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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说到电影

2019-11-16梁松清

青年时代 2019年26期
关键词:影视改编长恨歌电影

摘 要:香港知名导演关锦鹏对当代作家王安忆的长篇小说《长恨歌》进行了电影改编。通过对电影版和原著《长恨歌》的比较,笔者认为电影版《长恨歌》以男性视角取代女性视角,消解了女性的叙述主体地位,与小说背道而驰,致力于书写人间传奇,把深刻的意象摇身一变为单纯的人物,消解原著以女人隐喻城市的努力,从而使得这部电影谱写了另一曲长恨之歌,这曲歌,只关乎导演,无关乎作家。

关键词:《长恨歌》;小说;电影;影视改编

当代著名作家王安忆于1995年发表散文体长篇小说《长恨歌》,凭借该作品斩获第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大奖和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05年,中国香港知名导演关锦鹏对《长恨歌》进行电影改编,该片获得了第62届威尼斯电影节欧洲艺术交流奖,但学界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可谓毁誉参半。

女性作家王安忆在写作中始终关注着女性的命运,小说《长恨歌》站在女性视角,以上海女人王琦瑶为主人公,展现女人的生命图景,书写属于女人的历史。而关锦鹏在电影《长恨歌》中,重新谱写了一曲长恨之歌,这首由男性唱出来的“歌”,与原著差别很大。所以,本文试图比较电影版和小说版的《长恨歌》,分析关锦鹏在电影中所进行的改编,以及改编给作品带来的变化。

一、从女性视角到男性视角,电影《长恨歌》消解女性的叙述中心地位

王琦瑶作为作品叙述的中心,小说《长恨歌》围绕王琦瑶展开,虽然采取全知全能的视角,但小说是站在王琦瑶的角度来叙述的,小说所构建的世界是王琦瑶眼中的人间,展现的也是王琦瑶的生存哲学,王安忆用的是主人公“自观”的眼光。可见,王安忆始终坚持王琦瑶的主体地位,不动摇。王琦瑶在看似被动的情势中,每一步都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无论是参加上海小姐的选举,还是委身为别人的侧室,还是后来与康明逊相恋,赖上萨沙,与老克蜡相恋,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她的生存哲学决定的。

而在电影中,关锦鹏别出心裁地采用了程先生这一男性视角去叙述女主人公王琦瑶的故事。原著中,程先生早早死于自杀,王琦瑶大部分人生他都是缺席的;而在电影中,程先生活到了最后,他成为王琦瑶跌宕起伏一生的旁观者和见证者。叙述视角的转换消解了王琦瑶的叙述中心地位,使王琦瑶的一生都处于被看的状态,变成了“他者”,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程先生的注视下呈现出来。例如,电影一开篇就把王琦瑶放到了“被看”的位置上。“我认识好几位叫琦瑶的小姐,可是我特别喜欢给这位琦瑶拍照。等了两个星期她都没有来,我想她是不会来的。”程先生的这段叙述,展开了王琦瑶的故事。程先生见证着上海弄堂的女儿王琦瑶一步步从弄堂里走出来,登上时尚杂志的封里,当选上海小姐,成为政界要人的侧室;后与商贾之子康明逊相恋,怀孕后通过金钱购买婚姻,换来名正言顺的生育名分;老来与小年轻老克腊展开忘年之恋,最终死于非命。这样的改写,使得程先生成了整部電影的灵魂统摄者,极大地提升了程先生在文本中的地位,同时起到了承载结构的作用。电影《长恨歌》唱出的,更像程先生对王琦瑶恋恋不舍的回忆之歌。

关锦鹏导演在电影里构建了男性视角的叙事模式。在男权社会里,女性很容易被看成区别于男性的“第二性”,被看成“他者”。正如法国著名的女权主义者、作家波伏娃所指出的:“作为‘女性化女人本质特征的被动性,是一种从她小时候发展而来的特性。但是,如果说它与生物学事实有关,那就错了。它实际上是教师和社会强加于她的命运。

二、从淡化到强化,电影《长恨歌》致力于书写人间传奇

王安忆曾经说过,小说《长恨歌》的创作灵感来自于小报的一则社会新闻,说的是一个上海小姐被杀害的事件。王安忆因这则社会事件触发灵感,而创作了这出长恨之歌。

确实,如果换另外一个角度叙述,王琦瑶的人生可谓惊心动魄、跌宕生姿。她少女时代的照片即刊登上了时尚杂志的封里,随即荣摘上海小姐选举三小姐的桂冠,与当时上海滩的风云人物、政界要人李主任鸯梦暗圆。李主任死于空难之后她蛰居底层里弄,与富家公子康明逊展开一段无果的爱情,怀孕后暗渡陈仓,玩弄心计赖上革命后代萨沙,年老之后,与小年轻忘年恋,花开二度,最后祸起萧墙,死于非命。这样的经历真可谓传奇,可在王安忆的笔下,传奇色彩被层层消解,传奇的情节只落得个起承转合,最后剩下的,是流于生计、普普通通的日常。

王安忆是如何做到的呢?她始终以王琦瑶的眼光去看待人间,展现王琦瑶的生存哲学。在王安忆的叙述圆心里,王琦瑶活得自我、自恋,她作为上海弄堂的女儿,从小就深谙她所处阶层的生存哲学,对人情世故的把握恰到好处,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只是一个个点缀、一段段过往。王琦瑶的一生,都活在自己织就的上海繁华梦里,活在她自艾自怜的青春里。所以,她无论是当选上海小姐的辉煌,还是做了李主任的侧室,还是后来蛰居底层的里弄,她都活在自己的节奏里,外界如何风起云涌,都与她无关,她总归是踏着自己的节奏,去活着自己的生计。这其实也是王安忆的哲学观,王安忆曾经说过:“随着年长,一些奇骏的东西倒是看得平常了,反是人情之常,方才觉得不易。在多变的世事里,景物都是缭乱的,有时候,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可是在浮泛的声色之下,其实有着一些基本不变的秩序,遵守着最为质朴的道理,平白到简单的地步,它们嵌在了巨变的事端的缝隙间,因为司空见惯,所以看不见。然而,其实,最终决定运动方向的,却是它们。在它们内里,潜伏着一种能量,以恒久不移的耐心积蓄起来,不是促成变,而是永动的力。……它们实在是相当丰富的,同时,又是单纯的。它们,便是艺术尽力要表现的。”

其实,王安忆对《长恨歌》是有野心的,在谈及《长恨歌》的创作目的时,王安忆说这部长篇“是一部非常非常写实的东西,在那里面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在以王琦瑶为叙述圆心的格局里,王安忆展现了纯然女性的世界,王安忆醉心于有关女人的种种描绘,而在这样花团锦簇的一方天地里,男人是被故意忽略了的,男人只是王琦瑶生命中的过客,雁过无痕、叶落无声般地充当着布景板的功能。王琦瑶的心中其实有一个永不磨灭的梦,那就是旧上海的繁华和她在那繁华中的无限风情,于是,她的一生都沉溺于此,对这种风情无限缅怀、无限复制。

但是,电影《长恨歌》中不仅添加了不少男人的戏份,更着力表现雄性世界的剑拔弩张和惊心动魄,处处可见导演还原传奇的意图和决心。首先,电影开场没多久,就重点推出王琦瑶参选上海小姐的盛况,并且重点强调了政界要人李主任在选美会上与王琦瑶的互动,李主任由演员胡军扮演,把“实力派”的李主任塑造成了偶像派,强化了男女情爱的相悦,而在小说中,这一部分是被王安忆刻意淡化的。小说淡化了政治背景,叙述焦点始终集中在王琦瑶的琐碎日常,电影则刻意安排了有别于日常的诸多冒险,强调了当时剑拔弩张的环境和紧张的氛围,增加了李主任与各派势力博弈的男人之争。其中有一幕,王琦瑶和李主任在酒店里遇上政敌四爷,四爷挑衅般地让手下通知王琦瑶去和他跳舞,李主任径直走到四爷的女伴穆小姐面前请其跳舞,并对四爷说:“不就是个女人吗?想要,自己过去。”四爷和李主任之间可谓刀光剑影、剑拔弩张。种种迹象表明,电影与原著是背道而驰的,小说处心积虑将故事归于平常,而电影要大张旗鼓地将故事宣扬成传奇。所以,小说中日常生活情态的展现在电影中摇身一变成为传奇的书写,从中可见导演与作家截然不同的审美追求和意趣选择。

三、从深刻的意象到单纯的人物,电影《长恨歌》瓦解原著以女性隐喻城市的努力

在谈及《长恨歌》的创作目的时,王安忆说这部长篇“是一部非常非常写实的东西,在那里面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只不过是这个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故事”,“我是在直接写城市的故事,但这个女人是城市的影子”。所以,王安忆塑造王琦瑶这一形象,是借由王琦瑶的一生去隐喻上海这座城市几十年的发展变化、沧桑巨变。王安忆赋予了王琦瑶关于上海的灵魂,王琦瑶承载着更厚重的精神内涵和哲学功能,她超越了一般的人物形象,上升到“形而上”的层次,她成为了一种意象。形象和意象的区别,就在于形象更多的作为小说要素而存在,而意象超越于形象之上,它带有诗性和哲理性。

从王琦瑶的出场中,读者可以清晰窥见作者以王琦瑶为意象的意图。王琦瑶是以一个泛化的概念出场的。王安忆在小说的第一章里介绍完弄堂、流言、闺阁、鸽子之后,隆重推出一章节“王琦瑶”:“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每天早上,后弄的门一响,提着花书包出来的,就是王琦瑶;下午,跟着隔壁留声机哼唱‘四季调的,就是王琦瑶;结伴到电影院看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是一群王琦瑶;到照相馆去拍小照的,则是两个王琦瑶。”“上海的弄堂里,每个门洞里,都有王琦瑶在读书,在绣花,在同小姊妹竊气私语,在和父母枢气掉泪。上海的弄堂总有着一股小女儿情态,这情态的名字句叫王琦瑶。”可见,王琦瑶不再是单纯的个人,王琦瑶成了一个表征,象征着上海的女人,女人的上海。

在一个关于上海的谈访录中,王安忆这样描述她印象中上海文化的“草根性”:“上海,我从小就在这里生活。我是在上海弄堂里长大的,在小市民堆里长大的。其实,我父母都是南下干部,我对上海的认识是比较有草根性的,不像别人把它看得那么浮华的,那么五光十色的,那么声色犬马的。好像上海都是酒吧里的那种光色,抽抽烟、喝喝酒,与外国人调调情。我觉得上海最主要的居民就是小市民,上海是非常市民气的。市民气表现在对现实生活的爱好,对日常生活的爱好,对非常细微的日常生活的爱好。真正的上海市民对到酒吧里坐坐能有多大兴趣。表明了王安忆对上海文化的把握,王安忆写上海,也就是要把这个城市内在气质的变化写出来。

但是,在电影版的《长恨歌》中,王琦瑶只是作为一个女人而存在,这个形象再也无法承载起隐喻城市变化的重任。其实,关锦鹏关于原著以女人隐喻城市这一点,是有所觉察并认同的,这从他不惜在电影中运用字幕进行单刀直入的表达,如“在自己的城市看不见城市,然而在错误的年代,却总碰到以为对的人”中可见一斑。但这样的旁白跟剧情本身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联的,它无法刺激受众产生关于女人与城市的联想。所以,受众在观影时,只是从程先生的目光中看到王琦瑶如何度过了她的跌宕起伏的一生,却无法把这样的女人跟城市的命运本身联系起来。王琦瑶这个人物,就再也无法承载起隐喻上海文化、上海精神的重任。这不得不说,这是电影的一个遗憾。

综上所述,电影《长恨歌》与原著相比,在以下这几个方面做出了较大的改动:一是以男性视角取代女性视角,消解了女性叙述中的主体地位;二是与小说所提炼出来的“生命的恒常性”背道而驰,致力于书写人间传奇;三是从深刻的意象到单纯的人物,消解原著以女人隐喻城市的努力。这样的改编使得这部电影谱写了另一曲长恨之歌,这曲歌,只关乎导演,无关乎作家。

参考文献:

[1]王安忆.长恨歌[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3:18-21.

[2]王安忆.我读我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335.

[3]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262,263.

[4]夏辰.讲坛上的作家系列访谈之一:王安忆说南方周末[N].南方周末,2001-7-12(18).

[5]梁松清.王安忆的《长恨歌》:中国古典诗文传统的当代演绎[D].广州:暨南大学,2006.

[6]许秀清.长恨歌:小说与电影的叙述差异[J].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4):8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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