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叙事视野中的《雷霆沙赞》
2019-11-15张冬艳周口师范学院河南周口466001
张冬艳(周口师范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正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指出的那样,人类在早年还不能对自然力量进行支配时,便会“用想象或借助想象来征服自然、支配自然,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而与之相关的叙事就成为神话。多年来,神话叙事深切地影响了人类的民族文化。尽管在当下,人类对自然的认识和支配力已经今非昔比,但神话叙事的意识依然会体现在诸多艺术作品中。已经俨然是美国电影产业支柱之一的超级英雄电影便是如此,DC漫画公司出品的《雷霆沙赞》(2019)于近期上映,在为观众讲述了千奇百怪、一波三折的超英故事的同时,又一次将神话叙事带到了人们的面前。
一、神话式人物
无论在哪一个国家的神话体系之中,人们最为津津乐道,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神话中的人物。在原始先民不得不直面大自然的强大威力时,他们往往会根据自己的形象来想象神话人物,以帮助自己克服恐惧,最终战胜困难赢得生存机会。在东西方的神话之中,这种神话人物被以“人的神化”或“神的人化”两种方式塑造。他们都有着在出世/成神经历上的奇特,在能力方面的超凡,以及在道德品质方面的闪光等共性。在《雷霆沙赞》中,主人公比利·巴特森就是这样的得到了“神化”的人。
“沙赞”原名为“神奇队长”(Captain Marvel),由于最先创造沙赞的福西特漫画公司为DC所收购,神奇队长也被更名。在“沙赞”的身上,有着极其浓郁的神话元素。首先是其名字具有神话性。沙赞(Shazam)一词来自六位神灵名字的首字母,即所罗门(Solomon)、赫拉克勒斯(Hercules)、阿特拉斯(Atlas)、宙斯(Zeus)、阿喀琉斯(Achilles)和墨丘利(Mercury)。这些都是诞生于西方文明源头的、赫赫有名的神灵名字,西方观众对它们是颇为熟知的。如宙斯就是古希腊神话中人们熟知的众神之王,是奥林匹斯诸多神祇和英雄的生父,希腊人视宙斯为祖先,霹雳是宙斯的武器;而墨丘利则是罗马神话中的众神使者,作为朱庇特最忠实的信徒,墨丘利能够千里奔袭,行走如飞。这些神灵由于特点突出,形象丰满,千百年来深植于西方人的思维之中,以至于在后世的诸多发明、发现或艺术创造,乃至俗语俚语中,人们常常会以上述神灵为典故,如水星就因运行速度快而被命名为墨丘利,又如人们以“阿喀琉斯之踵”来形容人的致命弱点等。在《雷霆沙赞》中,沙赞就是当代继承了六神伟力的巫师,然而沙赞毕竟不是神灵,其寿命有终结的一天。电影中的前任沙赞正是预感自己阳寿将尽,才急于找到继任的沙赞。而与如DC的海王等超级英雄不同的是,沙赞也可以一分为六,即同时有六位沙赞存在,比利正是让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都拥有了沙赞的法力。
其次是能力上具有神话性。如前所述,沙赞的名字来自六位神灵,他也拥有这六位神灵的神奇能力,如赫拉克勒斯是古希腊神话中宙斯和阿尔克墨涅之子。在当代,赫拉克勒斯就是大力神的代名词。当比利在变身为沙赞后,他也就自动变得比超人还要高大魁梧,肌肉发达,且拥有惊世骇俗的力量,如能够扛起搭载了乘客的公交车等。除此之外,他还拥有所罗门的智慧,阿特拉斯的耐力,宙斯召唤闪电的能力,阿喀琉斯的勇气和刀枪不入以及墨丘利的速度。只是充满戏剧性的是,与超人克拉克·肯特因为是外星人而自动获得超能力,蝙蝠侠韦恩用科技来武装自己,他们对自己的能力都十分清楚不同,比利作为一位年仅十四岁,既对超级英雄漫画兴趣有限,又对古希腊古罗马神话知之甚少的少年,他一开始并不了解“沙赞”的全部能力。因此在意外地接过沙赞的衣钵后,比利饶有兴致地与同在一个寄养家庭的少年弗雷迪一项项地测验自己究竟在哪些方面异于常人,然后一一发现了自己能抵挡子弹,能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瞬移,能给人的手机充电等超能力。这些种种能力都是不属于凡人的,这也是为何比利和弗雷迪的测验视频在被上传后引爆网络的原因。
最后,沙赞拥有神奇的“成神”经历以及高于常人的道德标准。由于沙赞能够拥有前述如此多神奇的能力,沙赞也有着非同寻常的责任,即对抗人间的“七宗罪”,成为沙赞的人显然是要经过考验的。老沙赞正是以“世界上心灵最纯洁的人”为标准挑选了多年,但最终一无所获。幼年的赛迪斯就曾经被老沙赞召集,但由于赛迪斯没能通过魔眼的考验,反而被老沙赞讥讽和否定,赛迪斯逐渐堕入了阴险罪恶的深渊。比利本人也是一个平凡的少年,他不仅称不上“心灵最纯洁”,相反还有着诸多调皮捣蛋,盗窃、欺骗的缺陷,但由于在一次弗雷迪被霸凌时,比利在听到弗雷迪被骂“没娘的崽”后挺身而出,意外地在一列地铁车厢中走进了老沙赞的“永恒之岩”,在没有魔眼考验,且老沙赞已经奄奄一息的情况下,在依言大喊一声“沙赞”之后成为新任沙赞。而比利也在承担起沙赞的责任后渐渐成熟懂事起来。在后来的大战中,比利为了对抗赛迪斯,吩咐兄弟姐妹们齐声大喊“沙赞”,让他们得以分享自己的超能力。这些都超出了观众的现实经验,带给观众一种“神性”的震撼。
二、神圣叙事
正如理查德·蔡斯在《神话研究概说》中指出的,神话采用的是“神圣叙事”,在神圣叙事中,客观的或人们已惯见的现象被美化加工,这种美化和加工有可能带来的是跌宕起伏的情节,带给受众一种狂欢心理体验,如中国神话中有“日中有三足乌”的相关故事,如明代的《目莲救母出离地狱升天宝卷》等,这其实是对自然现象中鸟的“暮去晨来”和太阳的“朝出夕落”的神圣叙事,神话人物的形象也正是在神圣叙事中浮出水面,并且这种加工是自洽于一个神话系统之中的。
在《雷霆沙赞》中,正邪双方的战斗,英雄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使人们重返平安之地等现象,就被进行了加工。赛迪斯在夺取魔眼后,成为同样法力惊人的大魔头,他很快就释放出了本来已被封印为石像的“七宗罪”,去父亲的公司报复了曾经在他年幼时奚落他的父亲和哥哥,让七宗罪怪兽们吞噬了公司的董事们。此后,赛迪斯就念念不忘寻找到那个合格的“心灵最纯洁的人”,为了逼迫沙赞现身,赛迪斯不断地在商场、游乐场等地制造麻烦,而比利则从一开始的逃避,到最终直面敌人,乃至战胜敌人。在游乐场一战中,曾经霸凌过弗雷迪的两个恶少被困在了高高的摩天轮上,变成了大力士沙赞的小胖子佩德罗扛住了即将倒塌的摩天轮,而能够倏忽来去、迅疾不见踪影的沙赞弗雷迪则飞到空中抓走了两个恶少。超级英雄在此表现出的勇于对抗邪恶,以德报怨的特质,正邪双方的对抗也精彩而激烈。观众从这种神圣叙事中得到的是一种乐观、进取的积极人生示范。
在当代艺术中,神话的诸多母题,如成长母题、复仇母题、回家母题等,被进行了现代转化重述,创作者们考虑到地域、文化传承等问题,进行着新的神圣叙事,让叙事产生力量,得到受众的认同。《雷霆沙赞》中就有着成长母题与回家母题的重述。比利由于自幼失去父母的抚养,流连于多个寄宿家庭中,其道德观是不完善的,他在成为沙赞后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主观地想济世救人,而只是觉得这十分有趣,他可以用大人的身躯购买酒,逃课,可以用超能力来卖艺赚钱,甚至直接从ATM机拿走钞票等。但是随着赛迪斯步步紧逼,形势越来越严峻,比利也变得日益成熟稳重。如原本他会在弗雷迪被打的时候转身走开,而在成为沙赞后,他会在危险时抱起弗雷迪逃命,后来更是让弗雷迪也成为沙赞。又如回家母题,比利与母亲失散后,一心想找到母亲,回归有母亲的家,为此才不断抗拒寄养家庭,不断逃跑,甚至戏弄警察,但是在他终于见到生母,了解了当年被母亲抛弃的来龙去脉后,他终于解开心结,彻底认同了自己的新家,即由慈祥的养父母维克多和罗莎,以及玛丽、尤金、达拉、弗雷迪、佩德罗几个兄弟姐妹组成的家,比利开始毫无保留地给予他们情感和信任,在晚饭时和大家一起握手祈祷。何为丑,何为美,何为恶,何为善等,也就在这样的神圣叙事中被观众感知。
三、神话与意识形态
神话与电影一样,都诞生于特定的社会文化土壤之中。当代的超级英雄电影,较具影响力的大多出于美国的漫威与DC两家漫画公司,其身上普遍带有鲜明的西方意识形态和美式文化烙印,如钢铁侠、蝙蝠侠、神奇女侠等,反映出的其实是美国社会的风俗习惯,美国人的精神面貌,文化传统以及价值观。它们共同为美国打造自己当代活力之国、理想之国的形象而做出了贡献。
和中国人的神话中创世英雄(如盘古)、圣王英雄(如尧舜)身份的高高在上和道德的完美,以及他们是属于“群”和“类”的略有不同的是,美国文化则强调对个性的尊崇,对自在自为的寻找。闪电侠、绿灯侠、海王等无不拥有各自的缺陷,甚至如蝙蝠侠和超人这样身为同一阵营的超级英雄也会大打出手,他们拥有超能力但没有绝对性的权威,他们也需要努力地认清和反思自己,征服自己的弱点。观众正是在触碰这些超级英雄的时看到了自己,也感受到了美式文化的温度。如前所述,《雷霆沙赞》中的比利也是有血有肉的,他一开始只是一个有着劣迹的中学生,让他得到改变的,一方面固然是老沙赞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另一方面则是凡人家庭成员的关爱,正如养母罗莎在车尾贴的纸上写着:“我是一个寄养妈妈,你的超能力是什么?”充满爱意地抚养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长大,这本身就是一项超能力。当比利失踪时,罗莎和维克多充满了自责。而除了他们,其他几个同样失怙的孩子也爱着比利,小妹妹达拉原本最爱说话,可是为了帮比利保守沙赞的秘密开始沉默寡言,记载生母地址信息的笔记本是佩德罗帮比利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看似不爱搭理人的尤金则用自己的电脑天才帮比利找到了生母的住址。弗雷迪在被比利欺负过的情况下,依然教着比利如何成为一个超级英雄。电影并不回避超级英雄的缺陷和弱点,但是电影主张即使是凡人,也能帮助主人公升华与炼净。比利最终没有成为一个被尊崇和敬仰的领袖,他还是一个阳光少年,只是他也能给予家人安全感。这种不是崇拜权威,而是欣赏具体的生命个体,揭示个体价值的意识形态,正是属于“个人本位”的美式文化的。
近年来,一种类型片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繁荣后,便会使观众产生审美疲劳。然而漫威与DC电影宇宙的超级英雄电影依然有条不紊,成规模、成系列地面世,尽管一直饱受剧情套路、场景雷同、内涵浅薄等诟病,但其相对于其他类型片在票房上拥有的优势却是不可否定的。可以说,其成功与神话意识并没有远离人们的心灵有关。加拿大文学批评家诺斯罗普·弗莱曾指出:“一切神话都孕育着后世文学发展的形式与主题。”这一论断尽管稍显夸张,却是不无道理的。人类的文学以及其他叙事艺术的发展与神话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电影也不例外。在《雷霆沙赞》等电影中,我们不难看到,当代超级英雄电影依然在给观众提供着神话式的人物、情节,传递着神话精神,以神话叙事来进行文化输出,乃至对美国文化帝国的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