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镌刻在共和国播音史上的声音
2019-11-17孟兰英
孟兰英
葛兰和夏青的名字,对于共和国同龄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个年代,每当有重要新闻,大多都是由夏青、葛兰两个人播音,他们的声音,已经成为了人们对于那个时代无法割舍的一种记忆。渐渐地,大家知道了他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夫妻。2004年,夏青病逝,如今在葛兰的家里,夏青生前的照片在书柜的顶层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二人携手走过,他们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感情也已定格为一段世人皆知的佳话。
“在话筒前时,你的声音属于党和人民”
“播音员是干吗的?那不就是念稿子广播嘛。”这是葛兰1951年在报考播音员之前的想法,在对播音这个职业的一知半解中,18岁的葛兰凭借着洪亮的嗓音和清晰的吐字进入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进入中央台后,葛兰担任了《记录新闻》节目的播音工作。葛兰说:“那时,正值抗美援朝战争时期,志愿军的抄收员就躲在战壕里收听我们播报,一字一句地抄写,然后再连夜油印成小报,分发到前线的战士手里。”可以想象,在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这些带着祖国和亲人们信息的小报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所以,为了不给抄收员带来困难,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播错’。”
“战士们都说那是祖国的声音,是母亲的声音,很多人不惜用生命来保护它……也是志愿军那些动人的故事和不断而至的热情来信,让我们真正体会了播音工作的神圣”。葛兰甚至还收到过志愿军战士从前线寄来的两个雪白的瓷缸子,那是战士们留下的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慰问品。
20世纪50年代初,《记录新闻》承担着向祖国各地传达各种重大消息的任务。为了让节目的抄书员能够记录播出的全部内容,播音员不仅语速要缓慢,吐字要清晰,在遇到易混淆或生僻字时还要进行解释……在播音中,葛兰始终记住一句话:“不能播错。”在这句话的陪伴与鼓舞下,葛兰养成了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习惯。播音室里,除了眼前的稿子,其它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严谨的工作态度加之平时的认真学习,令葛兰在播音时很少出错,即使面对毫无时间准备的临时送来的稿件,葛兰也能够一字不差地播出。
那时的播音条件比较简陋,葛兰回忆说:遇到夏天,每人就给一块冰放在身旁降温,那时人员也少,我们一进播音室就是七八个小时,一班下来累得头昏脑涨,但是人们的精神状态很好,从不叫苦叫累。生活的艰苦并没影响对崇高理想的追求和饱满的工作热情。就这样,面对话筒一干就是40多年,声音传遍五湖四海,话语润育几代听众。“业精于勤”是葛兰老师反复说的话题。她说:“坐在话筒前,必须全神贯注,丝毫不能大意,这时你的声音已不属于你,而属于党和人民。”
工作丰富多彩,一生都离不开“广播”
葛兰于1998年离开了工作将近半个世纪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来到中华女子学院艺术系任教,并成立了葛兰工作室,一干就是18年。她说:“我1990年离休后,继续留在电台主持了几档节目。1998年中华女子学院请我作报告。之后教务长问我能不能帮助学校的艺术系开办播音主持专业,我就答应了。其实当时有好几个学校都请我去,最后我选了母校并开办了这个专业,用过去积累的经验来教学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
如今,86岁高龄的葛兰每天依然在为学校忙碌着。她说,到了冬天,由于气温低,夜里有时腿抽筋,影响睡眠。可天一亮,又精神抖擞地上班去了。只要一工作起来,就什么劳累病痛都忘了,一辈子都是这样。即使腿抽筋,也会在每天凌晨3点钟准时醒来,因为很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她需要在这个时间起床为播音做准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时间便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般的痕迹,如今虽然不再播音了,可这个职业习惯却改不掉。所以,葛兰通常会很早就来到学校,准备一天的工作,她喜欢每天都充实地度过。
从1956年葛兰开始担任《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播音员,她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干到了退休。在担任《新闻和报纸摘要》的播音员之前,葛兰还曾经担任过少儿节目的播音员。为了让自己的播音更好地服务于小朋友和家长,工作之余,她专门到北京师范大学旁听教育学和心理学的课程。后来由于“文革”,葛兰受到影响,中断了正常的播音工作。有一天,《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马上就要开播了,但当天的播音员始终不在状态,情急之下,葛兰被领导临时叫进了播音室。那天葛兰很快进入了状态,情绪激昂地把稿件一字不差地播报下来。从那之后,节目的播音名单上又重新出现了葛兰的名字。
对于过去的成绩和辉煌,葛兰不愿多说,她记忆里最深的是自己闹笑话、出“事故”的情况。有时在播音间歇,会放一两分钟音乐,这在当时对于播音员来说,可是个技术活。葛兰说:“现在都是用数字化设备了,操作非常简单,只需几秒钟就可完成。而我们那时都是老唱片,上边红字条一贴,写着谁谁唱的。晚上我们报的新闻内容少一些,能休息几次,就找几个唱片播一下。两个大唱盘,一边一个,最难的是给唱片翻面,要眼疾手快,一次我翻唱片不小心,唱片竟然飞出去了,我赶快捡回来接上,搞得狼狈不堪,幸好没有出错。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却要求播音员一心多用。”
还有一次,葛兰播放音乐的时候把乐曲的名称念成了《夜月花江春》,有位老编辑顿时就纳闷了,这是一首什么曲子呢,从来没听过啊?拿过唱片一看,老编辑直接乐得蹲在地上,原来唱片上的字葛兰给读反了,应该是《春江花月夜》。“那种老版唱片字的顺序不一样,我没注意就读出去了,幸好后来没有听众写信过来挑错。”为了这事,葛兰忐忑了好一段时间。
那个年代,在“少儿节目”“新闻节目”等等好几个频道都可以经常听到葛兰的声音,在严肃和活泼之间,她的声音竟然能做到无缝切换。“大概是因为我的声音可塑性比较强,什么节目都能驾驭”。不过,葛兰最喜欢的是文艺类节目的转播,因为可以在剧场看不同剧种的大师表演。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接到晚上到剧场转播的任务,转播地点一般是在剧场的乐池或楼上一排的中间。“做文艺转播的时候,我早早地就得赶到剧场,往乐池中间一坐,因为那个地方录音效果最好的,我比第一排的观众离舞台都近,就是老得仰着头,时间长了脖子疼”。葛兰深情的回忆说。
葛兰至今不能忘怀的是上世纪60年代转播梅兰芳的《洛神》。那一次,梅兰芳一出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葛兰压低声音介绍着,但周围太静了,还是显得她的声音大得突兀,楼下的观众直向楼上看,编辑吓得一个劲儿捅她,葛兰赶紧降低了音量。
“我跟他,我是幸福的;他跟我,我要让他幸福一辈子”
葛兰的播音生涯是和一个人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这个人就是被称为中国播音大师的夏青,他是她的同事、师友,更是相伴一生的爱人。
夏青1949年由东北大学调至北京新闻学校学习,1950年分配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做编辑、记者工作。当时,因播音员欠缺,特别是男声更少,结果哈尔滨出生的他被选中了。
夏青本名耿绍光,后改名为“夏青”,取“华夏青年”之意。不过,平时葛兰一直习惯地称呼他为“老耿”,当初,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特别老成”,那时候她不到20岁,根本没想过谈恋爱的事。当时单位就他们两个人是单身,夏青又比葛兰大5岁,像个大哥哥一样,对她一直很关心照顾,两个人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起。后来夏青去世,那么多年他们夫妻二人在生活上相濡以沫,在工作上默契配合,终有一人先走,这是怎样的一种伤痛?葛兰说着,似乎又品尝到了往日的甜蜜:“以前我上夜班播音的时候,他总要去街上买一碗馄饨给我,他待人特别好,对朋友和同学也是这样,实在而单纯。”说起往事,葛兰叹息一声,眼中透出浓浓的柔情。
1953年,夏青和葛兰结为连理,同是广播员的他们一起半夜起身上早班,一起夜里播晚间节目,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了解夏青、葛兰夫妻的人都知道,夏青几乎一生都为病痛所困扰。他在建国初期就患过急性关节炎,后来转成了慢性,这个病从此跟随了他一辈子,也成了二人日后生活中不能回避的一部分。没有人会想象到,40多年来,夏青每天是靠止痛片生活,病痛成为了陪伴他们一起生活的主题曲。
1987年以后,夏青的腿病越来越严重,连行走都困难。体重不足百斤的葛兰经常是拖着夏青去医院,由于长年帮老伴起身用肩膀和后背使劲,葛兰后脊拉伤的情况让医生都惊讶:“您难道背山去了,怎么伤成这样?”
1998年6月,因类风湿病住院的夏青突发癫痫,昏迷不醒,医生下了断言“就是抢救过来将来也是位植物人”。葛兰说:“植物人我也要,只要他有这口气。”她深情而坚定地说:“我跟他,我是幸福的;他跟我,我要让他幸福一辈子。”夏青昏迷了两个多月,葛兰终日陪伴在他的身边,给他放录音,给他唱歌,给他朗诵诗,不断地呼唤他:“好了,咱们回家啊,回家啊……”最终,夏青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意识,手也能抬起来了……
然而,由于切开了气管,夏青那充满磁性的,全国最著名的声音在这世间永远消失了,他甚至无法对妻子说出心里的话。“我到医院去,人家都说他看老伴的眼神都不一样,嘴巴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我问:‘想我了吗?’他就使劲眨眼睛”。
在葛兰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一度被判定为“植物人”的夏青生命又延续了6年。2004年,夏青病逝,葛兰在悲痛地送走老伴后不久,又站到了讲台上,为培养新一代播音员继续开始了孜孜不倦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