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电影到后现代文本的审美转向研究
2019-11-15卢艳玲黑龙江大学文学院黑龙江哈尔滨150080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11
卢艳玲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牡丹江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1)
在后现代的审美文化语境之下,反传统、去中心、反理性、解构逻各斯是后现代文本美学与价值体系的核心,后现代文本具有较强的反传统性与先锋性,传统艺术被借用到后现代文本中的现象也存在着,其对传统艺术借用的目的不再是对传统艺术的遵循与原貌呈现,而是解构传统、消解传统艺术的美学价值与文化内核。可见,在后现代文本中对传统艺术的运用所产生的艺术偏离与不符,与传统意义下文学与艺术互相再诠释之际所产生的偏离与不符存在着区别与差异,传统意义下文学与艺术的相互再诠释所产生的偏离与不符并非艺术再创造的本意与初衷,具有次生性,而在后现代语境下,此种偏离与不符却是一种主动建构的结果,其使传统艺术产生了意义的增殖,获得了延异。本文所研究的便是后现代文本对传统影视艺术的借用所产生的意义增殖与审美变异,进而探讨从传统电影到后现代文本的审美转向问题。
1934年由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制作的传统影片《夏伯阳》讲述了苏联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夏伯阳的英雄事迹,时隔半个世纪,1999年当代俄罗斯作家维克多·佩列文《夏伯阳与虚空》的问世轰动了文坛,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较之传统电影《夏伯阳》,注入了更多的当代元素,使得文本呈现出极强的当代俄罗斯文化的特质,并彰显了后现代的美学范式。
一、叙事时空的去真实性
苏联传统经典红色电影《夏伯阳》的叙事时间是典型的线性叙事模式,叙事的开展主要围绕政委富尔曼诺夫的到来与离开为线索,讲述了既英勇又粗野的夏伯阳的故事;而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的叙事时空却一反传统,充满着极强的模糊性与不确定性,《夏伯阳与虚空》的叙事时空是两个不同的时空界面,即苏联十月革命后夏伯阳的部队与苏联解体后不久的莫斯科。在传统艺术的范畴里,也存在着多维叙事时空的现象,然而《夏伯阳与虚空》的叙事时空却与传统艺术中的多叙事时空并存的现象有着较大的区别与差异,在传统艺术范畴下,多叙事时空的先后顺序及其当下性是明确的,其多维的叙事时空的存在是杂而不乱的,存在着当下的主干叙事时空以及往昔的分支叙事时空,二者的关系是较为明了的,即当下的叙事时空对往昔叙事时空的回忆与追溯,而在《夏伯阳与虚空》中,较难分辨出两个叙事时空的先后与主次关系,在《夏伯阳与虚空》的文本中,呈现出的是叙事时空的迷宫,文本所传递出的信息让读者最终也无法确定文本的当下叙事时空。在传统审美文化语境下即便有多维的叙事时空,但基本上开篇的叙事时空与末尾的叙事时空均应是文本的当下叙事时空,而《夏伯阳与虚空》的开篇与末尾的叙事时空又不能相吻合,开篇的叙事时空是苏联解体不久后的特维尔街心花园,而结尾处文本的写作时空落款却是“1923—1925于卡夫卡—尤尔特”,可见,借用传统的思维是无法确定文本的当下叙事时空的,两个时空界面在彼此之中都是一种非真实的虚幻的时空存在,文本引用了中国道教“庄周梦蝶”的典故来阐释其叙事时空的怪圈。在苏联十月革命后夏伯阳的时空界面中,有关谢尔久克、沃洛金、马利亚的治疗是彼得·虚空的梦话,而在苏联解体后不久的莫斯科时空中,彼得·虚空与夏伯阳的柳树站之战则被看作是彼得·虚空在接受精神治疗下的宣泄。两种时空界面在彼此之中均是非真实的存在,那么真实的时空便无法最终确定,文本构建了一座时空的迷宫,具有极强的模糊性与不确定性,叙述时空的去真实性是非常典型的后现代美学范畴。“线性文本力求建构某种集约的空间,围绕某一主题加以组织,而超文本则力求展开为‘扩散的空间’,将不连续性作为自己的标志,主张化整为零、歧义并见、随机跳跃等。”[1]后现代文本所追求与彰显的便是对传统美学的确定性、唯一性的消解与打破,在此处体现的便是后现代文本叙事时空真实性的不确定性与无解性。
二、情节的碎片化与开放性
从传统电影《夏伯阳》到后现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就情节内容而言,二者具有一定的关联性,即均讲述了夏伯阳的事迹,然而在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中,其情节内容又与传统电影《夏伯阳》有着较大的区别与差异性,即传统电影《夏伯阳》情节的逻辑性较强,而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的情节与之相比较则呈现出碎片化与开放性的特征,情节的逻辑性与集中性被冲淡与打破。致使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情节碎片化的原因,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其一便是两个不同的叙事时空界面的共存,使得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的叙事时空具有极强的跳跃性,叙事时空界面的多维性与跳跃性,必然导致叙事情节的逻辑性淡化与碎片化。原因之二便是两个叙事时空界面对彼此存在的定位是人物的梦话或精神治疗的宣泄,无论是梦话或精神治疗的宣泄,实际上都归属于人的潜意识,而人的潜意识最大特点便是其跳跃性与逻辑性的消失。除此之外,在彼得·虚空的梦话与精神治疗中,情节又具有极强的开放性,其中包括马利亚与美国明星施瓦辛格的炼金术式婚姻,以及谢尔久克与日本川端先生的会晤与争论,文本呈现出极强的开放性的特点。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情节的跳跃性、开放性、碎片化与反理性均是后现代文本的主要特征之一,彰显了一种无中心、去中心的后现代美学特质。
三、人物形象的反英雄性与虚无性
夏伯阳这一人物在苏联电影《夏伯阳》与后现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中,其性格特征呈现出极大的差异性,在传统电影《夏伯阳》中,夏伯阳作为苏联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师长,当白军偷袭夏伯阳所在的师时,夏伯阳冒着生命危险守护红军的根据地,根据地失陷之际,夏伯阳身负重伤却独自渡河撤退,可见夏伯阳身上虽有着较强的匪性,却是极为英勇的,显然在传统电影《夏伯阳》中,夏伯阳是一个正面的英雄式的人物。而在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中,夏伯阳的英雄特质被淡化,当士兵禀报白军到来时,夏伯阳却淡定自若地与彼得·虚空对饮,直至士兵第三次禀报白军到来时,夏伯阳竟做出了自我意识的隐蔽与忘却的应对策略,除此之外,夏伯阳通过有关阿那伽玛佛的手指“指物为空”的故事,发明了“黏土机枪”,展开意识层面的作战。可见在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中,夏伯阳这一形象已不再具有历史中这一人物的英勇与气概,其身上呈现出更多的反英雄性。除此之外,出现在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中更多的是夏伯阳与彼得·虚空二者的形而上的思辨,二者就“我是谁”“意识在何处”等问题展开了对话,而且对话都陷入了无解的悖谬之中,弥漫着强烈的虚无色彩。人物形象的反英雄性与虚无性也彰显着后现代的美学特征,后现代的反传统性、反理性、去统一性、解构逻各斯,使得后现代文本中的人物形象与传统有着较大的区别与差异,后现代文本中的人物身上缺失了传统人物的品格,流溢着自卑、怯懦、迷惘、彷徨与虚无。“后现代主义者反对现实,反对偶像崇拜,反对或躲避崇高,喜欢表现人性中卑微的方面。”[2]同时《夏伯阳与虚空》作为俄罗斯当代文本,其人物形象的反英雄性与虚无性,也有着鲜明的俄罗斯性,苏联解体改变的不仅是政体与制度,苏联社会模式的幻灭以及宗教信仰的缺失,也造成了俄罗斯人精神与意识的转变与震荡性,使得俄罗斯陷入强烈的虚无之中,所以当代文本中的夏伯阳便缺失了传统英雄的品格,呈现出极强的反英雄性与虚无性。
四、主题意蕴的重构性
(一)对苏联社会体制及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的解构
从传统电影《夏伯阳》到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虽然二者在情节内容上存在着一定的相似之处,但由于创作时代背景的迥异,二者在主题意蕴上也存在着较大的区别。传统电影《夏伯阳》所反映和再现的是革命红色的主题,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在主题意蕴上则具有鲜明的当代性,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通过反英雄式人物夏伯阳的塑造,对苏联时期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构成了极大的冲击与消解,同时作品中的另一主要人物彼得·虚空在苏联解体后不久的时空中,又是一个受到肃反委员会逮捕的作家,通过对彼得·虚空的遭遇的书写,也折射出对苏联时期的极端行为的痛斥与批判。
(二)对“俄罗斯去往何处”的当代思考
在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苏联解体后不久的莫斯科时空界面,其中充满了彼得·虚空接受精神治疗的宣泄,在其宣泄中出现了极其怪诞的情节,即马利亚与美国明星施瓦辛格的炼金术式婚姻,也包括谢尔久克与日本川端先生的会晤,情节极具跳跃性与开放性,情节浅表的怪诞性与反理性实际上却蕴含着深层次的文化真实与合理性,俄罗斯自彼得大帝时期以来,便一直面临着“东方”与“西方”、斯拉夫化与西欧化的道路抉择,对于解体后不久的俄罗斯而言,“俄罗斯去往何处”的抉择更是其必然面对的。在当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中,彼得·虚空接受精神治疗的宣泄中,有关马利亚与美国明星施瓦辛格的炼金术式婚姻,以及谢尔久克与日本川端先生的会晤,暗示的便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去往何处”的当代思考与难题。
(三)禅宗主题的彰显
在传统电影《夏伯阳》中,贯穿始终的主题核心是明确的,即对苏联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的宣扬,而在后现代文本《夏伯阳与虚空》中,其总体的主题基调与传统的不同之处便是《夏伯阳与虚空》中充满着浓郁的禅宗意识,开篇的引言就确定了文本的整体基调,引用成吉思汗之语发出了“我在何处”的追问;同时,夏伯阳与虚空展开了有关“我是谁”“意识在何处”的哲学思辨,文本又引用佛教中有关阿那伽玛佛的“指物为空”、中国道教“庄周梦蝶”的典故,彰显了万物皆空的虚无意识与禅宗主题。除此之外,在《夏伯阳与虚空》中,多次提及“内蒙古”,文本结尾创作的地点“尤尔特”又与俄语中“蒙古包”一词音形相近,佩列文在《夏伯阳与虚空》中所提及的“内蒙古”实际上是一个虚指,并非真正的地理空间意义上的内蒙古,而是佩列文在文本中构建起的一个理想化的虚无之境。这种虚无主义及禅宗意识与苏联解体后不久俄罗斯的社会现实有密切的关系,苏联社会主义体制的轰塌以及苏联无产阶级无神论影响之下的宗教信仰的缺失,使得俄罗斯陷入了空前的迷茫与虚无之中,这种迷茫与虚无具有鲜明的俄罗斯性,同时也具有普遍性与时代性,彰显了西方后现代主义的美学特质。
五、结 语
在传统文化语境之下,“电影源于文学,文学造就电影”[3],即以影视艺术对文学的借用与改编的现象居多,而在后现代的文化语境之下,由于其强烈的先锋性,文本借用影视艺术的现象也存在,后现代文本借用传统影视艺术,其目的在于对传统的消解与颠覆,建构起后现代的反传统、去中心、反理性的美学价值与文化体系。当代俄罗斯作家佩列文的代表作品《夏伯阳与虚空》对苏联时期的经典影片《夏伯阳》进行了全新的演绎与诠释,使得传统影视艺术产生了意义的增殖与审美的变异,获得了延异,彰显了后现代的美学原则与价值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