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传统民间资源建构文艺“人民性”
2019-11-15河南科技学院文法学院河南新乡453003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0
张 敏(河南科技学院 文法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传统文化资源,“让收藏在禁宫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1]。同时大力倡导文艺人民性,“一切优秀文艺工作者的艺术生命都源于人民,一切优秀文艺创作都是为了人民”[2]。那么,如何利用传统文化,特别是来自民众、陪伴民众又深受民众喜爱的“小传统”[3]的民间资源来建构文艺“人民性”?近期上映的国产动画《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魔童》)为这样的时代命题递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导演、编剧饺子充分利用了中国传统的民间故事,并进行了符合当代人民诉求的现代化改编,讲述了哪吒虽“生而为魔”却“逆天而行斗争到底”的成长故事。影片上映后累计票房近50亿,打破了美国动漫《疯狂动物城》《功夫熊猫》《神偷奶爸》等创造的多项纪录,观众力挺该片,赞叹其为“国漫之光”!这部改编自民间故事的国产动画电影兼顾了“票房”和“口碑”,获得了不同年龄观众的广泛认同,满足了人民的价值观念、精神诉求与文化审美,是一部以传统民间资源建构文艺“人民性”的典型之作。
一、利用民间资源,契合广大人民的“初心”与传统价值观念
马林诺夫斯基曾说:“一物品之成为文化的一部分,只是在人类活动中用得着它的地方,只是在它能满足人类需要的地方。”[4]世界各国的民间文学之所以能够历数千年、传承至今,在于它凝聚了各民族人民最深厚的情感智慧,契合了广大人民最普泛、最牢固的价值观念。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对民间文学的论述:“哪儿激发着人民群众的强力、崇高的情感,哪儿人民在树立着丰功伟业……哪儿就有着丰富的民间文学[5]。”因此,利用传统的民间故事进行动画再创作,是世界各国影视行业经常采用的方法。如《白雪公主》来自德国格林童话,《魔戒》来自古芬兰神话史诗《卡勒瓦拉》,《特洛伊》则以宏大的场面和精致的音效再现了古希腊的荷马史诗时代。
五千年的中华文明,更为我们留下了无比丰富的民间文学资源:女娲补天、夸父逐日、大禹治水、精卫填海、悟空大闹天空、孟姜女千里寻夫、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这些优美、悲壮、动人的神话、传说、故事流淌在一辈辈炎黄子孙的血脉之中,灵魂深处,是千百年来民众口耳相传保存下来的文化精髓,表达了中国人民对正义、担当、忠贞、奉献、勤劳、勇敢、坚强……优秀品德与价值观念的追寻与坚守,是中华儿女独特的想象与建构,显现出中国人民的“初心”与价值观念。然而,面对这座文化精神富藏,我们并未充分地利用,民间资源流失的典型案例即1998年美国迪士尼公司将我国流传千年的“花木兰代父从军”的传说故事改编制作成动画Mulan,风靡全球,中国宝贵的民间资源遗憾地“花落他家”。
在当下文化自信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文艺创作者将目光转向传统文化资源,《魔童》就是其中的典型之作。“哪吒”在中国是一个妇孺皆知的神话人物。1979年,上海美术电影制品厂出品了动画电影《哪吒闹海》,塑造了一个疾恶如仇的小英雄。80后出生的编剧饺子坦言,该片对其影响巨大,“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哪吒是他心中最有血有肉的少年英雄,所以他决定要以哪吒为主角来创作一部新的动画电影。可见,《魔童》是深受民间文学浸染的文艺创作者对本土资源的自觉选择与利用。尽管2019年的《魔童》在情节内容、人物塑造上与40年前的《哪吒闹海》有很大差异,但却一脉相承了中国人民千百年来秉持的“侠”“义”“忠”“善”“信”等心理结构与价值观念。哪吒虽生为魔丸,表面叛逆,但始终有一颗“侠义”之心,希望为他人挺身而出、扶危济困、救人危难,最终他打破命运的不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托起冰山,践行了“初心”;李靖夫妇尽管深爱儿子哪吒,刚出生时母亲舍身相拥,天劫将至时父亲以命换命,面对陈塘关百姓对哪吒的误解,李靖夫妇仍然恪尽职守,忠诚守护,殷夫人为百姓斩妖除魔含泪放弃陪伴儿子的时光,总兵李靖如何爱子也不忘将百姓安危放在首位,他们用生命诠释的“忠诚”使得传统价值观念具有了超越时空的永恒意义;影片中的敖丙是一个复杂立体的人物,他身为龙族之子,背负家族的复兴重任,虽然鸠占鹊巢盗换了灵珠,又受到申公豹的错误培养,却出于“善”之本心对哪吒产生了情感认同。他遵守与哪吒的约定,听到海螺声便前来赴约。在反派敖丙的身上,仍然不失“言必信,行必果”的信义观念。这些情节无一不“显示出传统文化价值观对中国电影的显在支配力量和潜在渗透话语”[6]。
二、转化民间资源,表达新时代人民的“梦想”与精神追求
《魔童》的成功不仅仅是利用了民间资源,更重要的在于创新改造了民间资源与话语,或言之,实现了传统文化资源的现代转化。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讲话中强调,“‘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创新是文艺的生命”[7]10;“要以人民为中心,把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为文艺和文艺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7]12。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进步,新时代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自然不同以往,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编剧饺子对文艺作品要创新,坚持人民性、时代性有着清醒的认识,意识到“艺术作品最重要的是服务于当前观众,服务于当下的时代精神”,深谙“只有与时代同步,才能永葆生机活力”的文艺创作规律。因此,他虽然自觉利用了民间资源,却对传统叙事话语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与转化。
首先是人物的转化。剧中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没有一个是“高大全”式居高临下的人物。哪吒不再是清爽英俊的少年英雄,这个顶着黑眼圈的朋克小魔头,不时露出两排阴森的牙齿,怒气冲冲地报复路人。经历种种磨难,他抛弃世人偏见,遵从自我内心,最终迸发出“是魔是仙我说了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呐喊!这是新时代人民更加喜爱的哪吒形象:剥掉外界赋予的标签,勇敢坚持自己的道路,全力追求心中的梦想。从现代版的哪吒身上,广大观众看到的不只是超能力与小英雄,也是千千万万和哪吒一样“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7]15的“追梦人”。而且,《魔童》中的“哪吒”形象也融入了当下引人关注的社会现象元素,如青春期少年的叛逆、社会偏见与认同隔膜等,这些都使观众观影时直达本心,看到“你我”。李靖夫妇的新形象也特别能击中当下人民的情感软肋。传统中的李靖是一个严厉、残酷、不近人情的父亲,是父权的符号与代表。《魔童》则把李靖转化成一个现代化的父亲,对哪吒不是霸道专横,而是温和平等。即使哪吒把陈塘关闹得鸡犬不宁,他也不惜舍弃自己的情面,帮助哪吒得到世人的认可;殷夫人被改造为一个“现代女性”,既能斩妖除魔造福一方,也能陪孩子踢毽子愿意陪他走遍天涯。正是父母子女之间爱的力量帮助哪吒找到了正确的人生之路。“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魔童》展示了一种现代家庭关系:父母慈爱,孩子知爱,亲人互爱,它关乎“亲子”“教育”“原生家庭”等当下人民最关注的问题。
其次是情节的改编。民众口耳相传的哪吒传说主要来源于明朝的《西游记》《封神演义》以及1979年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魔童》较之前删掉了一些惨烈的、不近人情的情节,如哪吒杀死龙王三太子敖丙、李靖挥剑砍向儿子、哪吒“剔骨还肉”父母等,增添了元始天尊将世界分为神仙界、人类界、妖怪界,天尊喜爱的徒弟太乙真人喝酒误事,申公豹由于“妖怪”的出身而得不到天尊的重用,结界兽墨守成规地看守哪吒等情节。这种改编更符合当代人的思维和情感逻辑,融入了现实主义的基因,体现了人性思考与现实关怀。
再次是语言的现代转化。剧中的人物无一不是操着现代人的语言。太乙真人的“四川普通话”令人捧腹,方言词汇、网络词汇层出不穷;哪吒一亮相就哼着打油诗,节奏感觉类似rap说唱,“生活生活你全是泪,越是折腾越倒霉。垂死挣扎你累不累,不如瘫在床上睡”,句句押韵,轻松幽默。类似的打油诗还有不少,有的不乏搞笑逗乐的台词,吸引观众,很接地气。“优秀作品并不拘于一格、不形于一态、不定于一尊,既要有阳春白雪,也要有下里巴人,既要顶天立地,也要铺天盖地。”[7]8影片中“下里巴人”的语言也是影片受众“铺天盖地”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挖掘民间资源,满足人民的民族“认同”与审美诉求
《魔童》“人民性”建构的另一重要途径在于挖掘民间资源,全剧贯穿了大量的民俗事象、民族文物的画面与细节。“一个国家的人民在实现了民族独立、物质生活水平逐渐得到提高之后,提高文化品位,提升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信心,获得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必然成为一种内在的精神需求。”[8]《魔童》正是通过中国的民俗叙事满足了炎黄儿女的民族认同与审美诉求。
编剧深挖细节,以细节来表现传统民族民间文化的美,体现在习俗、礼仪、服饰、建筑、道具等。如哪吒三岁庆生的节日习俗、李靖夫妇、龙太子敖丙的服饰,李府的建筑设计、太乙真人的“指点江山笔”以及“山河社稷图”等。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影片中的不少外观形象、道具都来自中国古代文明所留下的文物原型。如看守哪吒的两个呆头呆脑的结界兽,它们的造型很像四川广汉三星堆中的“青铜鸟兽”与“戴金面罩青铜人头像”;殷夫人生哪吒时,太乙真人在外面喝酒所用的酒坛形象类似“涡纹彩陶罐”,有着旋涡状的线条,是中国文物中常见的一种纹饰;哪吒的生辰宴会,乐队中使用的有传统民族乐器“铙”,饮酒用的器皿形状是“觚”和“爵”;收住哪吒和敖丙魂魄的是“青瓷莲花尊”的原型等,这些细节创作实现了习主席“让收藏在禁宫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的设想,表现传统文化、展现民俗魅力,以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唤起了中国文化的自信与觉醒,有着广泛的人民受众,实现了以民族性建构文艺人民性的理论构想。
近年来,用匠心呈现传统民族民间文化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如《大圣归来》《大鱼海棠》《长安十二时辰》等,这些优秀作品与《魔童》一样,自觉地利用、转化、挖掘传统民间资源以此来建构文艺“人民性”,为当下文艺界提供了创作经验与思想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