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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的家园意识解读

2019-11-15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河南郑州451100

电影文学 2019年17期
关键词:流浪地球刘慈欣科幻电影

安 然(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1100)

文学创作中的家园意识,一直是文艺学之中一个不可忽视的类型学主题,随着电影的出现,家园也频繁出现在银幕上。这其中的家园既可以是地理意义上的家园空间,也可以是文化社会学领域中的,作为人类庇护性空间的心灵家园,及与之相关的精神性因素。人们在包括科幻电影在内的诸种类型片中,对两种家园进行探寻追问的过程,反映出了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下人的精神格局。就往往有人类家园受到威胁,家园实体形态丧失或濒临被摧毁,个体陷入无助、迷茫与困惑内容的科幻电影而言,家园意识还涉及人类生存论的问题,电影通常以“在家”与“不在家”的区别,引发观众产生对生命本体的关注。郭帆根据刘慈欣小说改编而成的,有着“开启中国科幻元年”之誉的《流浪地球》(2019),就渗透着浓郁的家园意识,并且这一家园意识又与西方科幻电影反映出的家园意识有所区别。

一、“在家”的诗意

如前所述,《流浪地球》改编自刘慈欣最为抢眼的同名原著,原著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创意恢宏,人类将在太阳系即将毁灭之时,完成寻找到适宜生存新家园的艰巨任务,无论是氦闪这样的末世浩劫,抑或是人类建造推进器,让地球缓慢飞出太阳系的壮举,都被刻画得大气磅礴。同时,这一设定也抛出了一个问题,即人们曾长期与自然建立起友好关系,在大自然中建立了私人家园,人类如何能忍受家园遭到破坏,又如何能接受家园脱离曾经熟悉的这一片广袤的苍穹,以及富饶的土地。另外,人还是社会性的存在,家园意味着亲人的关怀与温暖庇护,这些是人确信自己存在的关键,一旦这些失去,人将何以自处。

让地球“流浪”的背景,意味着,人首先脱离了原有的在宇宙中的坐标。其次,人还失去了部分与自己有亲密血缘关系的人。由于流浪地球计划中地球逐步远离太阳,需要人们进入地下城避难,而地下城能容纳的人口是有限的,将有35亿人被留在地面上面临死亡。人类在联合政府的统治下将以抽签的方式决定谁进入地下城,而家庭是组成社会的细胞,人是关系中的人,这也就意味着计划的开启就是一个莫大的悲剧,无数的家庭将因为这个计划而被打碎,无数的天伦之乐也将被牺牲。人将失去自己的定位,这对尤为注重“根”和宗法制度的中国人而言是痛苦的。这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无家可归是在世的基本方式。”只不过日常生活掩盖了这种无家可归,对此,海德格尔提出了“诗意的栖居”这一生存美学观,对抗人类家园失落的困境,认为人在拥有“大地和光明”时,就是“在家”的。

《流浪星球》中也继承了“诗意的栖居”的观点。从电影中来看,在流浪地球计划开启后,人的生活是并不理想的,刘启等人常年生活在地底下,韩朵朵在上学的时候窗外的阳光都是人造的,为了能够上到已经是零下84摄氏度的地面,刘启还从黑市人物的手中搞到了证件和防护服,结果因为违反规定开车而被关押。不久地震又降临了,原来地球向木星的靠拢将导致地球毁灭,在混乱中,刘启的姥爷韩子昂去世,刘启想安慰韩朵朵现在就带她回家,可是韩朵朵却质问爷爷不在了家又在哪里。至此,人类的“无家可归”的双重矛盾集中爆发出来。

韩子昂曾经在16年前的一次海上事故中救下了海水中众人手托的女婴韩朵朵,他对于韩朵朵来说是“家”的代名词,但对于刘启来说,韩子昂进入地下城的名额是牺牲了他重病的母亲换来的,姥爷意味着自己家的破碎,因此刘启总是轻蔑地称呼韩子昂“老东西”,他也憎恨做出这个决定的宇航员父亲刘培强。但是在随后的剧情中,随着灾难的越来越紧迫,人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又迅速地建立起了新的“家人”关系。刘启在“老东西”临终前知道他对那做饭很咸的姥姥的怀念,也体谅了他,在与父亲刘培强联合起来实施用冲击波拯救地球的过程中,两人的父子之情也得到了恢复,兄妹一路上遇到的如蒂姆、李一一等人,则与他们同舟共济,人类最终在付出了包括刘培强牺牲的巨大代价的情况下,将赖以生存的地球拯救了回来。此时的地球,继续向着遥远的比邻星移动。人类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创造的“大地与光明”,在联合政府已经决定用火种计划来取代流浪地球计划,让人们驯服接受死亡的命运时,人类没有就此屈服,而是实现了“家”的重组,诸多救援队调转车头,放弃陪伴自己的家人而是去各地点燃火石,并且这一计划也是来自“家”的。刘启之所以能想到点燃木星上的氢气来推走地球的点子,正是因为幼年之时在父亲怀里听到父亲说“木星就像一个大气球”。人类放弃了自己的小家,受益于自己的小家,最终守护了“大家”,为自己保留了生存空间,也让地球因为人舍己为人,大义凛然等人性的闪光而更美好,人类依然有着充实的希望,“大家”又惠及了小家。可以说,人类最终依然是“在家”的,从韩子昂去世,到刘培强去世,计划成功,这一从无家到有家的过程充满了崇高的诗意。

二、“携家”的乐观

导演郭帆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曾经表示,正是中国人有着对土地和家园的深厚情感,才会使得我们在逃离的时候也要带上“家”,家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当电影中的人推动地球时,他们推动的也不仅仅是一块石头,而是人们所有的情感载体。《流浪地球》的这种“携家”理念,是颇为独特的。传统科幻电影中,人类在感到地球难以再继续居住时,采取的对策基本上都是去开辟新的星球。最具有代表性的莫过于诺兰同样浸透了家园意识的《星际穿越》(2014)。人类在发现虫洞后,得以进行远距离的星际航行,于是NASA先后派出了两批宇航员前去寻找适宜人类落脚的新星球,最终完成这一任务的是女宇航员布兰德。但是鉴于寻找的过程太长,以墨菲为代表的科学家们又在地球上继续科研,最终将人类转移到了空间站中生存。而舍小家救大家的宇航员库珀,也是女儿的启发者。地球最终是被人类放弃了的。

而这种“携家”理念在传达时,透露出了一种背离了原著的乐观精神。正如人们所熟知的,刘慈欣一贯热衷于表现宇宙规律的无情冷酷,及其在人类面前的压倒性优势,与其他科幻小说往往肯定人类的价值,张扬人类的力量不同,刘慈欣笔下的宇宙足以摧毁人类的一切,人类的怜悯与道德在宇宙面前是不值一提的。在《流浪地球》中,刘慈欣也将地球塑造为一个异己的存在,从人类启动地球发动机开始,人类就已经成为无家可归者。在原著中,刘慈欣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沉郁笔调来表现这种梦幻的终结以及家园的丧失,而这种丧失,不仅包括地理家园,也包括精神家园。双重家园的丧失使人类成为孤儿,原有的生活方式被迫发生转变。

在人们将艺术作品中对家园的态度分为“歌颂”和“批判”两种时,刘慈欣选择的却是表现人类殚精竭虑依然难与自然对话,终将无家的绝望。然而电影却考虑到大多数观众的审美习惯,与原著背道而驰,将这种绝望转化为希望,将地球家园的“人间地狱”身份转化为人类守护,在“流浪”过程中不离不弃的对象。因此,电影中保留了原著中,能彰显人类改造、征服自然能力的内容,如人类可以预知未来的灾难,用科技停止地球自转并让其按照既定轨道前往外太空,同时又遴选了刘培强等宇航员乘坐空间站为地球护航,而刘培强等人也肩负了执行火种计划的责任,运行轨道上的小行星等障碍物,人类也都能将其清除,刘培强还可以使用人工智能莫斯随时与家人保持联系等。而原著中的悲伤哀怨情调则被隐去,如联合政府和叛军之间血流成河的斗争,飞船派和地球派的矛盾,夫妻的出轨(这些意味着大家庭和小家庭的同时崩溃),爷爷被高温雨水烫伤,小学生们恐惧日出,在地下城的人们要被岩浆吞噬等(这些意味着家的恶化),这些在电影中都被有意删去了。对“携家”的流浪地球计划的支持,以及对“弃家”的火种计划的贬抑,使得电影有必要在介绍前者时保持了乐观、积极的基调。

三、“护家”的温情

《流浪地球》中家园意识的价值,还体现在它使电影即使置于当代科幻片谱系中,也是十分独特的。在西方科幻电影中,电影人还会在对家园的思考中提出关于文明与野蛮关系,文明“代价”的问题。这其中较为典型的便是卡梅隆的《阿凡达》(2009),在电影中,人类在掌握了先进科技之后,入侵了纳美人的家园潘多拉星球,开始了对潘多拉星球资源的掠夺,而原本背负说服土著离开时代居住家园的外交任务的杰克·萨利则倒戈入纳美人的阵营,帮助他们保卫了自己的家园。地球人和纳美人相比,前者代表了文明,而依然以部落形式生活,打仗时还在使用弓箭标枪的后者则是落后的,然而在科技的进步中,人类的道德水准下降了,对纳美人的进攻暴露出了人类的浮虚和狂妄,人类反而成为野蛮者,萨利正是在进入了另一个“家”后,才感受到了诚挚的人情。在以《阿凡达》为代表的电影中,人们认为,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有可能导致古老美好,曾长期为人类信奉的伦理观念解体,导致世风向着趋利自私的方向发展。反过来,那些表现外星人入侵地球,最终铩羽而归的电影,如《超级战舰》(2012)等表达的也是同样的理念。这类电影的出现是与西方对殖民史的反思分不开的。殖民史使得西方人能够毫无窒碍地理解掌握新科技者对闭塞落后地区的冲击,认为“文明”者的家园也应该敬畏对方的纯善人情、亲近自然,并且要敬畏对方家园的自然力量(足以与先进科技的力量相抗衡),不然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然而诞生于并无殖民史,主张世界大同的中国的《流浪地球》,却以一种脉脉温情,展现了全世界人团结“护家”的图景,电影中并不出现敌对关系明显的外星人,人类在利益与情感上也是互通一体的。如刘启等人在监狱中认识的蒂姆,是中澳混血儿,说着一口京片子,绰号叫“中国心”,在刘启命悬一线时,是蒂姆救了他;而在空间站,刘培强则和其他国家的宇航员关系融洽,其中来自俄罗斯的马卡洛夫更是刘培强的知心密友,在刘培强决定反抗莫斯后,是马卡洛夫前来帮忙,马卡洛夫最终牺牲在强行前往总控室的路上,他曾对刘培强说过:“刘,我相信你说的那句话,总有一天,冰会变成水的,到那时起,我们再带着孩子去钓鲑鱼!”对孩子,对人类的爱让两位父亲勇于牺牲,马卡洛夫留下的俄罗斯人最爱的伏特加酒也为刘培强点燃空间站提供了燃料。而人类的这种情怀,是与AI莫斯截然不同的,这也正是人类没有被异化,其心灵依然能得到安顿的体现之一。可以说,《流浪地球》中的家园是人类命运的共同体,不存在某个个体、族群上的优越,所有人所做的努力,都是要维护人类的安全和争取人类的福祉。

《流浪地球》的家园意识是具有独特性的,它在展现近未来时代人们的物质与精神家园状况,探寻人类在绝境中对“小家”与“大家”关系的处理之道时,既有别于刘慈欣的原著,也不同于当代的同类题材科幻电影,呈现出了别样的审美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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