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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事例史的兴衰与近代早期西方史学的转变

2019-11-17

社会观察 2019年5期
关键词:中世纪事例历史

关于文艺复兴时期是否出现过所谓史学革命,西方史学界长期有争论,不过学者们都充分认识到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史学确实发生了重大变化,是史学迈向近代的关键点。要概述从15、16世纪开始直到17、18世纪欧洲史学发生的涉及历史思想和历史写作方方面面的变化是非常困难的,不过我们能从不同的侧面辨析变化的一般倾向。本文拟通过概述西方史学传统中“事例史”(exemplar history)的兴衰过程,去探究近代早期西方史学转变的一个面相,即从把“历史”(historia)等同于事件(events),在历史事例中寻求教益,到把历史看作一个整体,从而去追寻历史知识(historical knowledge)的过程,希望能为理解西方近代以来历史思想和历史写作的变迁提供一条有益的线索。

古希腊、罗马:事例史传统的确立

古希腊的希罗多德(公元前484—前424)因写作《历史》一书,而且最早使用“历史”一词来作为著作的名字,所以被称为西方“历史之父”。希罗多德之后的修昔底德(公元前460—前400)写作了《伯罗奔尼萨战争史》。两位古希腊历史家都把记载希腊人的丰功伟绩和伟大战争,使其不至于随时间流逝而湮灭无闻,作为自己写作历史的目的。

莫米利亚诺认为,希罗多德把历史理解为探究过程,是要探究人类生活状态和生活环境。修昔底德则是把历史研究仅仅当作一项“写作”工作,理解为是对事件前因后果,以及事件参与者的心理动机的探索。他注重按时间顺序来叙述历史事件,分析影响事件发生的多种因素,并力图捋清各种因素的作用方式和主次关系。它研究的是个别事件和人物,不过试图使其具有理解人性的普遍意义。对于修昔底德来说,研究过去是为了理解人性,从而有益现在,嘉惠于未来。历史的有用性正是基于恒常不变的人性,这样,历史就被看作是对人性的案例研究。因此,修昔底德开创的这一史学传统重视历史事件与未来的关联,认为历史能够提供榜样,有助于人们理解人类事物未来发展的方向。

然而,历史学的论题似乎不在希腊哲学家的研究计划中。柏拉图的《理想国》不涉及历史学,亚里士多德也从来没有提出过系统的历史学理论。要到希腊化时代,希腊人和罗马人才有了系统的关于历史家的任务和作用的思考。如果说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的历史著作是在阐明人类理解未来以及为未来作准备的理智能力,他们对事例的理解更精致,更具有希腊哲学意味的话,那么,罗马时代的历史家对历史事例则有更为具体的认识。罗马人长期在比喻的意义上用“事例”(exemplum)一词来指人类善恶行为的某种表征,或人的品德的某种表现,也用来指代表某种品德的特定行为、事件或人。罗马人尤其惯于用历史人物来例示和界定罗马人的美德,所以在罗马时代无论是对于历史家还是哲学家,历史都是道德和政治教育的事例宝库,被认为是人生的导师。罗马思想家如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和昆提良(约公元35—100)坚持认为,规则教导是与希腊哲学思维相联系的,事例教导则为获得真理和美德提供了更好的方法,优于各派哲学的教条。昆提良写到:“假如说希腊人长于规则,那么,罗马人则更擅长事例。”他认为,假如演说家的推论不能使事实更明白易懂,那么,事例会引领我们达致真理。

关于历史的教育作用,波里比阿的论述尤其具有代表性。他认为,对实际生活有教益的有两种经验,即自己的挫折和他人的不幸经历。从自身的不幸经历中学习,教训最为深刻;从他人的不幸经历中学习,则更少痛苦。因此,人们不仅可以通过先例来学习,而且可以由经验推论来得到教益。这就是他所谓实用的历史的作用。实用的历史有两个要求。首先它必须真实,“无眼的身体是无用的,不真实的历史犹如无眼的身体,只能是没有教益的奇谈”。第二,除了要真实外,历史要有教益还必须确定事件发生的具体原因。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波里比阿要求实用历史不仅记载的事件要真实可靠,而且,历史叙述要有连贯性,要具体分析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在波里比阿看来,真实地陈述事件与事件之间因果关系的分析对于实用历史来说是同等重要的。

西塞罗不是历史家,不过他关于历史与修辞学的关系,以及历史写作的基本原则、历史的价值和作用的论述影响深远。他认为历史是附属于雄辩术的,历史为演说家提供古代的真实事例,使他的演讲更具权威,更可信。历史虽然是文学的分支,但历史处理真实之事,而以愉悦人为目的的诗歌则是处理虚构之事。首先在西塞罗为历史下的著名定义中表明了历史的价值,认为“历史是生活的导师”。同时,他提出了历史写作的基本原则:“历史的首要原则是不可有任何谎言,其次是不可有任何不真实,再次是写作时不可偏袒,不可怀怨。”

波里比阿和西塞罗之后,哈利卡纳苏斯的迪奥尼修斯(公元前60—前7)、西西里的迪奥多罗斯(公元前1世纪)等修辞学家和斯多葛派哲学家都无一例外重申历史的政治和伦理的教育意义。哈利卡纳苏斯的迪奥尼修斯更在他的《修辞学》中造了一个为后世所熟诵的短语:历史是“用事例教导的哲学”(philosophy teaching by example)。罗马最伟大历史家李维(公元前59—公元17),罗马帝国时代的希腊作家普鲁塔克(约公元46—120)都非常重视历史的教育作用。他们的观点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直到19世纪有深远影响。

中世纪:神学史观下事例史传统的延续

整个中世纪的历史观念都受到上帝“宏大计划”的影响,基督教神学对一切世俗知识学科起着指导和支配作用。因此,中世纪的思想家认为,在历史写作过程中,需要把自然的或年代的顺序与人为的逻辑顺序区分开来。前者是编年史应该遵循的方法,而后者与修辞或哲学问题相关。他们不仅把编年叙事与哲学分析区分开来,而且把世俗历史与神圣历史区分开来。同时,他们又在神学上将人类时间(chronos)与神圣时间(kairos),此岸的人和事件与彼岸的神圣品质关联起来。

由于把神圣历史与世俗历史关联起来,把道德判断与基督教神学预言式的讨论结合起来,所以基督教徒不仅在神学上将历史看作上帝设计的一个过程,而且通过隐喻和类推将历史作为基督教伦理和政治教育的事例宝库。因此,从教父时代起,一方面圣经的权威要排斥异教历史这位老师,另一方面基督教作家又非常重视历史的作用,并依据西塞罗的观点来为之辩护。圣奥古斯丁(354—430)认为,对历史中有教育意义的事例的研究可以提供有益的伦理和政治教训。《英吉利教会史》的作者,历史家比德(约673—735)则更自觉地为世俗历史正名,认为即便是世俗历史也能提供警示和具有效仿价值的例子 。因此,中世纪的基督教思想家们承认圣经历史的重要性,也承认世俗历史的教育价值。

据上述,在中世纪,历史是上帝意志的表现,但依然是生活的导师。坚定基督教信仰,提供道德和政治教训还是历史的重要作用。我们可以从如下三个方面来理解在中世纪历史的教育作用:

首先,把历史作为生活导师在中世纪具有深厚的社会、政治、文化基础,很少有那个复杂社会像欧洲中世纪那样依照关于过去的观点来调整社会生活。中世纪社会受习惯,即历史先例的支配,甚至于社会和法律方面的创新也得由习惯来推动。社会实践既需要合法化为惯例,也需要使之成为惯例。因为它是惯例,所以它就是好的;因为它是好的,所以就要遵循。

其次,西塞罗的著作以及许多古代历史家的著作在中世纪一直有抄本流传,具有广泛影响。中世纪编年史家是遵循古代历史学修辞原则,以古代历史家为榜样来写作历史著作的。中世纪历史家以古代历史家为榜样,关注政治、军事事件,将历史事件的叙述置于更广泛的道德和政治分析的解释框架之中,强调历史的教育作用。在中世纪,历史著作的基本目的是教育,历史是“用实例教导的哲学”这一古典格言对中世纪编年史家依然适用。尤其是在政治领域,历史长期被认为是君王必需的教育,历史是君王宝鉴。

最后,中世纪历史家确实缺乏现代因果观念,但他们思考过去事件与当代现实的关系的基本假设与我们现代的因果关系理论类似。事例在中世纪文献中不仅仅具有普遍的道德意义,而且它就像惯例一样,要求人们遵循它,由此决定人的行为模式。中世纪这种事例观念,或者说这种对事例的特殊使用可以追溯到圣经解释学。中世纪圣经解释者的预表解经法(typological interpretation)意在强调圣经在神圣历史中的整体一致性,声称《旧约》中的人、事、物是一种“类型”(type),与其在《新约》中的“对型”(antitype)相对应,前者是后者的预表。根据预表解经法,过去的历史事件与后来的历史事件就有了遥相呼应的关系,前者是后者的预表,后者是前者的完成,彼此之间是类似的。过去的意义在现在得到重申,旧的预言了新的,后来的在形式和解释上都在前一个中预先确定了。这样,过去就成为一种解释原则,成为了在时间上相距遥远的事件之间建立联系,使其可理解的一种方式。

中世纪编年史家在日常读经的过程中接受了预表解经法的训练,所以很容易将这种读经方法转换到历史解释中来。因此,“圣经历史和世俗历史都提供了尘世变迁的事例,二者以不同方式表明上帝的作用和安排。这样,得自古代人的关于历史写作之任务的观念就同与救世期待相关的基督教历史经验相一致了。直至波舒埃(1627—1704),圣经的预兆及其实现这一线性历史模式并没有突破人们为了未来而从过去获得经验教训这一框架”。

文艺复兴时期:事例历史的兴盛

从文艺复兴时期起,直到17、18世纪,欧洲历史观念主要来自于古希腊、罗马作家。如果说李维和塔西陀是文艺复兴时期历史写作的典范,那么,迪奥尼修斯和琉善(125—180)则是那时候历史方法著作的古典榜样。作为复兴古典学术的结果,与琉善的《怎样写历史》类似的历史手册首先产生于意大利,16世纪成为一种公认的人文主义文类,随后不久就传播到了其他国家。这类著作最初被称为历史的艺术(artes historicae),书名一般叫《怎样写历史》、《历史的观念》、《历史的艺术》,或者叫《历史研究》。它们起初主要论述历史的文学和修辞方法,逐渐发展成为对历史的实用性的论述。

据上述,我们看到对历史艺术的探讨在欧洲学术史上可以说是源远流长。到文艺复兴时期,对历史的颂扬,对历史写作方法的探讨更是人文主义者喜爱的主题,有许多关于历史写作的专论传世。然而,在16世纪上半期,这类著作系统论述的主要是“历史写作艺术”的问题,目的是确立理想的历史叙述的文学标准。它们除了重视历史写作的修辞问题外,还特别强调历史在公私领域的实用作用,尤其是历史事例的教育效用。到16世纪后半期,波丹等法国学者开始关注“历史阅读艺术”,在重视历史事例的教育意义的同时,把历史知识的可信性、史料的类型、史料的价值、文献真实性的辨析,以及历史家倾向性表现等问题作为研究的重点。

除了历史方法著作外,具体历史写作也表现出同样的事例史兴盛的景象。1681年波舒埃主教将他的《论普遍史》强调了过去事例对于君王来说作为经验延伸的作用。西塞罗关于“历史是生活的导师”不仅出现在这时期产生的每一本历史手册中,而且,他提出历史写作的原则甚至成为了主要历史著作的标准卷首语,或者作为著作题献词的修饰。

文艺复兴时期新政治史的开创者马基雅维利(1469—1527)的历史著作也表现出对传统事例史的继承。马基雅维利认为历史既可以给人提供有用的教训,也可以基于历史事例对现实政治进行分析。从古代历史和当代经验引申出政治教训,分析得出政治观点是马基雅维利的历史研究新方法,即所谓新政治史风格的出发点。他的《佛罗伦萨史》正是要用历史事例来告诉佛罗伦萨人国家的强盛必须依靠像古罗马共和国那样的公民兵。他的把历史作为分析现实政治的方法和工具,从而确立了一种风格,即分析的政治史风格,这种风格显然与传统事例史有密切关联。

然而,就在16世纪事例史的兴盛的景象中,新的变化正在酝酿。圭查迪尼(1483—1540)对法国入侵意大利这一最近事件的深刻思考,使他对马基雅维利那种对待过去的方法产生严重的怀疑。他强调指出,环境的变化会削弱现在借鉴过去事例的有效性,从而对生搬硬套历史事例发出了警告。他的历史著作关注最近发生的事件,充分利用档案材料,叙事的连续性,事件之间的关联性成为其最显著的特征。他意识到必须把佛罗伦萨置于整个意大利的背景中来考察,而意大利事务的解释又不得不牵连到整个欧洲的事务。这样一来,一个城邦就不足以成为历史叙述的主题,所以他的《意大利史》的主题不是作为一个政治实体的意大利,而是发生在意大利半岛上的事件。《意大利史》的主题是由一个内在逻辑来规定的,其范围延伸到西欧其他国家是确定事件之间因果关系的必然要求。

据上述,我们看得出来,圭查迪尼和马基雅维利虽然在政治思想上有共同之处,但在对待历史事例的态度上有很大差异。二者都主张基于历史事实来对现实政治进行分析,但马基雅维利强调无条件效仿古人,而圭查迪尼则重视对具体事例和具体条件的考虑。实际上,圭查迪尼超越了传统事例史观念,他的观点开始与“历史是生活的导师”有了一些距离,当然它暂且是少数派的观点。

16世纪中期以后事例史的衰落

16世纪中期以后西欧历史写作中事例史由盛转衰,出现了更重视历史事件的具体情境分析,重视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关联性,重视历史的整体性和连续性的趋势。追溯事例史的兴衰过程是我们把握西方史学发展变化的一条重要线索,同时,应该把近代早期社会事实的变迁与史学本身的变化结合起来考察,这样能使我们更好地理解近代早期的“史学革命”。

首先是16世纪中期以后西欧社会文化的新变化改变了社会心态,为不同以往的历史知识生产和接受提供了条件。直到16世纪上半期,从社会层面上看,有文化的人主要是在口头演讲和书面写作的修辞语境中引用历史事例,了解和掌握大量历史细节的有文化教养的人本来不多,能够把过去作为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来思考其意义的人就更少了。从16世纪中期以后开始,尤其是到1700年左右,这种状况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一时期正好是欧洲商业经济转型的重要时期,在日益成熟的商业环境中逐渐发展起知识交流网络,包括历史知识的社会传播网络。

随着历史知识的广泛传播,史学更趋于公众化,使人们能超越地方环境,熟悉各地的历史“事实”,看到各地区事件之间的联系,从而为人们整体性地思考历史提供了社会文化条件。广泛而频繁的历史细节交流使那些博学者具备了足够的内化参照点,充分意识到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动态联系,因而发展出从前没有的生产和接受新的历史知识的心理类型。另外,从16世纪中期开始,随着书籍印刷的发展,阅读方法的变化(从群体诵读到个人阅读),读者数量和范围的扩大,加剧了对已有权威的怀疑,不同见解更易于盛行和传播。在更具公众性的讨论和社会交流模式下,历史事实和历史资料不再只是在相当私人的背景下为了特定的目而被交流的知识,它们成为了各种社会场景中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

其次,在16世纪后半期和17世纪,近代科学的兴起,怀疑论的活跃使人们不再盲从传统教条,质疑传统的历史著作阅读方法和剥离具体历史语境的孤立历史事例的有用性。到18世纪上半期,随着怀疑论思潮进一步发展,博林布鲁克在其《历史研究和使用书简》中,对脱离语境的历史事例的有用性表示了怀疑。他特别批判了马基雅维利的方法,表现出对圭查迪尼的认同。德国学者约翰·马丁·克拉顿尼乌斯(1710—1759)更彻底抛弃了“历史是生活的导师”这一古典格言。在其关于解释学和历史学的著作《史学通论》(1752)中,他主张对古今历史家的个人立场观点,以及他们所处的文化环境,所属的民族等因素进行了具体分析。对于克拉顿尼乌斯来说,阅读历史就是与完全各不相同的历史家的相遇,所得到的“历史教训不再是政治的和道德的,而是纯粹理智上的。”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我们说16世纪后半期波丹的历史方法和17世纪的博学研究,以及18世纪的克拉顿尼乌斯等人关于历史解释学理论预示了18世纪后半期产生的德国哥廷根学派的新史学方法。哥廷根学派的产生既是对传统历史艺术和博学研究的继承,也标志着传统历史艺术的终结。从此历史家不仅要精研文献,还要探究作为整体的人类过去,包括各民族的精神、习俗、仪式、制度、法律、艺术和工艺,以及所有人类理智的产物。

再次,从16世纪中期开始,历史家不仅像博学家一样关注遥远的过去,以追溯各民族的起源,同时也越来越关注最近的过去,以探求当代政治和宗教危机的根源。对最近过去的关注是历史研究方法在这时期发生根本性变化原因之一。它促使历史家有使用第一手档案资料的必要和可能,而档案资料的使用又强化了历史家的选择和解释的意识。为了探讨当代政治危机的根源,历史家采用由现在回溯过去的研究方法,因而使历史家看到现在与过去的关联性和差异性,产生了把过去作为一个连续的过程来看待的意识。他们开始重视历时连续的相邻事件之间,以及不同地点发生的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而不是像古人,甚至马基雅维利那样看重时间上相距遥远的、不连续的事件之间的示范和类比关系。

最后,在古代历史家的著作中是存在一个起主导作用的叙述者的,但是,在中世纪编年史著作中作者是隐而不见的。事实上,中世纪历史家几乎完全不认为自己是作者,经常将自己从事的文字活动描述为“编辑”、“汇编”和“摘录”等,而不是写作(composing)。到文艺复兴时期,通过复兴古代历史学术,西欧历史著作中逐渐重新有了作者的声音。从此历史著作不仅是过去事件的记录,而且是作者意图的载体,其本身具有了阐述和说服的作用。

具有明确作者意图的历史著作要求其各组成部分必须彼此关联,必须有助于整体的论述。因而历史著述具有一个内在固有的抽象:事件不是孤立地来理解,而是根据它在一个因果—时间—逻辑关系中的位置来理解。由此历史便得到一种视角,即把过去的事件看作最终导致现在的线性序列。在这序列中,现在具有一个外在于过去的特殊地位,成为了我们安排和评价过去事件的出发点。这种特殊的“全知作者”(omniscient author)视角使历史著作有了统一的作者的声音,这一声音把事件整合在一起,使其可理解,并将其呈现给读者。

结语

如前所述,从把“历史”(historia)等同于事件(events),在历史事例中寻求教益,到把历史看作一个整体,从而去追寻历史知识(historical knowledge)的转变是近代早期西方历史学的重大变化。“在这个时期的开端,有存在于历史之中的知识,但并不存在我们可以称为‘历史知识’的那种知识。”然而,从16世纪后半期开始,历史研究不再仅仅是用事例讲授道德哲学,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知识学科。历史家既是历史的记录者,也是历史的解释者。

当然,“历史是生活的导师”这一传统主题的最后消解,事例史观念最终为把历史理解为进步或发展过程的近现代史学观念所取代,还有待更猛烈社会革命事件的震荡,与传统时间经验的彻底断裂。关于欧洲人在18—19世纪,历史时间经验的变化,德国历史理论家科泽勒克有精彩的论述。他认为从1750年到1850年,欧洲经历了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等一系列震荡,以及技术变革所带来的加速体验,最终使过去的经验与未来的期待分离开来,不同时代之间不再只是“同”的连续性,而是强调不同时代的差异,历史被描述为从过去、现在走向未来的进步或发展的过程。因此,历史就不再可能是传统意义上的“生活的导师”了,它本身就是更大意义上的哲学,它不仅思考过去和人类理性的潜能,而且思考走向社会完美的人类未来。另外,18世纪中期以后,启蒙历史家也不再像传统历史家那样把“历史”等同于事件本身,历史逐渐与对历史的认识融为一体。事例史让位于对体系、方法、历史哲学和世界史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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