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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架小说家

2019-11-16林为攀

雨花 2019年7期
关键词:作家小说

林为攀

A

李栎醒来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九日的早上了,这天是他三十岁生日。在这一万零九百六十天里,他每天都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今天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会儿不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而是在一间狭窄的密室里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他在自己三十岁生日这个早上醒来后,没有去卫生间刮胡子洗脸,因为他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无法动弹,即便旁边就有一个盥洗台。

盥洗台的水龙头在滴答漏水,旁边是一个放满了水的浴缸,水还在不停放着,已经溢到了地上,李栎只好把双脚抬起,脚上穿的还是那双黑色的富贵鸟皮鞋。

椅子在李栎的动作下,往后倾斜了大约三十度,就像迈克尔·杰克逊在跳太空舞步,但迈克尔·杰克逊不会让自己摔倒,而李栎已经连人带椅子都倒在了地上,痛得面如土色,上下两排牙齿捉对厮打。

浅绿色的地板非常干净,李栎的后脑勺虽撞到了地上,但却不会弄脏他那头永远梳得油光发亮的长发。他现在还来不及顾及自己的形象,当务之急是挣脱被捆绑的双手,而双脚则被随便绑了绑,在他刚才高抬腿的时候就挣脱了绑在脚上的尼龙绳。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打上了双环结,这种结因坊间捆猪而得名,俗称猪蹄扣,据说连泥鳅都无法挣脱,在李栎写的一篇小说中,详细描述了双环结的各种用途,其中包括捆人。看来绑架他的匪徒对他了如指掌。他很快放弃了挣扎,因为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把匕首,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匪徒没给他的双脚系上死扣的原因,就是想让他用可移动的脚把匕首踢过来。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把匕首踢到手边,然后用手将匕首捉起来,细细地把绳子割断,可上天好像在跟他开玩笑,明明他的鞋尖能够够上匕首,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除了放满水的浴缸和漏水的水龙头,头顶还有一个结满蜘蛛网的电风扇,旁边是一扇被打破玻璃的窗户,上面挂了一张日历,四月二十九号那个日期被红笔圈起来了,下面写着一个巨大而又醒目的“杀”字。就是今天,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间无人知晓的密室里,而这里只有李栎,没有旁人。想到这,他的头皮轰地一声,炸了,已经好久没复发的头疼又发作了。

他努力克制痛楚,尽量想清楚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昨天晚上,他从自己家出来,在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一家酒店停下,403 房间有一个烈焰红唇的女人正在等他。这个女人名叫林巧兰,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穿了一件足以让全天下男人乱性的丝袜,一杯红酒刚刚下肚,他眼前就模糊一片,然后倒在床上不省人事,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

李栎越想脑袋越疼,他试图用撞击脑袋的方式把林巧兰这个人的来历全部搞清楚。但没有用,地板发出的响声反倒让他误以为自己死期将近。于是他只好把时间线再往前推一点,昨天中午十二点零一分,就是这个时间,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每天他只写到十二点零一分就搁笔,吃完午餐后,他要睡一个午觉,午觉一般会持续到下午两点,两个小时的睡眠会给他提供下午继续写作的精力,就在他吃完午餐准备上床睡觉时,手机突然响了,有个陌生微信添加他,本来他想直接拒绝,但看到对方的头像是一个美女,就鬼使神差地通过了,而且更奇怪的是,对方一等他通过,就自报姓名,说她叫林巧兰,还说是他的粉丝。

李栎是自封的小说家,当然不会有粉丝,所以他准备将对方删除,却突然收到对方长达六十秒的语音,李栎耐着性子点开语音,刚听第一句,就让他的心脏差点跳出体外,因为声音悦耳动听,就如塞壬美妙的歌声,更重要的是,在这些美妙的声音里,还罗列了他至今为止写过的大部分小说。在语音的结尾,对方问了他一个专业性问题,即在《绑架小说家》这篇小说里,女绑匪最后明明爱上了那个作家,为什么还要将他送进监狱?

“可能这样才能永远拥有他吧。”李栎回道。

此时,他已经没心情探讨小说了,只想快点见到这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女人,而且对方肯定也正有此意,否则不会发来语音表明女性身份。

但对方却没消息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急迫,李栎没再跟对方联系,他关闭了手机,躺在了床上,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想的全都是那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他第一次在白天失眠了,好不容易睁着眼睛熬到下午两点,他急不可耐地打开手机,点开微信页面,微信页面那个站在蓝色星空下的小人停留了很久,最后终于跳到了微信聊天界面,结果让他激动不已,因为对方不仅主动找他了,还给他发了一个地址,打开后显示是市区最豪华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还发了一个房间号:403。

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六点,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显然李栎一刻也坐不住了,真想立即赶过去,但作家的身份又时刻提醒他,一定要淡定,一定要保持冷静。他夹烟的手在抖,连续抽了好几根烟还是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只好来到卫生间,以水敷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终于恢复了冷静,他慢慢坐回电脑桌前,打开文档,文档里是那篇他正在写的长篇小说《绑架小说家》,他浏览了一遍已经写完的部分,头皮一下子就麻了,因为这篇小说还没结尾,但那个女人居然说出了结尾来,而且这篇小说他没有给任何一个人看过。

为什么她能知道?

B

李栎对自己的原创性向来很自信,他手头正在写的这篇小说不可能别人也写过,但如果别人没写过,林巧兰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哪怕别人也写过,他大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结尾,问题的吊诡之处便在此,因为这个结尾他已经构思了数月有余,是这篇小说最佳也是唯一的结尾,别的结尾都会有虎头蛇尾之嫌,遗憾的是昨天赴约前的李栎很快将这个疑点抛到了脑后。

李栎摔在地上想到这些的时候,水已经漫过来了,逐渐淹到了他的后脑勺,照这情况,别人还没动手,他就被淹死了。他尽量把自己的脑袋抬起来,身子做出鱼跃的动作,以期能扶好摔倒在地的椅子,然而水不仅淹没了他的后脑勺,连他的后背也未能幸免,此时的他就像半个身子漂浮在水面,连动一下都万分困难,哪还能做出其他动作。

就在此时,他看到旁边的窗户离自己并不远,够不到匕首的双脚倒可以触到墙壁,于是他弯起双腿,然后重重地往墙壁上一蹬,就如墙壁好像是蹦蹦床一般。椅子终于移动了,正好移到了匕首边,李栎赶紧用手去摸灌满水的地面,但摸了半天,并没有匕首的影子,而且水已经快漫到了他的鼻子。

水一旦进入他的鼻腔,他的生命立刻进入倒计时。他的求生欲很强烈,手还在水里摸个不停,就在这个紧要关头,他看到头顶的破风扇竟然转动了,吱吱嘎嘎的声音让他时刻担心风扇会掉下来削掉他的脑袋,风扇越转越快,李栎发现电风扇的扇叶很奇怪,就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在那篇《绑架小说家》里,主角小说家被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方,恰好也有一座扇叶像用刀片组成的电风扇,按照李栎接下去的构思,这个风扇会在水淹没主角的脑袋以后,停止转动,然后浴缸的水龙头也会停止放水,就连盥洗台的水龙头也将停止漏水,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李栎不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而是静等水淹没他的鼻子。

他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电风扇,眼睛随电风扇转动一圈就眨一下,电风扇映射在他的瞳孔里,将他的脑细胞搅拌得愈来愈迷糊。他只好闭上双眼,等着空气变稀薄,水在他的下巴像蚂蚁般准备蓄力进攻他高耸的鼻尖,但在登上鼻尖之前,它们先要占领低处的鼻腔,而一旦占领鼻腔,就说明已经达到目的了,鼻尖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这是一场不以登顶取胜的战役,一场地道战,一场呼吸与水之间互相比拼的拉锯战。

他抬起下巴,这样一来,头顶又浸入了水中,眼睛也没入水里,只有他的下巴高高昂起,就像一个跷跷板那样,此时下巴那头正占据上风,但这种动作无法长时间保持,所以他很快垂下了下巴,头顶那头高高翘起。他紧闭着双唇,水撬动不了他的嘴巴,就去袭击他的鼻腔,他皱起了五官,让脸上的皮肤手拉手围起来保护他脆弱的两个鼻孔。他知道此时自己形象尽毁,尤其是那张让他得意的面庞,已经像一个失水过多的枯橘了。

虽然接下去的事能够料到,但水一旦灌入他的鼻孔,还是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溺水的感觉不好受,会让鼻腔产生堪比PM2.5 爆表般的窒息感。于是他只好憋住气,暂时忍住呼吸,一个普通人憋气一分钟不难,所以他只能祈祷在这一分钟里有奇迹发生,比如在他憋不住的时候,电风扇刚好停了,水也逐渐往那个超过水位地漏就会自动揭开的下水道流去。

在他闭气的当儿,他还在想刚才没想明白的问题。《绑架小说家》这篇小说的构思他虽然没给任何一个人看过,但写之前曾经跟别人说过几嘴,而这个人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亲人。他在生活中一向独来独往,既没朋友,跟亲人也大都断了来往。这个人同样是通过网络认识的,是他将一篇关于谋杀案的小说发布在网上的时候,主动来联系他的。他的小说直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实体书,只在网上贴过几篇,点击率少得就像雨夜里的星星。这个人通过他的微博私信他,对他刚发布的这篇小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问他有没有可能将它扩充成长篇,“毕竟现在的图书市场短篇小说集不好卖,”对方在私信里抱歉地说。直到此时,李栎才知道对方是某家出版社的编辑,他很激动,在连续抽完两根烟抚平情绪后,还是理智地回复了对方:“这篇小说已经写完了,不过我接下来有一个长篇的构思。”就这样,李栎将《绑架小说家》的构思一股脑全告诉给了这名不知道是不是编辑的编辑。这名编辑同样表示了合作意向,并希望他能尽快写完,到时好向社里申报选题,“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您的大作面世时的盛况了。”编辑最后说道。

李栎写作多年来,从未有过这种待遇,他非常高兴,在屋子里整整走了十几圈,然后一屁股坐在电脑前,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第一次打破白天写作的习惯,在夜里一鼓作气写完这个新长篇开头的几千字。

写完开头后,他还是毫无倦意,刚想继续往下写,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自报姓名是市区警察,请他立即去警局一趟。李栎此时的激动已变成了担忧,因为警察找一般没好事,但他又不敢不去,换好衣服后,趁着夜色出了门,在路上不停在想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到达警局的时候,一个叫陈强的年轻警察接待了他。

他第一次坐在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拘留室里,不同的是,他没有戴手铐,也没有坐在限制自由的审讯椅上。

陈强警官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别紧张。李栎的声音都变了,哆哆嗦嗦地问他到底怎么了。陈强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个情况想找他了解了解,说着,陈强就将一部最新的苹果手机放到了李栎面前,李栎不解其意,低头去看手机屏幕,发现手机页面上正是他刚发布的那篇小说。

陈强待李栎看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原来李栎的这篇小说涉及到一宗悬而未决的杀人案,除了小说的人物不同,里面的若干情节都像极了那宗凶杀案,尤其是犯罪手法,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同样是一名女性死者,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也是附近大学的一名学生,被绑在密室的一把木椅上,双眼被蒙住了,右手动脉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是用尖利的毛线针刺进去的,木椅周围有一滩水,还有一个水盆,盆里有一根细管子。警察检查四周的情况发现,门窗并未有损坏的迹象,而且还反锁着。

也就是说,这间密室除了这名死者,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但死者看上去又不像自杀的,调取四周的监控,也只能看到从始至终仅有这名死者进入密室,案情一度陷入胶着状态,走访死者的学校,同学和老师都表示,对方早就搬离了学校,已经很久没去上课了,其中一名曾经跟死者同寝室的女学生告诉警察:“她在外面被人包养起来了,每天穿金戴银,生活奢侈。”言语之中尽显嫌弃和羡慕。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案情就这样走进了死胡同。

没想到通过网上发布的一篇小说,又让案情有了重大转机。在这篇小说里,警察终于知道凶手的杀人手法。凶手先在密室里摆上一盆水,准备一把木椅和一根毛线针,待死者进入密室后,凶手迅速关好门窗——凶手和死者很熟,可能是情人关系。凶手等死者走到木盆边时,悄悄戴上手套,然后一把将其推入盆中使其窒息而亡,然后将死者绑在木椅上,用毛线针刺向对方的右手动脉。做完这一切后,凶手将钥匙挂在死者脖子上,然后打开天花板上的排气道逃之夭夭。

警察一直以为这是一宗完美谋杀案,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看来警察的职业病让他们时刻绷紧了神经,觉得每一件谋杀案背后都有繁复的计算和缜密的策划。因此当陈强警官看到这篇小说后,才明白其实这就是一桩拙劣的杀人案,看李栎也不像是凶手,双方互留微信号便于随时联系后,陈警官抱歉地让他回去了。

几天后,李栎看到这宗谋杀案被破获的新闻,警察通过密室的排气道顺藤摸瓜找到了凶手的住所,就在密室的二楼。当警察破门而入时,凶手在网上有了新目标。

C

李栎看完新闻后,露出了微笑。但现在他再也无法笑出来,因为一分钟已经过去了,他无法再闭气,于是他冒着呛水的危险呼吸了,没想到水没有径直灌入他的肺部,而是呼吸到了空气,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水已经退了,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也停止了转动,再扭头去看浴缸,里面的水也没了,盥洗台的水龙头也没再滴水。

最让他奇怪的是,绑在手里的双环结也自动解开了,起初他以为系双环结的绳子遇水会断,但当他闻到周围的甜味时,才明白问题不在绳子,而在水里。水里被添加了三氯甲烷(CHCl3),这是一种有特殊甜味的透明液体,不燃,质重,易挥发,绳子碰到它自动会溶解。他吓坏了,赶紧站起来,将日历一页页撕下来糊住门窗,因为这种液体一旦接触阳光就会在空气中发生氧化作用,从而生成剧毒光气和氯化氢,轻则麻醉,重则中毒而亡。即是说现在他哪怕能够出去,也不敢将门窗打开,因为人体要是沾到遇到空气和阳光的三氯甲烷,即使刚开始不会有任何不适,时间长了也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后遗症,他现在不仅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更要保证自己的健康不受侵害。

为今之计,只能静待夜晚的到来。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的三十岁生日会如此度过,他给自己而立之年的生日设想了许多种可能,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原以为今天可以写完半本《绑架小说家》,然后找编辑面谈出版事宜,世界上没有任何生日礼物能比出版自己的处女作更有意义。他已经在脑海里设想了这本长篇出版后的情况,一定会像编辑所说的那样“洛阳纸贵”,谁能想到他却被困在这个密室空间,哪都不能去。

他糊好门窗后,看到天花板上有个排气道,便搬来那张凳子,站上去,将排气道的盖子揭下来,但结果并不乐观,因为排气道太狭窄,明显无法让他这个身高一米八,体重八十公斤的壮汉通过。他有气无力地坐回凳子上,然后将视线放到了浴缸,他跑过去试图抬起浴缸,以为下面藏着一个密道,但抬不起来。盥洗台上有一面镜子,他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长出了胡茬,头发也凌乱着,就在他准备拧开水龙头洗一把脸的时候,突然看到镜子里闪现出了雪花,然后就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里面。

他转身往后看,发现后面的桌上摆了一台电脑,此时电脑上正播放着什么。他疑惑地走过去,意外地发现自己出现在了电脑上,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昨天的自己出现了里面,因为脚上穿的那双富贵鸟皮鞋和身上穿的那身报喜鸟西服还崭新如初,一点都不像现在又皱又湿。

这是那家酒店403 房间的监控录像,看来他被绑架在此,是对方早有预谋的。监控里,他眼神迷离地看着那个烈焰红唇的女子,他觉得自己的形象太不堪了,随便被对方一挑逗,就像只发情的猴子那样出乖露丑。女子伸出手把他拽到床边,当他迫不及待松开自己的领带,踢掉自己的皮鞋后,女子却竖起食指挡住了他,说她要进卫生间洗洗,等该名女子出来后,手里多了几条尼龙绳,还有一张很大的黑色塑料袋,她把塑料袋用剪刀扎了一个孔,然后为昏死过去的李栎穿好衣服和鞋子,接着将他套进了这个塑料袋,只留塑料袋上的一个小孔供他呼吸。

做完这些后,女子从旁边推来一个酒店服务员专用的手推车,将塑料袋搬上去,然后快速换上一身工作人员的服装,推着车子从房间出来,最后还不忘把门把上挂的那张牌子翻个个,上面写着:请即打扫。

从房间出来后,视频并未播完,现在播放的是走廊两头的摄像机拍摄下来的监控画面。女子魅惑地看了一眼摄像头,冲摄像头调皮地眨了眨眼,让正在观看这个视频的李栎气坏了。女子推着手推车进入了电梯,此时是电梯摄像头播放的画面,就在女子准备按下B2 按钮时,突然从外面伸进一只脚,电梯门重新开了,原来是一个醉汉。

醉汉进了电梯后,这位名叫林巧兰的女人压了压眉,可能是对方身上酒气太重了。醉汉瞟到了林巧兰,又把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也许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艳的服务员,所以醉汉借着酒意就要霸王硬上弓。当林巧兰推着手推车来到位于地下二层的停车场时,李栎通过视频,看到那个醉汉倒在电梯里人事不省,旁边有一双丢弃的白手套和一个白色小瓶子,瓶身上写着三氯甲烷几个大字,醉汉的一双脚伸出电梯门外,让电梯门一会儿关,一会儿开。

林巧兰推着李栎在一辆面包车旁停下来。李栎以为她会有同伙,她的同伙也会在驾驶座上下来,但没想到车上并没有人下来搭一把手,还是靠林巧兰一个人将他抬到了车里,然后打开驾驶座的门,坐了上去,车发动起来了,径直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从监控视频上分析,林巧兰一定有同伙,因为她或许能拿到403 房间的监控视频(也许这段视频是她自己拍摄的),但要拿到走廊、电梯和停车场的视频,一定要有同伙才办得到,可能这名同伙正是这家酒店的工作人员,因为在酒店,除了老板就只有保安能拿到视频。

视频播放到这里就结束了,并没有车行驶在路面的视频,要是连这个视频都有,那说明林巧兰这个人太可怕了,在交通部门竟也有同伙。没了路面视频,也就无法知道自己此时所处的地方到底是哪里,而无法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他就没有办法知道外面的环境,尤其在这种不能随便打开门窗的危急时刻。

李栎着急地来回踱着步,每当他写作无从下笔时就喜欢这样踱步,现在他的大脑同样一团浆糊,所以只能继续用这种方式排解内心的紧张。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乱了他的步伐,他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抓起桌上的手机,慌乱之间竟忘了按下接听键,手忙脚乱按下接听键后,一阵悦耳动听的女声冷不丁地传来:

“李大作家,夜里睡还得好吗?”

D

“你到底是谁?”李栎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大作家做过什么?”手机里答道。

李栎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电话挂断了,这时他才发现这是自己的手机。对方不打电话过来,李栎还没觉到情况如此严重,等听到对方的话后,他立即手足无措了,因为从对方的话听来,对方不单单了解他所写过的小说,而且对他做过的事更是一清二楚。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百密一疏,于是他疯狂地抓起手机,给对方拨过去,等了很久,对方终于接听了,李栎急忙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知道什么。”对答道。

“别人,这么说有其他人知道我被关在了这里?”李栎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很快李大作家就会把自己做过的主动说出来。”对方答道。

李栎不说话了,此时他的大脑恢复了冷静,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发现对方并不知道他所做过的事,可能是想让他自乱阵脚,主动交代,这是一种很高明的心理战术,又或者对方苦于没有证据,即使知道他做过的事也拿他没有办法。想到这些,他笑了,一贯的自信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李大作家在想什么呢?”对方急了。

“你猜。”李栎居然跟对方玩起了猜谜游戏。

“不用猜,我只要看就行了,我现在看到李大作家在咬手指,心理学上这是一种有效缓解紧张的动作。”对方笑了。

李栎惊慌地抬头去看四周,想发现摄像头藏在哪里。但手机那头却让他别费劲了,既然她能主动告诉他密室里有摄像头,就不怕他去找。李栎想想也是,便无奈地回到了桌前。

“大作家,你的时间不多了哦,要是六点之前还逃不出去,也许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生日和忌日是同一天,也是一件富有戏剧性的事,不过可惜的是刚活到三十岁就死了,更可惜的是居然没有出一本书就死了,不过您放心,当您死后,我会在您的墓碑前刻上海明威的墓志铭:恕我不起来了。以凸显你壮志难酬的愤恨。”对方不急不慢地说道。

李栎知道对方这是在试图激怒他,不过他一点都不生气,因为对方竟然大方地将他偶像海明威的墓志铭赠送给他,而且没有一个人会跟将死之人说那么多,既然能说这么多话,就说明他不仅不是将死之人,而是一个即将绝处逢生的幸运儿。

更重要的是,对方还未将诉求说出来,但凡绑票一律都有诉求,或勒索钱财,或讨要说法,或伸张正义。一般只有诉求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才会撕票,目前看来,远远没到这最后一步,所以李栎显得更为轻松了,人一轻松下来,智商也会相应提高,因此他很快恢复了写小说时那种谋篇布局的思维能力,问道:“不知林小姐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别叫我林小姐,我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看来对方倒被激怒了。

“林巧兰不是你的名字吧,”李栎说,“而且上次那个加我的图书编辑也是你吧。”

“不错,不错,不愧是大作家,这都被你猜到了。”对方说。

“看来林小姐一向喜欢门缝看人。”李栎笑道。

“笑吧,再不笑就没机会笑了,敦请李大作家移步到盥洗台,我为您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希望您能喜欢。”对方又对李栎恢复了尊称。

李栎信步往盥洗台走去,除了那面沾有水珠的镜子,什么都没看到,对方在电话里让他屈尊往下瞧瞧。这不瞧不要紧,一瞧就让他脊背发凉,只见在盥洗台的下方绑了一个定时炸弹,炸弹绑缚在水表上面。与此同时,关紧很久的水龙头又哗哗往下流水了,水流带动着水表急速转动,而水表上的叶轮每转动一圈,定时炸弹就会离爆炸的时间更近一步,这样下去,还不要到晚上六点,他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不过李栎不太相信炸弹真会爆炸,冷笑着问道:“没想到林小姐这么喜欢玩玩具。”

“玩具?”林小姐怒了。“你不知道一个做错事的男人千万不能惹女人发怒吗?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是吗?”李栎笑得更大声了。

还没等李栎笑完,就听见旁边发出了一声巨响,这声巨响竟将整个浴缸给炸掀了,要不是李栎及时趴在地上用手护住了头,说不定他要提早赶去地府这个废物回收站。

“没吓着李大作家吧,放心,我刚才引爆的炸弹炸不死人,不过绑在水表上的那个我就不敢保证了。”对方发出清脆的笑声。

“你到底想怎么样?”李栎急了。

“不想怎么样,就是想让李大作家把做过的事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就行,其他的我自会负责,像什么录像、剪辑都不劳您动手,我自会把您的话录得清清楚楚,把你的形象拍得漂漂亮亮的,我知道李大作家一直都有头有脸,很在意脸面。”对方终于说到了关键处。

“你究竟想让我说什么?”李栎还是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要知道水龙头的水可是任由我控制的,只要我把水开到越大,你宝贵的时间就会流失得越快。你要抓紧时间想想去年的今天,你干了什么?”对方说。

“去年的今天是我二十九岁生日,我什么都没干,就叫了一个生日蛋糕,自己一个人把整个蛋糕给吃光了。”李栎哭笑不得地说。

“不好意思,今天忘了给你买蛋糕,希望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监狱能开通送蛋糕业务,确定只吃了一个蛋糕吗?再好好想想。”对方好像很有耐心。

E

李栎悲哀地发现,在这场男女对决中,他居然完败了,他坐回椅子上,低着头在想辙,这样做是不想让对方通过他的表情猜出他的心思。他的思绪回到了去年今天,他确实不仅仅只吃过一个蛋糕,还邀请过一个在校女大学生,目前看来,这个女大学生一定跟这个暗中监视他的女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一时又理不出头绪,想到这,他冲着手机里喊道:“那篇发布在网上的小说是你给警察看的吧?”

“又猜对了,”对方说,“但没想到这是你使的障眼法,我竟没想到不是你自己动的手,而是买凶杀人。”

“林小姐乱说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知道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录了下来,只要哪句话说的不对,都会成为把柄捏在对方手里,不过即便如此,猜出了对方的意图还是让李栎占了一回上风。

“希望李大作家不要只是想,要说出来,其他作家我不知道,李大作家的口才可是非常好的,要不怎么能蒙骗到无知少女呢。”对方又笑了。

此时的情况不容李栎多想了,他看了看手机屏幕,已经到下午五点三十分了,还有半个小时那颗炸弹就会自动引爆,而且此时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一点都不见减少,照目前的流速来看,说不定只要再过五分钟,定时炸弹就会爆炸。在这场不对等的对决中,李栎一直处于明处,对暗处的林巧兰是一点都不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他终于准备屈服了。

于是他遵照对方的指示,打开手机录像界面,用手撩了撩自己的长发,然后一边将摄像头对准自己,一边录音。此刻他听到手机那头的呼吸突然沉重了起来,不过他没有多想,而是一五一十地把那件杀人案给抖了出来。他的手在发抖,画面不甚清楚,只能寄希望他背后的人能将他的形象拍好一点了。

李栎与那名女子相识于一个春雨绵绵的季节,只是互相看了一眼,李栎就把对方的倩影记在了心里,就在对方即将撑着伞离开后,李栎快步赶了过去,壮起胆子索要对方的微信号,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将微信号给了他。

互加微信后,那位青涩的女学生看到他朋友圈里发表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句子,才知道他原来是一名作家。

“终于让我见到活的作家了。”再次见面时,对方对他表达了崇拜之情。

从那以后,他们就在一起了。事情的变化发生在他二十九岁生日的前夕,他本想邀请她陪自己过生日,但她一听他的生日却没什么反应,过了很久才发来一行信息:“他回来找我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你是因为我的小说一直无法出版,觉得跟着我没前途,所以才打算离开我吗?”李栎的口吻很冷静。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对方说。

“那你能陪我过一回生日吗?让我以后能永远记住自己二十九岁的生日。”李栎发出了最后的邀请。

手机那头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发来“可以”两个字。李栎一看,欣喜不已,马上着手过生日的必备事宜,不过他没直接去买蛋糕蜡烛,也没布置自己糟糕的出租屋,而是从出租屋里出来,来到二楼,敲响了一个身材瘦小,长相猥琐,既不识字,又不会说话的哑巴的房门。

当林巧兰听到李栎是如何让这名矮小男子将女大学生杀死后,手机那头突然传出了哭泣声:“我可怜的傻妹妹。”

“好了,你现在马上把录的视频发给那个陈强警官,不要玩任何花招,你有他的微信号,直接发送过去就行。”对方恢复了冷静。

“你这是要我死。”李栎暴跳如雷。

“不发你就等着被炸死吧。”林巧兰发出了最后通牒。

看到水龙头的水还在流个不停,李栎不安地站起来去看绑在水表上的定时炸弹,发现炸弹还有三十秒就要爆炸,赶紧哆嗦着双手把视频通过微信发送给了陈强警官。但发送完后,定时炸弹的数字还没停,还在往前走,眼看就从00∶30 跳到了00:00。李栎气急败坏地冲手机那头喊道:“你这个骗子。”然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炸弹没响。

“感谢李大作家的配合,忘了告诉你,这个炸弹是假的,你可以直接打开门窗跳出去,这个密室你一定不会陌生,就是你设计绑架我妹的那间密室。对了,最后祝你生日快乐。”对方说完便挂断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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