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叶莲娜

马犇

刘大爷是土生土长的三门峡人，一辈子，除了耕种，他最爱干的活，就是照顧来三门峡越冬的天鹅。

年年一入冬，天鹅都会准时出现在三门峡，它们从西伯利亚来。对于这些可爱的野生动物而言，是没有国界概念的，年复一年，它们总是学着祖辈的模样，翱翔数千公里，在异国过一个舒适的冬天。

每到秋天，忙完地里的活，来不及歇息的刘大爷便转战湿地。天不亮，他就开始劳作，清理湿地周边的杂物。早年，湿地周边有不少生活垃圾、工业垃圾，但近些年，垃圾明显见少，刘大爷也没过去那么累了。

十多年前，这里成了国家湿地公园，很快，对天鹅的饮食、起居十分熟悉的刘大爷便被公园相中，成了天鹅保护员。

刘大爷每天都绕着公园巡视，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对那片水势稍稍险急的区域更为上心。同事们也在议论，但多数人都不觉得奇怪，毕竟那里相对危险，刘大爷进行重点看守，完全符合常理。

直到某次夜班，与刘大爷同夜班的小王，半夜肚子疼，他赶着去医院，但得跟刘大爷打声招呼。找了半天，他才在那片水势险急的地儿找到刘大爷，小王匆忙解释几句就跑了。

但小王事后回想，觉得不太对劲儿，因为他看到刘大爷在转身前拿手迅疾地抹了几把脸。刘大爷转过身的那一瞬，尽管小王没什么心思细看，尽管早已入夜，但那天的月亮很大，月光恰好打在刘大爷的脸上，那些残留的泪特显眼。

日常工作中，刘大爷的话特少，仿佛说话会分散他干活的精力。有一回员工聚会，在大伙儿一再追问下，面对这么多好奇的眼神，四两酒下肚的刘大爷便给大伙儿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20世纪40年代中期，我那时十岁，家就住如今的湿地公园这一带。那时一到冬天，就会飞来一些西伯利亚的天鹅。有一天，有只天鹅被铁丝困住了，我去解救它，意外发现它的腿上用白胶布缠着个字条。”

“字条？鸿雁传书啊！”一旁的小王大声说道。几个同事向小王瞪眼，示意他闭嘴。

“我拿着字条，悄悄地找到邻居李叔，请早年学过俄语的他帮我翻译。这是苏联一个叫叶莲娜的姑娘的来信，她对天鹅越冬的地方很好奇，想和那个地方的人交朋友。”

“这外国姑娘思想挺超前啊，刘大爷是怎么回信的？”小冯迫不及待地问。

“我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留了地址，又请李叔帮我翻译成俄文，我抄了若干张，第二年春天，再将这些字条用胶布缠在几只天鹅的腿上。这样能增大叶莲娜看到它的几率。”

小王又倒了点儿酒，递给刘大爷，像是让他润润喉咙，以便更生动地讲述。

“后来，这样的信竟没有断，一年往返一次。”刘大爷的眼眶有些湿润，“五几年的时候，叶莲娜竟然来了，她的父亲是援华的苏联专家。”

在场的人都有些激动，有几个人还发出起哄声。但让人意外的是，很多泪水从刘大爷的两个眼眶涌出来。有人给递上一条手巾。

有那么几分钟，没有任何声音。

“我和叶莲娜相爱了，没想到的是，她的父亲没有丝毫的阻拦，反倒是我的父母死活不同意。我俩经常到湿地约会，看那些嬉戏的天鹅。有一次，一只天鹅被水里的铁丝网缠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叶莲娜就本能地冲了过去，哪知那里的水势在整个湿地最险急。我也跳了下去，没有工具，铁丝网很难破拆，我俩费了很大劲儿，才将天鹅解救出来。我们看着天鹅心有余悸地飞到岸上，它朝我俩扇动着翅膀。”

“后来呢？”有人小声地打断了一下。

“后来啊，叶莲娜体力不支，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我顺着水流的方向去救她，等到我俩被冲到平缓的水域时，我赶紧将她托上岸。可是她已经……”

刘大爷泣不成声。在座的人表情凝重，有几个姑娘也哭了起来。

经叶莲娜父亲同意，刘大爷将恋人叶莲娜埋葬在湿地附近，为她立了个很精致的碑，碑身刻有很多只天鹅，中间刻有“叶莲娜”三个字，旁边附上对应的俄文。

刘大爷一辈子一个人生活，因为天鹅是一夫一妻制，即便配偶死去，它仍会独身。刘大爷和叶莲娜虽然还未来得及成婚，但在刘大爷的心里，叶莲娜就是他的爱人，是他一辈子的爱人。在他的眼里，从西伯利亚飞来的天鹅，每一只都很美，每一只都像叶莲娜，每一只也都叫叶莲娜。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