得那是2003年8月18日晚,新华社稿库发了《世界卫生组织警告:咀嚼槟榔致癌》一稿,新闻的直觉告诉我们,此消息是涉及公众健康的重要资讯。当晚头版编辑和值班老总当机立断,将《嚼槟榔会致癌》的消息发在了潇湘晨报次日头版。湖南人有以槟榔为零食的习惯,此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8月24日,本地其他报纸报道称“湖南槟榔致癌毫无科学根据”,两种矛盾的声音见诸报端,读者疑惑不解。
当天下午编前会之前,我向新华社求证,询问社里能否就“嚼槟榔会致癌”的问题进一步采访世卫组织专家,发布权威观点,透彻解读科学原理。徐勇查找研究了大量的资料和相关报道后表示,他们将本着高度的科学态度和职业良知采访世卫组织专家。
当晚新华社国际特稿部采写、编发了《公布嚼槟榔会致癌是对公众利益负责》《槟榔果是一级致癌物》和《槟榔致癌是科学结论》等稿件,潇湘晨报分别发在8月25日的头版和二版,满足读者的知情权,让潇湘晨报的数十万读者在科学理论的指导下食用槟榔,趋利避害。
但此组报道发出后,槟榔协会又在其他媒体上刊文称湖南的槟榔与世卫组织专家研究的槟榔不同,号召市民放心吃槟榔,鼓吹“槟榔越嚼越有劲,这口出来那口进”,鼓励槟榔厂商“做槟榔吃槟榔,向全国进军”……
潇湘晨报不惧压力,派时政部和经济部的记者再次采访长沙几大医院的口腔科、采访食品卫生监督检验部门。潇湘晨报在“槟榔致癌”问题的报道中尊重科学、为读者负责的社会责任感令徐勇非常感动,他于8月28日采访了世卫组织中国代表处发言人,潇湘晨报8月29日头版刊发《世卫组织中国代表处发言人答新华社记者问——所有槟榔都致癌》。
这场新闻纷争尘埃落定之后,徐勇发来邮件,关切地问我们有没有受到责难?他在邮件中写道:
今天长沙有一家报纸的记者给我打电话,核实半天,好象我做错了事情。当然,矛头首先是对准你们。他对我说,“我们都是记者”。我的回答是,“我们不一样”。他问我,“你与湖南槟榔厂商联系过没有”?我答复:“没有,因为那样涉嫌我是否要向他们伸手。即使没有拿到厂商1分钱,效果也与拿了1万元一样。
所以,我对自己是否经得起信任没有信心,只能不与显然有着利益冲突关系的厂商联系。从最坏处想象,只要我与厂商联系,即使我没有拿他们的钱,他们也可以诬陷我曾经向他们要钱。我厉害,因为我没有利益,所谓“无欲则刚”。
在做“槟榔致癌”系列报道期间,曾有人以槟榔厂商的名义给徐勇去电话,暗示给他一笔钱,请他不要再发后续报道。徐勇怒斥,新华社记者是可以被收买的吗?
记者不可以被收买,我看到了无欲则刚的徐勇。
(四)
2003年北京时间3月20日10时35分,美国的战斧式巡航导弹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炸响,潇湘晨报在伊战爆发1个半小时后,对开两彩两黑4版号外就出现在街头报摊,比同城纸媒快了1小时。号外上街后编辑继续作战,我们特约了新华社唯一随美军登上征战伊拉克航空母舰的记者给我们供稿,同时特约了新华社驻约旦的记者给我们传回现场消息,28小时内竟出版了5份报纸。在随后近两个月的伊拉克战事报道中,潇湘晨报刊发消息、通讯、专题、评论、地图、图表、图片等内容,在新闻的“量”和“质”上均远远胜同城媒体。
2003年的这场伊拉克战争长达50余天,徐勇和他带领的新华社国际特稿团队以社为家,办公室里上演着紧张的新闻战。他们藏身幕后,支持全国各媒体的新闻人把接近真相作为第一追求。报纸有传版时间,电台电视台也有截稿时间,而身为通讯社新闻人的他们,24小时在线,无眠无休……
徐勇一定是太累了,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才以这样的方式不辞而别。
2003年的某一天,报社开完编前会,我给徐勇打电话约稿,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已经20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了。”我一下子非常自责,赶紧说:“你太辛苦了,我不打扰了,你赶快去休息。”
挂了电话,我既内疚又担心,又给他发了封邮件:“你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实在太累了,你能不能向社里打报告增加人手?长此以往身体会受不了的。今天我实在不忍心给你打电话,可有约在先,我只好狠下心来打了。希望明天你能早点回家休息!”
当天傍晚,我收到一封徐勇发来的邮件:
“我现在准备睡觉。如果你能在晚上7时打我家里的电话6864……把我叫醒,我会感谢你。
想着读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劳苦大众’,花几毛钱买报纸想看新闻,我只能认命。
好吧,就到这里!”
如今再读这些文字,我潸然泪下。我多想再次叫醒他,可是,他已不在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