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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粒星辰(二)

2019-11-16长欢喜

花火B 2019年9期

长欢喜

上期预告:

年少时的舒窈和陆和晏不仅仅是同桌,两人更是谈过一場短暂的恋爱,无奈后来分道扬镳。多年后,舒窈回国,接下国内一档明星综艺节目,而她的搭档正是陆和晏……

他们是第一批到达明星公寓的嘉宾,另外几人要明天才能来。

大家坐了一天的飞机,都累了,简单寒暄几句,就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夜深了,对面的小区里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亮着灯,陆和晏正倚在阳台的栏杆上抽烟。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不知有多久,旁边的藤木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快堆满烟头。

李昕素来养生,不抽烟,也不喝酒,这会儿就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陆和晏的旁边吐槽:“节目组可真会玩,如果早知道嘉宾中有舒窈,这节目我们就不参加了。”

读高中的时候,李昕和陆和晏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对陆和晏了解也不深,故而,他只当陆和晏今晚心情不好,全是因为舒窈。

陆和晏也不欲多说,弹了弹烟灰,斜睨着他,眼里带着点疏离的笑:“你敢跟林姐说你不来?”

不等李昕回答,陆和晏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他将玻璃窗推开了一点,冬夜的风很凉,好像能把人的骨头刺穿。

确实没什么。

其实,倘若这几件事单个拎出来,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挺过来了,根本不怕这一点点意外和打击。

可今天,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它们偏偏一股脑儿地撞过来了。

他几乎来不及反应。

脑袋是木木的,身体也是木木的,偏偏摄像机还时时刻刻地对着他们,他连失神缓冲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们今天来到这里,毕竟是来工作的,他的职业素养不允许自己带太多私人情绪进来。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调解自己,让自己的情绪不要外露,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大家开玩笑。

但他此时不想跟李昕说这么多,没什么好说的,没必要把自己的烦恼全压在朋友的身上,消耗两人的情谊。况且,当年的事情,很多东西其实并不是他们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他顿了顿,只是顺着李昕的思路,淡淡地说:“她都能这么坦荡,我又有什么可不自在的?!你别管那么多,当普通的合作对象相处就行了。”

说完,他就将烟捻灭了,做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李昕叹了两口气,眼神里还是透出一点担忧。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陆和晏却忽地朝他笑了笑。

陆和晏说:“我只是没有想明白,李昕,你说她突然回来,又和我参加同一档综艺节目,目的是什么?”

他虽然这样问,语气里却也没有十分好奇的感觉,他甚至没有打算听一听李昕的回答,就摆摆手将人请出去了。

隔天,他们四个要去给一个服装品牌站台,舒窈没什么活动,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就出门把陆和晏参演的《最后一封信》给看了。

她好久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了,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故而,她只穿了件白色的蝙蝠袖羽绒服和一条深黑色的加绒牛仔裤,就出门了。

这个点,学生党和上班族都还在奋战,所以电影院里并没有什么人。《最后一封信》最近的场次在下午三点五十,还有一个小时。舒窈有些恼自己出门时忘记看时间,下楼买了杯杨枝甘露,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

微博上现在已经放出了很多Gruis活动现场的路透图,毕竟是要给品牌方做宣传,所以他们几个人的造型全被打理了一遍。舒窈将其他几人的图片全都过滤过去,直接翻到陆和晏的——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微微泛了点儿黄的白色丝质衬衫,古铜色的细框眼镜将他微微上挑的眼角遮挡了一些,衬衫最上面的两枚扣子开着,露出精致的锁骨。

周遭人潮熙攘,唯独他干干净净,神色淡漠地立在其中。

舒窈刷了没多久,电影就开始检票了,她顺着人流进去,谁知,她电影才看到一半的时候,秦疏突然给她打了电话。她这才想起前一天他俩聊天聊到一半就断了,后面两人都忙,就没再继续。

但她没有立马就接电话,而是直接摁灭了屏幕,直到电影结束时,才给秦疏打回去。

秦疏的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刚和陆和晏重逢,就不打算理我了啊?”

舒窈知道他这是在故意挖苦她,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只问:“你突然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说起正事,秦疏也不再继续打趣她了:“晚上我组了个局,来不来?”

“我又不认识什么人,去干吗?”舒窈兴致寥寥。

“聚一聚呗,都是你认识的人,牧导也来。”秦疏道,“你既然回来了,总不会只参加一档综艺节目就完事儿了,还是要演戏的吧,多和人联络联络总是好的。”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舒窈已经听明白了,今晚这个局恐怕他是专门为她组的。到底是别人的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拒绝,问了问时间和地点,就将电话挂了。

饭局约在秦疏的家里。

舒窈拐到和平街打包了一份母油船鸭和碧螺虾仁,才去秦疏的家里。以前拍戏的时候,牧导就特别爱吃苏帮菜,一得空就拉着一帮子人去望月楼陪他一起吃,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口味变了没有。

事实证明,人的口味还是很难改变的。看见舒窈手里提的东西,牧导眼睛都睁大了,兴奋地跑到秦疏的厨房里拿碟子来盛,还不住地夸奖舒窈:“还是我们舒舒懂事,不像那个小秦啊,简直铁公鸡一个!”

牧导今年五十多岁了,说起话来还像个小孩,秦疏无奈地在一旁赔笑:“我这不是想给舒舒留个表现的机会吗。”

“舒舒不在的这几年,也没见你这么有心,请人吃个饭,还在家里自己做。”牧导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

秦疏举手投降,不敢再说话了。

今天来的几位都是常和秦疏合作的一些朋友,人不多,不过,舒窈瞧着这阵容莫名熟悉。她趁着去端菜的时候,小声问秦疏:“我怎么有一种自己被骗进狼坑的感觉啊?”

秦疏拿毛巾擦拭着盘子上的水,闻言,看了她一眼:“我是那种会坑你的人吗?!”

舒窈顿了顿,说:“你不是吗?!”

秦疏鄙视她:“你现在要人气,没人气,要作品,没作品,我能坑你什么?!”

舒窈:行吧,扎心了。

她垂着脑袋,一心一意地拌凉菜去了。

秦疏的手艺特别好,舒窈记得以前一起拍戏的时候,她就有幸吃过一阵子。那时,他们在西南山区拍戏,生存条件特别艰苦,像他们这种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人,不太能吃得惯那边的吃食,于是,有空的时候,秦疏就会自己开个小灶,后来被舒窈发现了。她就每日悄悄嘱咐他多煮一点,再后来,牧导也发现了,编剧也发现了,化妆师也发现了,小锅饭变成了大锅饭,味道也没那么好了。

她回想着以前的事情,再回神时,牧导他们的话题已经由最近大爆的影视题材聊到哪个新演员比较有前途,而哪个演员戏演不好,脾气却很大。

舒窈好久没关注过这些事,很多名字都叫不上来,也插不上话,只好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讲。

秦疏问牧导:“您老最近不是正在筹备一部新片吗,怎么样了?”

“现在哪里能看出来?!”牧导夹了一片桂花糖藕,想了想说,“不过,这次这个故事,我个人还挺喜欢的。陆和晏也不错,你也知道,我一开始其实挺不看好他的,实在是……实在是现在年轻一辈的演员,演技拿得出手的太少了。要不是老刘硬给我推荐,我根本不会考虑他。”

老刘是陆和晏的大学老师。

牧导顿了顿,又道:“没想到他试戏的时候,意外地还不错。”

“这孩子有灵气,虽然技巧不是那么突出,但毕竟还年轻,也难得有天赋,好好调教的话,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赶上你了。”

他一脸揶揄地看着秦疏,明显在逗秦疏,秦疏于是配合着哀怨地叹了口气:“是啊,我过气了,过气了不算,还得被拉出来和新人作对比……”

秦疏简直戏精上身,舒窈听不下去了:“红过的人不红了才叫过气,你放心,你的星路一片平坦。”

她表面上好像在夸他的路走得顺,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他没有爆红过。

秦疏被她噎住了,伸手要来打她,她连忙起身往后撤。

“行了,行了!”牧导被他俩搞得头大,“你们两个这么多年就这点长进吗?”

舒窈扭过头哼了一声,没想到秦疏比她哼的声音还大,幼稚得要死。

舒窈在心里骂他,心中又透出一点点暖意,她知道他肯定是看她插不进话,怕她尴尬,故意闹了这一出。

虽说他的手法很拙劣,但拙劣得很可爱。

她揉揉眉心,又听见秦疏对着牧导道:“好了,折腾半天了,您也别藏着掖着的了,有什么好消息,赶紧跟舒舒说吧。”

牧导靠在沙发上,瞥了秦疏一眼,似乎对他这赶鸭子上架似的催促有些不满。

牧导一时没说话,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莫名就冷了下来。

舒窈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到秦疏今晚这一出,估计是想给她牵条线,让她去演牧导的新戏。

毕竟她非专业出身,又这么多年没做这一行了,牧导没道理还惦记着她。像他这种地位的大导演,什么样的演员找不到,又何必来用她这样的半吊子新人。

舒窈将后背抵在沙发上,她其实不喜欢让别人尴尬,也不喜欢将自己置于尴尬的境地。她固然很爱演戏,但她之所以选择复出,并不是为了要成名、要得奖、要完成怎样辉煌的梦想,她的出发点其实很简单,只是陆和晏。

只有陆和晏。

她不知道秦疏之前有没有和牧导商量好,又或者牧导此时的态度,不过是拿个乔,吊她一吊。这两人都一动不动地坐着,老神在在的,活像两只老狐狸。

她抿了抿唇,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刚想说点什么,牧导忽地端起了桌上一杯茶盏。

舒窈立马又坐了回来,竖起耳朵,果然听见牧导慢悠悠地问她:“小舒还想演戏吗?”

舒窈的“不太想”几个字被秦疏的挤眉弄眼直接堵回了喉咙里,她含糊着说:“想的……”

牧导吹胡子瞪眼的:“到底想,还是不想?”

舒窈一怂,大声地回答:“想!”

牧导转头看了她一眼,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出来。他也没瞒着她,直接说:“这个角色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你回去看看,三天后来试镜。你不要觉得我这就是把角色给你了,我也就是给你一个机会,你演得不好,后头有的是人想演。”说完,他站起了身,“时间不早了,也该回家了。”

舒窈捏着文件袋,冲着他的背影,弯了弯眼睛说:“谢谢牧导!”

牧导严肃过后,又恢复了先前笑眯眯的模样:“行了,你要谢就谢小秦吧,他……”

“牧导您怎么这么八卦啊?!”

牧导话没说完,就被秦疏拦住了。

牧导嘿了一声,他本想帮秦疏卖个好,可见他这态度,又明显不需要。

牧导年纪大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也懒得管他们了,摆摆手,又告别了一次,就转身走了。

舒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了,她也该回去了。

许是念着许久没见,刚刚人多,两个人又没能好好说话,秦疏直接開车将她送了回去。

路上舒窈突然想起牧导那说到一半的话,忍不住问秦疏:“你是不是答应了牧导什么条件?”

“能有什么?!”秦疏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牧导的儿子,不是刚入行吗?准备拍部电视剧,牧导想让我去帮个忙。”

秦疏自出道以来,拍的都是电影,从未涉足过电视剧。

在大众的认知里,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鄙视链,总觉得电影要比电视剧高贵一些。而专门拍电影的演员倘若转型去拍电视剧,就好像是走了下坡路。

舒窈有些惊讶。

她和秦疏其实也算不上特别好的关系,顶多就是还算聊得来的朋友,毕竟他们两个刚认识的时候,都还只是懵懂的少年。

后来,他们迅速地见证了彼此的辉煌,紧接着,她退出娱乐圈,他一步一步走向被许多人仰望的那个位置。

少年时的友谊,总是有那么几分不同的。

可舒窈却不能安心地接受他这样大的牺牲,她本是靠着椅子靠背坐着的,手里还在漫不经心地刷着微博,听闻这话,连微博也刷不下去了。

“你不必这样,其实我也……”也不是非要演这部戏。

她话才说到一半,秦疏突然欸了一声:“你怎么回事啊?!”

他似乎是有些烦躁:“我也不全是为了你,现在是影视寒冬,也没几部好电影可拍。小牧导演的那部剧本,我看了,大IP,制作班底也靠谱,我也不在乎什么神坛不神坛的。”他说,“你还记得刚入娱乐圈那会儿,你问我的梦想是什么,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我没什么大梦想,不过是希望来世间一趟,能留下一点好作品。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只要是好的故事,我都愿意尝试。”

他的语调缓慢,面色在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的映照下,有些变幻莫测的感觉。

他说得诚恳,舒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地问:“真的啊?”

“不然呢?!”秦疏笑,“你觉得我是那么伟大的人?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这么大度地舍己为你?”

他这话说得忒不客气,舒窈面皮薄,脸都羞愧得红了。她伸出脚,极小动作地踢了秦疏一腳,后者大呼一声:“你干吗!”

舒窈转头看向窗外,抿着嘴角,停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地说:“谢了啊。”

“嘁。”秦疏把车停在路边,“到了。”

舒窈转头,这才发现别墅已经立在眼前,她从车子里走下来,路那一头忽地有车灯扫过来。

山中静寂,显得车声格外大。

秦疏也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这么晚了,还有人过来?”

舒窈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冤家路窄。”

“陆和晏他们的车啊?”秦疏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舒窈没理他,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眼看那辆车就停在了别墅门口。

陆和晏他们几个穿着的还是白天活动时的衣服,但因为天冷,此时每人身上又都罩上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纯黑色的、电影学院的羽绒服校服。

舒窈的眼睛在他们的校服左胸处的校徽上慢慢地滑过,心想:这几人还挺恋旧。

她不知该不该说自己心态超好,这种时候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

秦疏靠在车门上,俯身问舒窈:“你说,我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迟秋阳忽地欢天喜地地冲他们摆起了手:“咦?是小舒姐和……秦疏哥?晚上好啊!”

小伙子像是真的兴奋,打完招呼后,又想到什么一般,喊江旭:“我的日程本哪里去了!”

江旭:“我怎么知道?!”

李昕扭头问他:“那玩意儿你买回来以后,就再也没用过,这时候找它干什么?”

“找秦疏签名啊!”迟秋阳说,语毕,又似乎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抿着唇看向秦疏,“可以吗,秦疏哥……”

Gruis是近两年才出道的,加上除了陆和晏以外,其余几人并未涉足影视圈,故而,秦疏和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他们仅有的几次会面,也都是在一些时尚晚会的后台,大家的圈子不同,也没说过什么话。

秦疏倒真没想过迟秋阳会是自己的粉丝。

舒窈本来还因为突然碰见陆和晏而觉得尴尬,这会儿全被迟秋阳搅没了,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靠在一边,果然,李昕开始吐槽:“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秦疏的粉丝啊?!”

“这不、这不……”他嗫嚅了一会儿,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是看着秦疏哥的电影长大的嘛!”

“噗!”

秦疏皱眉:“我那么老了啊?”

“不是,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迟秋阳慌了,秦疏也不再继续逗他了,接过他不知从哪儿扒拉出的一张照片,龙飞凤舞地签起名来。

签完名,秦疏顺手翻了一下那张照片,看到前面的内容,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舒窈看到了,亦有些讶异,那上面是当年她和秦疏一起演的《雪色》的剧照。

迟秋阳连脸都涨红了,悄悄朝他们做了个保密的姿势,又冲舒窈眨眼道:“你们千万千万不要告诉队长他们啊,我是你俩的CP粉来着!”

舒窈和秦疏:“……”

签完名后,彼此又礼貌性地寒暄了一会儿,秦疏就驱车离开了。

舒窈和迟秋阳一起往里走。

大概是刚拿到偶像的签名,迟秋阳显得很兴奋,一路叽叽喳喳,不停地说着什么。舒窈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眼角的余光全在陆和晏那儿。

他倚在车子上,手指间夹着根烟,正低着头和李昕、江旭说话。他们大概是说白天活动的事,舒窈听见陆和晏叮嘱江旭:“晚点让他们发条声明吧。”

难道是他们今天的活动出了什么意外?

舒窈刚这样想,迟秋阳就在她的耳边说开了:“对了,小舒姐,你有没有看热搜?今天我们遇到私生饭跟车了!跟得很紧,那会儿队长有个东西落在现场了,找到后回来上车的时候,被私生的车子给撞到了……”

他说话大喘气,舒窈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想回去看看陆和晏有没有什么事,可又找不到立场去关心陆和晏。

“那……那他受伤了吗?”

“嗯啊!不然我们怎么会回来得这么晚?!小腿被伤到了,你没看他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吗?!不过也不是很严重,医生说好好休养几天就好……”

他年纪小,没有心机,什么事儿都往外说。

“那肯定很疼吧?”

舒窈没忍住,话题又扯到了陆和晏的伤上。

晚上,舒窈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到客厅里看书去了。

别墅里暖气开得很足,书是她从书房里随手拿过来的,是本哲学书。她看得昏昏欲睡,想趁着困意赶紧上楼睡觉时,楼上最西边的那个房间突然亮起了灯。

她本来没在意,谁知没过多久又听到几声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嘎吱一声,那门被打开了。

她靠在楼梯的扶手上,仰着头,好一会儿才见陆和晏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大号马克杯。

舒窈没提防,眼神正好和他的撞上。

四周静极了,舒窈屏住呼吸,只能听见墙上那座旧式的西洋摆钟不断发出的咔嚓咔嚓的、时光流逝的声音。

她干巴巴地收回目光,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只好抬手指了指楼梯旁的饮水机,问他:“你要喝水吗?”

陆和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穿得很薄,只有一件浅咖色的纯棉睡衣,眉间好似笼了一层霜,眼神看着十分冷冽。

舒窈觉得他如果一直不说话,自己大概能在他的眼神里被冻成冰块。

她抿了抿唇,又软着嗓子补充:“你的腿……这样走下来可能会吵到人,要不,我来帮你接水吧?”

她在想,以陆和晏的性子,听到她讲这样的话,或许会转身关上门,宁愿渴着,也不要在人前示弱。

他以前总是这样的。

高三那年,他们学校举办过一次运动会,陆和晏代表七班参加了三千米的长跑,拿到了第一名。他从跑道退出来的时候,全班都在欢呼,簇拥着把他举起来。但是,从头到尾,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直到人群散了,他始终微笑着的表情才有一点裂缝,他看着舒窈,额前湿漉漉的,像是汗水。

他说:“窈窈,你能陪我去一下医务室吗?”

他胃炎发作,却还是那样忍着疼痛跑完了全程。

那时舒窈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没必要。”陆和晏浑不在意,甚至语气里还压了一点轻松的笑意,“大家都没有准备这个比赛,我退赛的话,就相当于我们整个班级都放弃了它。而跑完了再去跟别人说自己在生病,就跟邀功似的。”

舒窈觉得陆和晏的想法实在是不可理喻,这么简单的事,哪里需要想那么多呀!

但她逻辑能力不太强,也争辩不过他,只好闷闷地嘟囔:“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

从操场到医务室要经过琴房,每天里面都有人在练琴,舒窈记得,那天琴房里响着的音乐是周杰伦的《晴天》。

陆和晏安静了两秒,有些狡黠地朝她眨眼:“因为我想让你心疼我。”

少年人眼睛微弯,眉目里全是青春的味道,那样兜兜转转的小心思里,藏着的不过是一丝干干净净的喜欢。

舒窈的脚尖有意无意地点着昏黄廊灯下的木质地板,她觉得自己也是太无聊了,居然在心里计算着陆和晏在第几秒的时候会转身离开,可——

“好。”

舒窈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陆和晏,后者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里的神色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

舒窈半张着嘴,有些语无伦次:“那、那我……”

陆和晏说:“还要麻烦你上来拿一下杯子。”

楼梯不太长,是旋转式的,坡度很大,舒窈慢吞吞地走了很久,才走上去。

这还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单独处在一个空间内,他还是很瘦,但好像长得更高了,以前她的头顶还能蹭到他的耳朵,现在只到他的下巴处了。

但她仍不敢仔细看他,飞快地将杯子夺过来,就匆匆跑下了楼。

像只受惊的兔子。陆和晏在心里这样想,转而又为自己竟然在她身上用了个这样可爱的形容而感到懊恼。

第二天上午,他们都没有工作。

舒窈夜间輾转反侧,直到天边透出了一点晨曦才睡着,故而,等她起来时,客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另外的两个嘉宾其实前一天晚上就到了,只是舒窈他们回来得晚,没见着,今早大家总算在楼下的客厅里会合。

这一看,竟然还都是舒窈认识的。

两个嘉宾都是女生,一个是现在正当红的小花梁菲菲,她出道以来,出演的每部电视剧收视率都很高。

不过,舒窈知道她,却是因为她和陆和晏传过绯闻。

陆和晏他们读大学的时候,曾参加过一档关于乐队的选秀综艺节目,那时候节目组大概为了增添趣味性,有一期,曾给每个乐队请了一个明星来帮帮唱,而当时和陆和晏他们搭档唱歌的就是梁菲菲。

他们两个人长得都好,加上节目有意引导,之后吸引了好一批CP粉。

舒窈怀疑《明星公寓》的节目组这么请人,十有八九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陆和晏先前知不知情,倘若知情,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另一个嘉宾是位童星出道的女明星姜甜,到明年一月份才满十八岁,长了一张娃娃脸,样貌十分讨喜。

一见到舒窈从楼上下来,她就歪着头和她打起了招呼:“小舒姐,你来迟啦!”

小姑娘有点儿自来熟,说完以后,还十分熟络地走过来挽住了舒窈的手。

舒窈于是就顺口问:“什么来迟了?”

姜甜说:“我们在分配今天的工作,每人都领了一样,李昕哥去给花园除草,江旭哥和我打扫室内卫生,菲菲姐做饭,迟秋阳给她打下手,小鹿哥哥要出门去买菜。”

小鹿是陆和晏刚出道的时候,粉丝给他起的昵称,时间久了,许是为了表现亲昵,身边的人也开始跟着这么叫他。

姜甜苦思冥想:“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可以让小舒姐做啦!”

她话音才落,迟秋阳就在后面接道:“这有什么可愁的,让小舒姐和队长一起去买菜不就得了。”

“买菜哪里需要这么多人的呀。”梁菲菲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讲话轻声细语的,眼里带着几分笑,看着舒窈,“要不你……”

“要不我就去买菜吧。”舒窈看了一眼陆和晏放在沙发旁边的、他的助理一大早送来的拐杖,想了想,还是截断了梁菲菲的话,“况且,阿晏的腿还伤着,有人和他一起总是好一些的。”

舒窈这个人,平时都是很好说话的,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似乎又出奇叛逆,别人越不想让她干什么,她就偏要反着来。

听到她的话,梁菲菲脸上的笑瞬间就退去了,但她掩饰得好,很快就笑盈盈地说:“那也行。”顿了顿,她又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那就把我们小鹿交给你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陆和晏的反应,后者架了一副黑框眼镜,正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看书,就好像眼前的暗潮涌动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倒是迟秋阳,他好像特别不喜欢梁菲菲,总要呛她两句才开心:“菲菲姐这话说的,我们家队长什么时候就变成你们家小鹿了啊?”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又转头问舒窈,“小舒姐,你会开车吗?”

话题冷不丁转到自己的身上,舒窈愣了一下,才说:“会的。”

迟秋阳说:“那就好,我们队长腿上有伤,可能不能开车,所以,有小舒姐陪着一起过去真的太好啦。”

他的语气轻快,像没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舒窈望着梁菲菲裹着披肩转身回房的背影,扶了扶额,心想:迟秋阳这家伙可真会给我拉仇恨。

虽然,这仇恨最开始其实是她自己拉到自己身上的。

午饭过后,舒窈和陆和晏才出门。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雪,马路上的积雪虽然被环卫工人一早就清理掉了,但地面仍有些打滑。

车子是赞助商提供的,舒窈用袖子包住手掌,一边拿扫帚刮着车前玻璃上的积雪,一边念着关于这车子的广告词。陆和晏拄着拐杖从屋子里出来时,她刚在车顶上堆出一个小雪人。

午后出了一点太阳,但光很稀薄,没什么热度,天还是很冷。

舒窈的脸被她呼吸时喷出的那一点雾气挡住了一些,她的皮肤很敏感,一遇冷,脸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江旭从屋里端了杯热咖啡出来,故意吐槽陆和晏:“队长,你也不去帮忙,让一个女孩子扫雪,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吧。”

陆和晏冷冷地瞥他一眼,静了片刻,突然伸手夺走了他手里的咖啡。

江旭一脸蒙:“你干吗?”

陆和晏说:“扫雪去。”

江旭更蒙了:“啊?”

陆和晏呵了口气,语气淡淡:“让一个女孩子扫雪,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吧。”

最终,车子上的雪全被江旭火急火燎地扫干净了,只留下车顶那一个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巴的小雪人。

车子在雪地里停了一夜,里面溫度很低,她扣上安全带,又打开了空调,陆和晏才被江旭扶着走过来。

原本舒窈想自己去扶他的,都怪江旭,扫完雪了,还不赶紧离开,在这儿站着干吗呢?!

她没忍住,瞪了江旭一眼,后者望着车子疾驰而去后的尾烟,半晌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她了。

果然,女孩子的心都是海底针。

他们住的地方比较偏僻,车子大概需要开上二十分钟才能到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商场,商场的超市在二楼。舒窈推了一辆购物车过来,让陆和晏在车边等着,她自己一个人跑去挑食物——

他的腿受伤了,应该买一点大骨头炖汤喝。

陆和晏很爱吃干煸茶树菇,这东西一定不能落下。

水果也要买一些,虽然她很讨厌榴梿的味道,但陆和晏喜欢,那就……也买一点好了。

……

她的嘴巴嘀嘀咕咕个不停,一转身,差点撞到旁边一个小孩儿,小孩儿的妈妈赶紧把小孩儿捞走了,临了,还回头瞪了她一眼。

舒窈也被人扯着手臂往后拉了拉,她手里的一堆酸奶没捧住,全掉进了那人的购物车里。

她讪讪地对那人说了声“谢谢”,弯腰去捡,看到购物车里的东西,这才发现不太对劲,抬头,果然看见陆和晏露在口罩外面的一双略显冷淡的眼。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10A)

下期预告:

为了完成节目组给的任务,舒窈和陆和晏两人“冰释前嫌”,却不料在录制期间,两人一起逛超市的照片被传到网上,一时之间掀起了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