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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阶层地位、社会资本与青少年学业表现

2019-11-17

社会观察 2019年1期
关键词:中产阶层阶层学业

在影响教育获得与学业表现的诸多社会因素中,社会资本的作用在近年来越发地受到重视。科尔曼认为,社会资本是家长与子女之间,家长与教师之间及家长彼此之间形成的紧密网络。当家长与子女之间互动充分、家长与教师之间及家长彼此之间联系紧密时,就会形成一种社会性的闭合,促进青少年学业并可有效地监督其不良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社会资本是人力资本代际传递的重要中介。

在国内研究中,对社会资本和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关系结论不一。一些研究发现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另一些研究则发现这种影响存在城乡差异,部分研究甚至发现在农村地区,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无显著影响。

如何理解这些结论的不一致?本文尝试提出一种可能的解释,即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影响受家庭资源,进而受家庭阶层地位的调节。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促进程度取决于家庭资源的多寡。若家庭中有利于青少年学业的资源较多,则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有较高的促进作用;反之,社会资本的促进作用有限。由于家庭资源与家庭阶层地位紧密相关,故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呈现出阶层差异。下文探讨家庭阶层地位如何调节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并用中国教育追踪调查基线数据(2013~2014学年)予以检验。

文献回顾与理论假设

(一)社会资本和学业表现

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指出,社会资本是人力资本代际传递的重要中介机制。社会资本可分为两种形式:一是家庭内部的社会资本,即家长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另一种是家庭外部的社会资本,即家长与教师之间及家长彼此之间的联系。这两种社会资本在青少年周围形成一个闭合的人际交往圈,形成一个地方性支持网络,促进青少年的学业表现,有效地监督其不良行为。

家庭内部的社会资本可促进人力资本代际间的有效传递。如果家长与子女的关系疏远或破裂,家长则难以将自己的人力资本转换成子女在教育方面的竞争优势。具体来说,家庭内部社会资本会提高子女对家长的教育期望的理解,促进家长对子女的学业监督和指导,以及学业相关信息的传递。实证研究结果不一。一些研究发现父母与子女交流和共同生活的程度越高,父母对子女学习的监督和指导越多,越有利于青少年的教育获得和学业表现。但也有研究表明,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青少年的教育获得影响不大。家长对子女学习的直接监督和指导甚至与青少年的学业表现负相关。

家庭外部的社会资本则为监督青少年行为提供地方性的支持。家长与老师之间,以及家长彼此之间的社会网络形成一个闭合的人际交往圈,能提供义务和期望、信息渠道和社会规范三种资源,监督和规范青少年学习行为。首先,家庭外部社会资本使得家长与教师之间、家长彼此之间可以讨论青少年的学习行为,建立起共同的行为规范;其次,家庭外部社会资本有利于家长和教师之间、家长彼此之间的信息沟通,促进青少年的学业表现;最后,家庭外部社会资本使得家长不仅可以自己监督子女,还可以依赖其他家长对自己的子女进行监督,从而减少不良行为发生的风险。实证研究发现,家长参加家长会、参与学校的志愿活动,或家长主动向老师了解子女的学习或行为能显著提高青少年的学业表现及其上大学的可能性。如果家长之间彼此熟悉,那么他们的子女就更不容易出现不良行为,更不容易辍学,会更积极地参加学校活动。但也有一些经验研究对家庭外部社会资本的积极作用产生质疑。

已有的国内研究发现,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存在明显的城乡差异。例如,赵延东、洪岩璧发现社会资本对城市学生学业表现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而李晓晗、郑磊则发现社会资本对农村学生的学业表现无显著影响。刘保中等发现,家庭内部社会资本能显著提高学生的教育期望,但对城市家庭的学生更为明显。李忠路、邱泽奇的研究也同样表明,家庭内部社会资本能提高青少年的学业表现,但这种促进作用更多地依赖自身的学习行为。但这些研究并未对这种城乡差异做过多的理论探讨。一些研究将城乡差异归因于操作化上的缺陷,而另一些则假设家长的人力资源水平可能是城乡差异的原因所在。

本文认为,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的异质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家庭资源的差异所造成的。这种家庭资源的差异性大多表现为家庭阶层地位的差异,城乡差异只是阶层差异的一个方面。下文讨论家庭阶层地位如何调节家庭内部和外部社会资本的影响。

(二)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影响的阶层差异

刘精明将家庭阶层地位对教育获得的影响归因于内生性家庭资源和外依性家庭资源两种类型。内生性家庭资源主要指家庭文化资本,不仅指对高雅文化活动的参与,也泛指与学校系统相适应的一系列知识和策略、习惯和风格,借以帮助个人更好地适应环境。外依性家庭资源指家长的经济和社会资源,也包括家长从学校及其社会网络中所能获得的有力于学业的资源。本文认为,这两类家庭资源的阶层差异性正是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具有阶层差异的原因。

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取决于内生性家庭资源的多寡。若家长本身的文化资本较高,则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青少年的学业表现会有更多的促进作用;若家长本身的文化资本较低,则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青少年的学业表现的促进作用相对有限。由于家长的文化资本存在阶层差异性,家庭内部社会资本的作用就表现出阶层差异性。中产阶层的家长往往更熟悉学校的规则,拥有更多与学业相关的有用信息,也更注重培养子女的教育期望和学习兴趣,帮助他们更好地掌握学校课程,因而家庭内部社会资本促进了这种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工人阶层的家长即使也“望子成龙”心切,但他们相对缺乏促进学业的相关知识,因此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他们子女的帮助相对有限。农村家长尽管和城市家长一样都对子女教育有高度的重视,但他们本身的文化资本更为缺乏,因而家庭内部社会资本所能发挥的积极作用更为有限。

基于以上论辩,本文提出:

假设1: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随家庭阶层地位的下降而下降。

家庭外部社会资本的核心是家长与教师之间,以及家长彼此之间所建立的社会网络对青少年行为的指导和监督。尽管家长与教师的联系会形成家庭外部社会资本,但不同阶层的家长在与教师的互动过程中获取的资源存在差异。中产阶层的家长能更好地理解学校的各项规范的含义,更熟悉与教师互动的规则,因而就孩子的行为与教师有更顺畅的沟通。他们除参加常规的家长会外,也会主动与教师联系,通过到教师家拜访,利用电话、手机短信、网络等通讯方式与教师沟通。而工人阶层的家长大多服从教师的指令,往往是因为子女的不良表现而被动地与老师沟通,从与教师的互动过程中获得的资源相对有限。农民家庭的家长在与教师的沟通中体现了更大的局促感。农村学校更少提供家长与教师沟通的渠道,农民家长需要通过私人关系来与教师沟通。因此,中产阶层从家长与教师之间的社会资本中获得的资源最多,农民阶层最少。

家长彼此之间的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影响也可能存在阶层差异。网络资源具有同质性,即相同阶层的家长内部更容易形成社会网络。这造成不同阶层的家长的网络资源有所差异。中产阶层家长拥有更多提高自带学业成绩的经验,家长之间的社会资本能有效促进这些成功经验的传播,进而促进青少年的学业表现。而工人阶层的家长相对缺少培养子代教育的成功经验、资源和知识,家长之间的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帮助相对有限。农民家庭的家长所拥有的子代教育的成功经验更少,使得家长之间的社会资本的促进作用更为有限。因此,中产阶层从家长之间的社会资本中获得的资源最多,而农民家庭最少。

基于以上论辩,本文提出:

假设2:家庭外部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随家庭阶层地位的下降而下降。

数据、变量和模型

本文使用中国教育追踪调查(China Education Panel Survey, CEPS)的数据进行分析。CEPS是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设计与实施的、对初中一年级和三年级两个同期群的追踪调查数据库。本文使用2013~2014学年的基线调查,共调查了约2万名学生,对学生及其家长进行了问卷调查。本文将学生问卷和家长问卷合并,删去变量的缺省值,共得到12,502个样本。

本文使用学生数学、语文和英语三门科目在2013年期中考试的综合成绩(即加总)作为因变量。核心解释变量是社会资本。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包括家长与子女的交流程度、家长与子女共同活动的频率和对子女的学习监督三个指标,通过主成分分析的方法得到。家庭外部社会资本包括家长与教师的互动程度及家长之间的互动程度两个指标,为二分变量。本文的控制变量包括家庭阶层(分为中产阶层、个体劳动者、工人阶层和农民阶层)、家长受教育年限、家庭经济状况、家长户口类型、父母教育期望、子代性别、子代年纪和子代为独生子女。

本研究的因变量是连续变量,故采用多元线性回归模型进行统计分析。因CEPS对期中成绩在学校层面进行标准化,模型中还加入了学校层面的固定效应。

研究发现

从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学业成绩的影响来看,家长与子女的交流程度对成绩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0.001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家长与子女的交流程度能促进青少年的学业表现,这支持了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从家庭外部社会资本的影响来看,家长参加家长会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0.001水平上显著;家长认识其他家长的回归系数为正,且在0.001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家长与教师的联系,以及家长与其他家长的联系能显著提高青少年的学业表现,这也支持了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家长对子女的学习指导和综合成绩则存在负向关系,这可能是负向选择的结果,即青少年成绩越差,家长对其学习干预越多。

模型用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和家庭阶层地位的交互项、家庭外部社会资本和家庭阶层地位的交互项来检验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影响是否存在阶层差异。家长与子女共同活动的频率对子女学业成绩的影响存在显著的阶层差异。对中产阶层来说,家长与子女共同活动的频率越高,对青少年学业成绩的促进作用越强。这种积极影响对个体劳动者略有减弱;对工人阶层和农民阶层则基本不存在。家长与教师之间的互动程度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也存在显著的阶层差异,参加家长会对中产阶层子女综合成绩的正向影响高于个体劳动者、工人阶层和农民阶层,并在0.1水平上边际显著。家长彼此之间的互动程度也对学业表现的影响同样存在阶层差异。家长与家长之间的代际闭合对学业的促进作用对中产阶层最大;随着家庭阶层地位的降低,这种正向影响也随之减小。

结论与讨论

尽管科尔曼指出了社会资本在人力资本再生产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但已有研究相对忽视了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可能存在的阶层差异。本文探讨了社会资本对青少年学业表现的影响的阶层异质性,从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和家庭外部社会资本两个角度探讨其形成机制。并使用中国教育追踪调查(2013~2014学年)基线数据对假设予以检验。

家长与子女共同活动的频率对学业表现的影响有显著的阶层差异性。共同活动对学业表现的积极影响对中产阶层最强,但随家庭阶层地位的降低而削弱。这说明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影响受家长本身的文化资本的影响。当家长本身拥有的文化资本较高,家庭内部社会资本会促进这种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进而提高青少年的学业表现;否则,家庭内部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促进作用相对有限。

家庭外部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影响也具有阶层差异性。家长与教师之间的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积极影响对中产阶层最强,对其他阶层的影响相对较小;家长彼此之间的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积极影响也对中产阶层最强,对个体劳动者和工人阶层有所削弱,对农民阶层则基本不存在。家庭外部社会资本所能发挥的积极作用受家长的社会网络资源的影响。当家长能从社会网络中获得有利于学业表现的资源时,家庭外部社会资本会进一步放大这种优势;否则,家庭外部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促进作用就相对有限。

本文的研究结果并非否认社会资本对学业表现的积极作用。家庭内部社会资本(除对子女的学习)和外部社会资本对个体劳动者、工人阶层和农民阶层的青少年的学业表现还是具有促进作用的,尽管程度低于中产阶层。家庭内部社会资本的影响的阶层差异小于家庭外部社会资本,家长与子女的交流程度对学业表现的影响并不具有阶层差异。这说明,较低阶层依然可以通过家庭内部社会资本来促进其子女的学业成绩,提高代际流动的可能性。

尽管本文的发现支持了科尔曼的社会资本理论,并且进一步指出了其中的阶层差异,但是仍然存在一定的不足之处,有待进一步的研究和探讨。首先,本文对阶层的划分比较粗略。无论是中产阶层,还是工人阶层或个体劳动者,其阶层内部的构成都是比较复杂的,更为细致的阶层划分将有利于进一步解析社会资本对促进青少年学业表现的作用过程。其次,尽管本文在总体上得出了社会资本对中产阶层家庭的青少年的学业表现的促进作用最强,并随家庭阶层地位下降而减弱的结论,但是有必要进一步探究为什么共同活动频率对青少年学业成绩的影响存在显著的阶层差异,而交流程度的影响却不存在阶层差异。对于这一问题的探究有助于进一步明晰社会资本在促进青少年学业表现中的作用机制。

总体来说,本文的发现对中国的代际流动研究也有一定的启示。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家庭阶层地位在代际流动中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而教育成为代际阶层地位再生产和流动的最重要因素。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查明了社会资本发挥作用的机制。社会资本能否对学业表现发挥积极作用,取决于家庭资源多寡。尽管较低阶层可以通过社会资本提高其代际流动的可能性,但社会资本更加促进了优势阶层实现代际再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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