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小说先河
2019-11-15杨丽娜
杨丽娜
摘要:苏联著名作家费定著有许多优秀作品,纵观其创作史可发现其经历了从形式主义到现实主义的嬗变过程,其中长篇小说《盗窃欧洲》为该过程的转折点,同时该小说也打开了俄罗斯文学史上政治小说的先河。小说题目“盗窃欧洲”源于古希腊神话,因此本文以神话原型作为切入点,借助弗莱文学循环发展论与荣格集体无意识理论解读小说中的神话原型,并发掘作者将该神话故事移位至文学的背后所隐含的深层意义。
关键词:《盗窃欧洲》;政治小说;神话原型;弗莱;荣格
康斯坦丁·亚历山德罗维奇·费定是俄苏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家之一,著有许多优秀作品,其中不乏独出机杼之作,如短篇小说《果园》(《Сад》1921)被誉为“苏维埃文学的开端”[1](265);长篇小说《城与年》(《Города годы》1924)是俄罗斯文学中心理现实主义的杰作,除此之外费定还作有《弟兄们》、《阿尔克图尔疗养院》、《早年的欢乐》等优秀作品,由于篇幅限制,在此不便一一赘述。
本文的研究对象——《盗窃欧洲》同样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该小说开辟了俄罗斯文学史上政治小说的先河,凭借小说题目便可看出该小说是以古希腊神话《劫掠欧罗巴》为模型创作,讲述了二十世纪法西斯在欧洲逐渐抬头的过程,揭露了欧洲资产阶级道德堕落、生活腐化等恶劣特质。神话原型批评始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于五十年代成为西方文学批评的重要流派。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原型”一词首先由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即指“最初的模式,所有与之类似的事物都摹仿这一模式”[2](15)。随后加拿大文学批评家弗莱将这一概念转移至文学领域,开创神话-原型批评,使文学成为一种“移位的神话”,由此可见,神话原型顾名思义即是将神话作为文学创作的最初模式,是一种“对神话的兴趣逐渐升华的一种研究旨趣、批评方法乃至理论体系”[3](25)。本文以神话原型作为切入点,借助弗莱的文学循环发展论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对小说中古希腊神话原型进行解读,并发掘作者将该神话故事现实化的背后所隐含的深层意义。
一、神话原型的生成背景
许多文艺理论家均认为,在一切文学作品中都潛藏着相同或不同的原型。原型理论认为,任何一位作家在置换文学与神话的过程中都会将自己所处社会时代的需要及其个人感受杂糅其中,由此使得其作品中所反映出的生活及感情留下足深的时代印记。这样一来,在分析长篇小说《盗窃欧洲》的神话原型时,便有必要先了解小说中神话原型的生成背景。
正如前文所说,长篇小说《盗窃欧洲》源自于古希腊神话《劫掠欧罗巴》,在神话“劫掠欧罗巴”中,腓尼基国王的女儿欧罗巴年轻貌美,如同仙女般无人不喜。欧罗巴偶然之中做了个怪梦,梦中亚洲与另一不知名大陆变成陌生女子的样貌正在激烈地争夺自己,其中亚洲自称辛苦将欧罗巴养育成人,而另一陌生女子则像强盗般将欧罗巴强行拉走并声称命运女神指定其为宙斯的情人。梦醒后,欧罗巴与同伴们在海边嬉戏,而宙斯则一眼倾心于美若天仙的欧罗巴,但又恐惊扰,便变身为一头高贵华丽的公牛,并在海神波塞冬的帮助之下将欧罗巴劫至另一大陆,随后该大陆便以欧罗巴之名命名,即现今的欧洲。细读作品即可发现,小说中几乎每一人物与细节都可在该神话中找到原型,如被宙斯劫走的欧罗巴是被资本主义侵袭的欧洲,而众神之王宙斯则是席卷欧洲的资本主义,如若将之具象化,则是小说中所提及的汉萨同盟,即以垄断北欧商业为目的的商业政治联盟。小说中套用该希腊神话模型展现了当时资本主义劫掠欧洲的过程。
二、神话原型的变体置换
《盗窃欧洲》可以说是古希腊神话“劫掠欧罗巴”的现代变体。在小说中无论是人物、情节,抑或是主题都不再单纯局限于神话思维,而糅合了更多的现代性因素,譬如人类的欲望、权力,费定在该小说中甚至将之与破产、死亡等黑暗元素相结合,旨在强调人类的欲念与贪婪必定会招致罪恶,甚至空无。费定借助神话将该原型移至于现实,指出随着欧洲资本主义的严重垄断,人们的价值观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权力与贪念占据了人们的主要思维。本文借助荣格与弗莱的原型理论能够更好地分析小说中神话原型的变体置换。
(一)荣格集体无意识理论
荣格在弗雷泽人类学理论的基础之上超越了其导师弗洛伊德,将之二分人格心理模式上升至三分模式,“用人类种族记忆即集体无意识的显现形式——原型取代了以性本能为主要内容的‘本我冲动,作为人的深层心理动力源”[4](71),从荣格的角度来看,“原型是以象征和隐喻的方式反映出集体无意识的某些具体意象,它深深地镂刻在人的心理结构之中,是一种先验的表达的可能性”。[5](148)
《盗窃欧洲》中欧罗巴与宙斯的原型形象即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显现形式。小说故事发生于宙斯将欧罗巴所劫至的克里特岛(欧洲),即欧洲对应欧罗巴;小说中的核心形象——垄断资本主义则对应宙斯。众所周知,宙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王,掌握着统治宇宙万物的至高无上之权,垄断资本主义正如同宙斯一般掌控着欧洲乃至世界的经济命脉。但该小说与该神话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神话的结局为欧罗巴与宙斯生活幸福美满,而小说中被资本主义侵蚀的欧洲则衰败不堪。但在资本主义到来之前,欧洲之所以能吸引各国慕名而来的游客,也正是出于欧罗巴这一温柔、美丽的原始形象。如同在小说的开篇,俄罗斯记者罗戈夫刚至挪威时被深深吸引,城市的自然风光“弥补了罗戈夫为写出好文章而花费的部分游览费用”[6](7),途中“瀑布在石头之间闪烁着,源源不断地向下流淌……水柱劈开空气的声音如此美妙;四散的清凉水汽如同轻飘飘的云尘一般随风袭来;纤细的水流也仿佛夜间的星星闪烁在黑色的岩石裂缝之间”[6](8)。除了欧洲这一意象,小说中的人物叶莲娜也可被看作是欧罗巴的另一显现形式。罗戈夫初见叶莲娜时便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小说中对于叶莲娜的描写也无不渗透着美好,“她总是和颜悦色:当女服务员将餐碟摆在她面前时,她立刻露出笑容,温柔地询问着些什么,责备式地摇摇头,又笑了起来。女服务员则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餐桌。”[6](10)。然而当资本主义开始在欧洲萌芽时,叶莲娜却突发肠胃出血,在手术中离世。
希腊神话中欧罗巴的形象优美动人,在欧洲人民心中已然形成种族记忆,即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然而这一完美形象随着资本主义的到来却轰然崩塌,可见叶莲娜的结局似乎是费定有意而为之,意在强调西方资本主义的危害所在。
(二)弗莱文学循环发展论
加拿大文学批评家弗莱抛却了荣格原型理论中的心理因素,将原型重新定义为“文学中可交际传播的意义单位”、“一种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3](151)。在提出文学循环发展论时弗莱引出“神话原”(mythos)这一概念,并创造性地将荣格心理学上的“原型”嫁接至文学,使原型理论更好地成为了阐释文学的批评方式。所谓“神话原”,即是“在文学意象世界循环运动中凝成的基本要素,它们是在逻辑上先于体裁的文学叙述程式。”[7](70)
弗莱将文学中的神话原分为四大类,即喜剧、传奇、悲剧、反讽,其中反讽文学中的原型通常表现为英雄消失、黑暗势力与邪恶势力的猖獗等,这一点恰好同长篇小说《盗窃欧洲》不谋而合。该小说对于神话“劫掠欧罗巴”的变体置换就在于全篇没有英雄的存在,除上文提到过的罗戈夫和叶莲娜外,所有人物均自私而不顾他者。例如菲利普与同事朋友就当下政治体制进行争论时,众人皆认为苏联集权贸易严重影响了自己的企业经营,因此坚持应采取一定方式进行抵抗,然而所有人所提出的方式均可被看作是对个人利益的单纯追求,如集结进出口商代表以组织能够超越苏联垄断的组织,使得自己的企业能够在整个商业贸易过程中占据绝对优势。但此时菲利普却认为应更为频繁地与莫斯科开展贸易往来,原因是“我们的公司与俄罗斯开展贸易已有五十余年。半个世纪了!”,且欧洲的木材市场已然饱和,放弃同俄罗斯的合作便等同于放弃公司的经营,但菲利普却美其名曰为“对俄罗斯国民经济的直接帮助”[6](43)。
上述例子便如同宙斯因贪欲及怯懦而隐瞒妻子赫拉将欧罗巴劫掠至克里特岛,丝毫不顾欧罗巴的意愿一般。费定将该神话模式套用至资本主义欧洲,将传统小说中的正面人物消除,全面深刻地揭露资本主义欧洲的丑陋面孔之目的便显而易见。
三、神话原型运用的意义
关于原型运用的意義方面,美国批评家维恩尼表示“文学的和神话的典故被用来作为达到多层意义——如嘲讽、讽刺和哀婉与情感深度——的手段。”[3](353)正如前文所述,《盗窃欧洲》是神话劫掠欧罗巴的一种现代性变体,费定作为苏联经典作家对于时代现象极为敏感,且热衷于将自己的所见所感融入进文学创作之中。小说中除一系列利欲熏心的人物以外,仍有着像天使一般纯洁美好的人物形象——叶莲娜,可见费定对于欧洲资本主义与垄断政策并非盲目排斥,相反,费定恰恰意识到了随着资本主义的到来,人类的道德逐渐败坏,整个欧洲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因此费定笔下这些冠冕堂皇的人物以及结局不甚完美的叶莲娜形象皆是对这一现象的讽刺。小说以尼尔森船长逃票被抓为结局,这一结构中隐含着“邪不压正”的神话类比模式,该结局的设置正为了强调人不可有一丝贪念,否则必定招致失败。但文学的存在并非单纯地旨在揭露社会病态,文学套用神话模式也并非是为了重演神话,而是在此基础之上批判社会的畸形发展,进而唤起读者反思,以最大程度地消除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一切弊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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