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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震与20世纪30年代上海影坛

2019-11-15周仲谋

电影新作 2019年4期
关键词:女明星明星

周仲谋

在20世纪30年代上海电影界,陈嘉震是一个特殊人物。他不是导演、演员、编剧,也不是制片公司老板,但在电影圈里却广为人知;他身兼摄影记者、影刊主编、文艺才子等多重身份,曾凭着出色的照相技术,“制造”了30年代上海滩人尽皆知的“八大女明星”;他因与女明星袁美云、貂斑华的恋爱纠纷,被众多电影报刊争相报道,而他的英年早逝,更使得媒体舆论掀起了一场“谴责风波”。陈嘉震与电影圈的是是非非,反映出早期视觉消费与照相摄影、电影明星、印刷媒介之间的复杂文化关系,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20世纪30年代上海影坛与报刊媒体、社会舆论的斑驳风貌。

一、明星消费与印刷媒介共同托举出的摄影名家

陈嘉震(1912—1936),浙江绍兴人。少年时代,因职

业问题与父亲发生争执,离家赴济南,肄业于齐鲁大学。求学期间,陈嘉震对照相摄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拍摄手法上,他追求创新,“高兴把镜头摆得古里古怪”,并开始给一些报纸杂志投寄摄影作品。1931年3月,陈嘉震拍摄济南雪景的照片《瑞雪初晴之黄河铁桥》在著名大型综合画报《良友》第55期上刊出。从此之后,陈嘉震的摄影作品便屡屡出现在《良友》上。

1932年“一·二八”事变之后,陈嘉震离开济南,来到上海,先后在天一、明星两家制片公司从事摄影工作,这使他有机会接触许多电影演员和明星,并为他们拍照,且照片陆续散见于各报纸杂志。脱离电影公司之后,陈嘉震在《良友》《电声》《电影画报》《青春电影》等刊物担任摄影记者,主要负责拍摄明星照片,开始在电影界建立了广泛的人脉关系。不过,真正让陈嘉震声名鹊起的,是1934年他在良友图书公司支持下拍摄出版的《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

陈嘉震深受《良友》主编马国亮的赏识和信任,因此,当良友图书公司正式启动电影女明星照相集的拍摄计划时,马国亮便将该任务交由陈嘉震全权负责。陈嘉震经过几个月的奔波忙碌,于1934年秋拍摄完成了一套八册的《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该照相集的拍摄对象是当时电影界的八位女演员:胡蝶、阮玲玉、王人美、陈燕燕、叶秋心、黎明辉、徐来、袁美云。这八位女演员中,既有已经成名的当红影星,也有刚入影坛但发展势头良好的新人。陈嘉震为每人拍摄一册,各收入上述女演员最精粹之生活照片二十二张,用上等铜版纸精印而成,页与页之间衬有透明纸,页面大小比当时流行的16开本还要宽、长一些,看上去既大方又美观。陈嘉震为八位女明星精心拍摄了合照,放在每册卷首,并附上亲自撰写的明星介绍。此外,每册卷末还附有每位明星各自主演影片的剧照。

为了给《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的发行宣传造势,1934年9月8日,良友图书公司经理伍联德携摄影师陈嘉震,在上海极司非而路之秋圃宴请了八位女星,八位女星的合影照片随即在《申报》《人间世》《电影画报》等报纸杂志上刊出,流布全国。“30年代上海‘八大女明星’的说法,也从此风行起来,始作俑者正是良友《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的刊行。”《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的成功,使陈嘉震名声大噪,成为享誉沪上的摄影名家。

陈嘉震与《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的成功,与他高超的摄影技术是分不开的。一方面,他善于抓住每个女明星的个性特征,为其设计不同的照片风格。在为报纸杂志拍摄明星照片时,他就能简约传神地概括女明星的特点,例如,“陈燕燕——娇,黎灼灼——热,王人美——野,黎莉莉——甜”。把谈瑛称为“黄种嘉宝”,突出其“神秘色彩”。《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的设计亦是如此,每册扉页的图案均体现出拍摄者对每位女明星特征的理解和把握——王人美是“野猫”,陈燕燕是“飞燕”,胡蝶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袁美云则是一片“流云”。在照片风格的处理上,陈嘉震精心选取每位女明星的生活侧面,力求突出她们各自与众不同的气质,如阮玲玉的恬美沉静,胡蝶的雍容华贵,王人美的野性泼辣,陈燕燕的娇柔活泼,袁美云的轻灵天真等。“明星所起的功能就是确定一种美的典型,借以帮助某一形体类型与它等同。”“美的各种典型界定了魅力的各种标准。”陈嘉震正是抓住了每位女明星的气质特征,确定了其不同的“美的典型”,从而使镜头下一幅幅精致优美的明星照片具有强烈的魅力,对读者观众产生极大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陈嘉震还善于利用摄影角度、构图、光线、背景等种种技巧,让女明星的照片看起来更加漂亮。例如,胡蝶的脸比较宽,“我能够利用我不规则的构图,使胡小姐的照片稍会比较本人好看些……胡小姐的脸部最好把镜头放得低一点,平面地拍也是不坏,侧面和低镜头的摄影,就会显得太胖”;而为黎莉莉拍照,“最好的办法把镜头对准她的半侧面,要她笑,因为她的笑最美”。连陈燕燕也称赞陈嘉震说:“不好看的人一上了你的镜头都变了美人。”高超的摄影技术加上辛勤的劳动付出,使陈嘉震用镜头捕捉到了20世纪30年代电影女明星们最美好的瞬间,并将其永恒地定格在了胶片上。当时为女明星拍照的摄影师还有严次平、沪江、新艺、卢施福等人,但影响都不及陈嘉震,原因大概也在于此。

然而,陈嘉震能靠明星摄影赢得巨大声誉,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影像消费时代市民观众和读者对女明星形象的视觉消费热情,以及以报刊、出版为代表的印刷传播媒介的推波助澜。

照相、摄影、幻灯、电影等现代科学技术产物,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前所未见的视像,让人们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性视觉体验,也把人们带入了一个视觉影像消费的时代。不同于银幕上一闪而过的影像,照片可以把明星形象固定下来,供消费者长时间地凝视、欣赏、把玩。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说:“照片可能比活动的影像更可记忆,因为它们是一种切得整整齐齐的时间,而不是一种流动。”在那个没有播放机、网络的年代,对明星图像照片的反复观赏,更容易满足读者观众的心理诉求。关于明星照片的魅惑力,当时有人大发感慨:“明星们的照相,这时候无意中竟吸住着我茫然的视线……为什么明星们,(男的女的)服装都十分漂亮和别致,表情都十分灵活,一肌一发,都修饰得那么整齐……”确实,明星令人羡慕、崇拜、景仰,甚至心醉神迷。这种巨大的魅惑力很大程度上是通过照片把最美好的瞬间定格下来,传递给广大电影观众和读者的。

而对女明星形象的视觉消费,更是一种带有欲望投射的快感凝视。随着电影的逐渐发达,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不少杂志、画报,乃至月份牌上,都出现了为数众多的女明星玉照;有些刊物还把女明星照片作为封面。女明星照片至少满足了三方面的需要,一是印刷媒介畅销的需要,二是女明星成名的需要,三是影迷和读者视觉消费的需要。

首先,电影女明星的神秘光环对人们有很大的吸引力,她们作为“艺术品、商品和重要文化事件的‘能指’”,一举一动都能引来更多的关注。把女明星照片刊登在报纸杂志上或结集出版,显然能够刺激杂志或图书的销量,为出版者带来较多的经济利益。

其次,女明星的成名,不仅靠在电影中扮演的角色,同时也离不开照相术和印刷传媒的大力宣传。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有一些女明星将自己的签名照片赠送给观众,以赢得观众的好感和广泛的知名度。而将女明星的照片印在报纸杂志或出版物上,借助纸质印刷媒介的传播功能,比起赠送照片,更能起到宣传推介女明星的作用。20世纪30年代的一些女演员如谈瑛、貂斑华等人,演出影片不多,却因照片在杂志上频频刊出而被人们熟知。正因为这种做法有助于女明星的成名和风靡,所以当时相当多的电影女明星都积极配合照片拍摄和刊登出版。

再次,女明星因其姣好的面容、凹凸有致的身材,往往成为男性观众的欲望对象,而在大多数男性观众的日常生活中,女明星又是难以接触到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拥有女明星的照片,或在杂志、图册等出版物上看到女明星的照片,就成为缓释男性欲望的有效途径,从而满足他们对女明星的视觉消费需求。而且,当时纸质媒介上刊印女明星照片,均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观众欲望与公众道德之间的微妙平衡关系,避免遭受社会舆论的谴责。以陈嘉震拍摄的八册《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为例,该照相集迥异于同时期好莱坞女明星照片的暴露性感作风,更突出八位女星的唯美淑女气质和健康时尚情调。相册中女星们的衣着,以旗袍装、休闲装、运动装为主,几乎没有暴露大腿的照片。尽管偶有一两张泳装照,但身体的重要部位也大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与被视为“洪水猛兽”的裸体照片和“肉感”镜头相去甚远。当时社会认为游泳是一种健康、健美的运动,故而对泳装照尚能接受,不至于过分排斥。即便如此,纸质媒介也不敢多登女明星的泳装照片,以维护其社会公众形象。

总而言之,女演员的照片出现在电影期刊、画报或照相册等出版物上,其美丽时尚的外表既能满足读者、观众的视觉快感,又能塑造自身在大众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在为期刊、杂志、图册招揽读者的同时,又理所当然地借助印刷媒介的宣传功能,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既然女明星照片如此受到欢迎,而为女明星拍摄精美照片的摄影师自然也就格外吃香了。正因为上述原因,陈嘉震能够从摄影记者而一跃成为享誉影坛和报刊界的著名摄影师,其声望之高,影响之大,甚至超过了当时专门拍摄电影的摄影师们。通过陈嘉震的成名经历,也可窥到照相摄影和印刷媒介在早期电影造星运动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二、影刊主编:陈嘉震的编辑才能和文学才华

除了著名摄影师的身份以外,陈嘉震还是电影期刊的编辑,同时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他曾先后兼任《电声》《电影画报》的编辑,并主编过两期《电影画报》。而真正体现陈嘉震编辑才能和文学才华的,是他主编电影期刊《艺声》期间。

1935年6月,《艺声》创刊于上海,陈嘉震担任该刊主编,著名电影演员金焰担任顾问。该刊的宗旨,是在“极端的、低级的和宣传的”三种电影刊物的办刊态度之外,“创造一道新的途径”;《艺声》将自身定位为“中间刊物”,“站在影迷的立场上”,努力成为“真正爱好电影艺术的好伴侣”。

为将《艺声》办出特色,陈嘉震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措施。首先,他充分发挥自己作为知名摄影师的优势,在《艺声》上刊出大量制版清晰、光彩照人的明星照片,给读者以赏心悦目的视觉享受。众所周知,“电影的问世,凸显、强化和提升了以图像或影像来传递信息、解释世界的方式”。在20世纪30年代,随着电影的兴盛,期刊、杂志、图书等印刷物已逐渐从单纯的文字描述转向文字与图像兼备,与此同时,市民读者的兴趣也从阅读文字的智性快乐转向消费图像的感性直观快乐。电影期刊是介于电影与杂志两种媒介之间的视觉消费读物,无论出于自身的性质,还是考虑到影迷读者的需求,都必须以丰富多样、炫目多彩的优美图像,尤其是明星照片来吸引读者的眼球,满足其视觉消费心理。在当时数以百计的电影期刊中,《艺声》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该刊不仅有为数众多的明星照片与文字内容相配合,而且辅以叶浅予、鲁少飞、丁聪、汪子美等人创作的电影漫画来活跃版面氛围,图文并茂,印刷精美,体现出主编陈嘉震高超的图文编排能力。

其次,陈嘉震利用自己在电影界建立的广泛人脉,邀请电影明星、导演为该刊撰写文章,胡蝶、袁美云、陈燕燕、叶秋心、高占非、高倩苹、吴永刚、沈西苓等人都曾为《艺声》撰文,文章标题和作者署名均用手迹制版,富有新意。既证明了明星们所写文章并非他人捉刀代笔,也满足了影迷读者的好奇心。陈嘉震还邀请文化界、电影界知名人士为《艺声》题词,并将题词手迹在刊物上发表出来。例如,老舍的题词是“摄取万象”;施蛰存的是“明察秋毫”;郑伯奇的是“透视现实”;张天翼的题词颇有幽默意味:“能为我拍一张照,让我看明我自己”;黎锦晖的题词是“包罗万象”;赵丹的题词是“只此一家,并无分店”;梅琳的是“摄影大王”;万籁鸣的是“集乾坤于一壶”;此外,唐纳、魏鹤龄、杜衡等人也都有题词。从上述题词可以看出,当时的文化界、电影界对陈嘉震的照相、摄影技术有较高的评价和赞誉,由此带来的声望和“象征资本”也为《艺声》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使该杂志甫一问世就有一种先声夺人之气。

陈嘉震的编辑才能既体现在图文编排能力和组稿能力上,更体现在选题策划能力上。一方面,陈嘉震善于把握影坛最新动态,及时发现和制造话题,并迅速在《艺声》上推出相关的专题性报道。1935年,胡蝶赴欧洲访问,陈嘉震立即以该事件为话题,向其约稿,并在《艺声》上接连发表了胡蝶的《海外三封书》《欧游印象记》《回国散记》等一系列文章。该年7月17日,聂耳在日本溺水身亡,《艺声》8月份出版的第1卷第3期随即刊登了聂耳的两篇遗作《日本影坛一角》和《法国影坛》,以示纪念。胡蝶与潘有声结婚是备受瞩目的电影界新闻,《艺声》第1卷第5期特意推出了“胡蝶结婚特辑”,不仅以丰富的图片展示胡蝶、潘有声的日常生活,而且以生动的文字详细介绍了潘有声其人、胡潘恋爱经过,以及婚礼情况等。1936年3月,阮玲玉逝世一周年,该月《艺声》第2卷第2期遂设“阮玲玉周年祭”专题,刊发了费穆的《阮玲玉之死》、侜仃的《风凄花惨悼艺人》等纪念文章。好莱坞电影明星黄柳霜、卓别林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曾先后访华,陈嘉震亦不失时机地在《艺声》上刊登相关图文,分别对其加以报道。

另一方面,陈嘉震能够创造性地策划一些专栏,最大限度地吸引读者的兴趣和注意力。《艺声》每期的“艺人素描”栏目就颇有创意,该栏目每期选取一位或两位电影明星,集束式地展示其多幅照片,配以简洁生动的文字说明,充分呈现明星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和新鲜趣事。例如,《艺声》第1卷第1期的“艺人素描”集中展示了与袁美云有关的14幅照片,并以配图、文字介绍了袁美云的身世、籍贯、从舞台到银幕的从艺经历,喜欢戴墨镜、游泳、看电影等个人爱好,以及饮食习惯等。除了袁美云以外,登上“艺人素描”栏目的还有胡蝶、陈燕燕、高占非与高倩萍等人。“艺人素描”栏目有助于读者了解电影明星银幕背后的方方面面,满足了影迷对明星私生活的窥视欲望,因此成为《艺声》的特色栏目。在《艺声》第2卷第1期上,陈嘉震还独具慧心地开设了“现身说法座谈会”专栏,分别刊登《电声》杂志主编范寄病的《我的影刊编法》、《新闻报·艺海》编者吴承达的《写了一年影评》、明星公司演员高占非的《我与一九三六年》、天一公司摄影师沈勇石的《我的电影摄法》、陈嘉震的《我的影星照片拍法》、天一公司导演高梨痕的《随便谈谈》、《艺声》读者刘宝兴的《我的电影新闻记法》等文章。在上述文章中,各位作者结合自己的职业,总结工作经验和心得体会,对有志于从事期刊编辑、影评写作、电影导演和摄影、明星照片拍摄等工作的读者,颇有借鉴意义。陈嘉震曾说:“我相信每一个杂志的编者,都是希望自己的刊物上,有些比别人不同的材料。”通过创造性地策划相关专栏,《艺声》做到了这一点。

编辑才能主要体现在图文编辑能力、组稿能力、选题策划能力、文字处理能力等方面,这些能力陈嘉震无疑是具备的。正是优秀的编辑才能和别出心裁的办刊策略,使《艺声》第1卷第1期的销量就达到“近万本”,“销数方面意外地打了一次胜仗”,成为1935年电影期刊界的一匹“黑马”。

除了卓越的编辑才能,陈嘉震还有一定的写作才华。他在大学时期就非常喜欢文学,曾跟随老舍先生学习写作,“当我在大学读书,跟老舍先生学作小说,每一个礼拜他要我们大家创作一篇短短的小说,我呢就喜欢用特别的句子。”到上海后,陈嘉震把主要精力放在明星摄影上,但文学梦并没有放弃。1934年8月,陈嘉震在《良友》画报发表《大上海的热景》一文,以生动形象的语言,刻画富人和穷人在大热天不同的生活情状,表达了强烈的愤懑之情,带有一定的“左倾”色彩。1935年陈嘉震主编《艺声》杂志,他的文学才华有了发挥的空间和平台,写作潜质也充分地激发了出来。《艺声》共刊登了陈嘉震的三部文学作品,分别是《一九三五年之奇梦——猫国的烽火》、长篇小说《圈》,以及短篇小说《失乐园》。《一九三五年之奇梦——猫国的烽火》以大嘴巴猫民影射爱说大话、缺乏团结实干精神的人,颇有讽刺意味,这显然受了老舍《猫城记》的影响。《圈》连载于《艺声》第1卷第4、5、6期,没有载完。从已发表的章节来看,该小说以表现电影圈内幕和男女演员私生活为主要内容,带有一定的自传色彩。《失乐园》发表于《艺声》第2卷第2期上,讲述了“我”到海滨疗养肺病,遇到了一位中年孤独者,在风雨交加的晚上听孤独者讲述遭人欺骗的爱情创伤。该小说以作者的亲身经历为蓝本,“自叙传”色彩较浓,语言率直,描写细腻,情感炽烈真挚。当然,小说中的“我”与“孤独者”的交谈可视为作者自己的心灵对话。

文学创作奠定了陈嘉震流畅的文笔,也使他具备了较好的文字处理能力,《艺声》上一些介绍影人的文章,就出自陈嘉震本人之手。其创作的文学作品刊登于《艺声》杂志,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丰富刊物内容、吸引读者的作用。

三、绯闻主角:陈嘉震与女明星的恋爱纠纷及舆论效应

由拍摄女明星照片而名声大振,并坐镇主编电影期刊《艺声》,可以说是陈嘉震事业的巅峰期,然而也正在此时,他却因先后与女明星袁美云、貂斑华的两段爱情纠葛,被推上了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

袁美云(1918—1999),原名侯桂凤,幼年时被生母侯王氏抵押给袁树德学戏,期限8年,改名袁美云。艺成后在上海登台表演,她被邵醉翁看中,遂签约天一公司,开始涉足影坛。陈嘉震与袁美云相识,是他初到上海,在天一公司从事摄影工作期间。后来,陈嘉震在《良友》《电声》《电影画报》等杂志担任摄影记者,袁美云也在1933年合同期满后从天一公司转入艺华影业公司,但陈嘉震仍与她时常联系,并因“喜其天真,竭力提携”。袁美云的成名,固然有其天赋和努力的成分,却也不能忽视陈嘉震的提携、宣传之力。例如,陈嘉震经常将袁美云的照片刊登在自己任职的知名刊物上,并把她列为《中国电影女明星照相集》的八位拍摄对象之一。此时袁美云所演影片只有《小女伶》《生机》《中国海的怒潮》等屈指可数的几部,论实力与胡蝶、阮玲玉等人相去甚远,却能够跻身八大女星行列,这与陈嘉震的极力宣传有很大关系。再加上《艺声》“艺人素描”栏目的重磅推荐,使得袁美云的名声更大。可以说,陈嘉震是功不可没的。

陈嘉震还鼓励袁美云追求上进,对她拍摄“软性”影片《人间仙子》进行规劝。袁美云自幼学戏,没受过正规教育,文化程度较低,是陈嘉震竭力劝她工作之余到妇女职业学校补习。在日常生活方面,陈嘉震对袁美云也颇多照顾,“袁美云的薪水是拿来全部交给袁树德的,她本人的零用、衣物,以及袁母侯王氏的津贴差不多均由陈嘉震一人供给”,“在袁美云身上用去的钱约有一二千元之谱”。陈嘉震对袁美云的喜爱、追求之意,由此可见一斑。而袁美云对他也没有明确拒绝,在1934-1935年上半年间,一直与陈嘉震过从甚密。

然而,在1935年夏,陈嘉震和袁美云的亲密关系,却因“情歌非寄意”事件迅速恶化。事情起因是,有一天陈嘉震在袁美云家发现一张纸条,纸上是袁美云的笔迹:“我爱,你愿意允许我吗?时时享受你的爱惜……”当时袁美云不在,陈嘉震就提笔在后面续写了几句,表达对袁美云的爱慕之情。不久《时报》上发表了袁美云署名的文章《情歌非寄意》,声明纸条上的字是她抄《明月之夜》的歌词,并无用意,自己年纪尚轻,无意恋爱。此举是对陈嘉震的公开拒绝,令陈嘉震颜面扫地,十分难堪。陈嘉震对此非常生气,遂绝足不止袁美云家。后来事情水落石出,原来《时报》上的《情歌非寄意》一文,竟然是“硬派小生”王引让顾文宗捉刀代笔写的,以绝陈嘉震追求袁美云之念。因为王引与袁美云经常在一起拍戏,日久生情,已发展成恋人关系。事情虽然真相大白,陈嘉震和袁美云之间的裂痕却再难弥补,毕竟《情歌非寄意》是由袁美云署名并寄给《时报》的。连媒体也认为,“袁美云用公开的方式去把陈嘉震向她流露出来的爱意在时报揭破出来,这无论在道德上讲,情理上讲,袁美云是太辣手了一点。”

不久又传出陈嘉震与貂斑华的订婚消息。貂斑华(1917—1941),原名吴明香,进入影坛后改艺名为貂斑华,曾出演《秋扇明灯》等影片。貂斑华演技欠佳,热衷交际,经常出入舞场,周旋于编辑、记者之间,她的照片频繁出现在报纸杂志上,因此有“照片明星”之称。陈嘉震也为貂斑华拍过照片,并好意劝诫,指出“滥交朋友是她自己来造成自己的危机。要是貂斑华不转变目前那样盲人骑瞎马的生活,她在艺术的电影圈里的生命绝不能够悠久”。两人故而相识,逐渐熟悉。

陈貂订婚一事,颇像一场闹剧。貂斑华因经常深夜被人邀游舞场,不胜其扰,想以订婚之名,推托应酬;而陈嘉震因情感上受挫于袁美云,为向其示威,遂答应与貂斑华订婚。然而,订婚次日,貂斑华便以父亲反对为由,让陈嘉震把已经送往报馆的订婚启事抽回。十数日后,《申报》和《晨报》上都刊出了貂斑华否认订婚的启事。《时代日报》上还发表貂斑华署名文章,将订婚说成是陈嘉震的一厢情愿。以至于许多人认为,所谓陈貂订婚消息乃是陈嘉震自散流言。陈嘉震在《东方日报》发文自我辩解,声称关于订婚事,人证物证,应有尽有。1935年9月11日,《社会日报》发表貂斑华具名的《扫除》一文,称陈嘉震为影界寄生虫,欲加以扫除,并骂他是缩头乌龟。陈嘉震紧跟着在9月12日的《大晚报》上发表了貂斑华亲笔所写的订婚启事草稿。而貂斑华则辩称订婚启事的锌版是拼凑而成的,言下之意是陈嘉震造假。陈嘉震为维护声誉,遂延请律师,以“公然侮辱罪”对貂斑华提出诉讼。

1935年10月12日,陈嘉震诉貂斑华案在上海的特区第一法院开庭审理,并当庭宣告判决,吴明香(即貂斑华)“公然侮辱人,处罚金五十元,如易服劳役以二元折算一日,缓刑两年,反诉不受理”。而事情原委也弄明白了,原来貂斑华悔婚,乃是受情人姜克尼指使,并非老父反对。貂斑华所发表的启事、自白和一系列文章,也都出自姜克尼之手。此时该事件已闹得满城风雨,真相虽然明了,陈嘉震和貂斑华却已是陌路之人。

陈嘉震与袁美云、貂斑华的恋爱纠纷,原本是青年男女很常见的爱情纠葛,但由于三人的名人和明星身份,报纸杂志纷纷推波助澜、大肆宣扬,成为路人皆知的“桃色新闻”。有为陈嘉震鸣不平的:“陈嘉震,老成忠厚人也,所缺少者,上海人所谓‘不大会拔苗头’,故往往出兵不利,被女人‘捏牢子做’,有圈套来,‘一五一十钻过去’也。”有挖苦陈嘉震长相太丑自作多情的:“自己不拿镜子去照一照自己的脸儿”,“东不成,西不就,哼个老官春梦一场空,和我从没有追逐过女人的一样!”(因陈嘉震是浙江绍兴人,故而尖刻地称其为“哼个老官”)。也有直接辱骂陈嘉震的:“这不过是‘哼个老官’想‘自我宣传’而已,这个年头,真太是那个,有臭不可闻的气味!”更有好事者作打油诗,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哼个老官事事休,美云无望仰长秋,儿家自是风流种,哪怕乌龟不缩头。”种种负面言论,对陈嘉震打击甚大。

两番感情受挫,再加上一些报刊的嘲讽辱骂,令陈嘉震身心俱疲,健康状况也受到了严重影响。1936年8月16日,陈嘉震因肺病医治无效,逝于上海虹桥疗养院,年仅24岁。由于少年时代的不幸身世和家庭矛盾,陈嘉震生前与家人音讯隔绝,几无来往。其身后事也颇为凄凉,参加葬礼者屈指可数,仅十余人而已。

陈嘉震去世之后,报刊媒体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纷纷对陈嘉震的遭遇表示同情,并将批判矛头对准了袁美云和貂斑华,毫不留情地加以道德谴责。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舆论谴责中,《电声》的态度和言论最具有代表性。《电声》一向以立场公正、持论公允著称。陈嘉震和袁美云关系破裂,以及与貂斑华发生订婚纠纷时,《电声》均未因陈嘉震是本刊摄影记者而有所偏袒,只是将事情来龙去脉、双方各自言辞据实登载出来。然而,当得知陈嘉震病入膏肓时,《电声》的态度立场却出现了一边倒的倾向,对袁美云和貂斑华的谴责之声不绝于耳。

《电声》将陈嘉震病逝归于袁美云、貂斑华的情感伤害和刺激,认为陈嘉震是因为“与影星袁美云、貂斑华发生桃色纠纷后受重大刺激患肺病”。一方面,报道陈嘉震飘零凄恻的身世和萧条的身后境况,感慨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另一方面,盛赞陈嘉震忠厚老实,对其英年早逝深表惋惜,并把公众的怒火引向袁、貂二人,“想到嘉震的死总免不了联想到那两个给他刺激的人。”《电声》不遗余力地批判袁美云、貂斑华二人忘恩负义,玩弄陈嘉震感情,而对袁美云的谴责更为激烈。

在1936年第35期上,《电声》一连刊发了数篇文章声讨袁美云。有文章称,陈嘉震死后,“袁美云之母侯王氏此后不许袁美云深夜独自坐卧,而袁美云更吓得连陈嘉震买给她的衣饰等物都不敢穿着戴用了。”还有文章披露,陈嘉震死后袁美云阖家惊惧不安,质问袁美云“做了什么亏心事,陈嘉震死后不肯放松?”该期的“读者来信”也说:“惊悉摄影家陈嘉震君因肺疾不治而死,十分伤感,谁是伯仁凶手,读者自有公论。”言下之意,袁美云和貂斑华对陈嘉震之死负有直接责任,红颜祸水,难辞其咎。就连与袁美云自由恋爱的王引,亦成为舆论攻击的对象。

不过,在种种舆论谴责中,也夹杂不少过激之词,甚至涉及人身侮辱。就连这场谴责风波的发起者《电声》都认为,“因感情用事,对袁貂二人,指摘不免过分”,表示此类文章“拟不加发表”。措辞激烈的攻击给舆论漩涡中的当事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直至多年后仍是心有余悸,表示“最怕的莫过于舆论界的批评”。

不管是报刊媒体在陈嘉震生前对他的嘲弄、攻击,还是在其死后对袁美云、貂斑华的道德谴责,都印证了阮玲玉自杀前所感叹的“人言可畏”,也彰显出30年代报刊媒体强大的舆论效应和值得警惕的“媒介暴力”。无论陈嘉震、袁美云、貂斑华,或是1935年自杀的阮玲玉,他们作为名人、明星的主体地位都是大众媒体建构起来的,并被大众媒体充满反讽地操纵着。正如当时有人追问的,“假使阮玲玉不自杀的话,你们会不会这样地与她表同情?”我们也可尝试着追问,假使陈嘉震不早死的话,媒体会不会如此强烈地对他表示同情?会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谴责袁美云和貂斑华?这一关乎媒体职业伦理和道德良知的问题,值得深思。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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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明星和图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