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推理小说的电影化叙事策略建构
2019-11-15毕跃忠南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公共教学部河南南阳473000
毕跃忠 (南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公共教学部,河南 南阳 473000)
欧美侦探电影从无到有、由弱至强的发展壮大,与西方推理小说的长盛不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自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首开推理小说之先河,到其后英国小说家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以及美国小说家约翰·迪克森·卡尔、埃勒里·奎因、雷蒙德·钱德勒等推理小说巨匠相继推出大量脍炙人口的作品,逐步赢得市场与学界的认可,使推理小说逐步成为西方乃至世界现代文学群落中的重要流派。庞大的受众数量、旺盛的市场需求,为推理小说的电影化改编提供了有利条件,使其不仅在电影工业化领域建立起了完整的分工体系,而且也在叙事层面上越发成熟与多元化,衍生出了板块式、圆形、多线索交叉等多种叙事模式,不断提升着侦探电影的故事性、美学意蕴以及思想内涵,进而也让该类型影片在艺术价值、商业效益以及社会作用上,能够达成一种相对的均衡。
一、欧美推理小说的电影化呈现
侦探电影在美国的诞生与壮大,是时代剧变、社会分化、文化转型等多种复杂因素共同影响下的产物。20世纪40年代,当时正处在“大萧条”后的恢复期与改革期的美国,投机主义盛行,法治管理存在空白区,导致犯罪率不断飙升,传统的道德信仰与价值观受到剧烈冲击。在整个社会被负面情绪笼罩的背景下,不少民众开始通过阅读和讨论诸如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雷蒙德·钱德勒等人的推理小说,来缓解焦虑、排解压力。一些市场嗅觉敏锐的电影公司,就开始以上述的几位知名度较高的推理小说家的代表小说为蓝本,推出了一些时长较短、叙事紧凑的侦探影片。如《福尔摩斯历险记》(1939)、《福尔摩斯:恐怖之声》(1942)、《福尔摩斯在华盛顿》(1943)、《无人生还》(1945)等。这些影片围绕侦探破案构建的故事,均以真相水落石出、凶手得到法律制裁作为收尾,体现了维护正义、打击不法之徒、维护社会安定的道义精神与责任意识,宣扬了平等、法治、遵守契约等西方现代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从某种程度来看,以上这些带有试验色彩的早期侦探电影,基本上都实现了推理小说在电影化表达层面上的完整呈现,叙事也富有鲜明、强烈的情感倾向性,对民众压抑情绪的宣泄、释放,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满足了猎奇、探秘的受众心理,刺激了市场需求,由此也推动了西方侦探电影的进一步发展。[1]
进入20世纪50年代,这一时期的侦探电影的叙事策略与思想定位开始趋于僵化,与倡导个性解放、颠覆传统范式、谋求创新变革的时代精神产生了严重的脱节,很难在观众中产生共鸣感与认同感。[2]加之受到西部片、文艺片、科幻片等热门影片的冲击,最终不可避免地遭遇了拍摄与上映数量下降、票房锐减等发展瓶颈。及至20世纪70年代,《漫长的告别》(1973)、《东方快车谋杀案》(1974)、《尼罗河上的惨案》(1978)等一系列侦探电影佳作的陆续上映,通过重新梳理故事脉络,建立更有层次感、戏剧冲突性的叙事模式,并对当时引发关注的一些社会焦点问题,进行了集中聚焦与巧妙影射,使影片的叙事聚合了对道德、情感、人性、生存的审视与思考,与时代生活、现实、社会思潮之间,形成了相对紧密的呼应和反馈的关系,赢得了受众的喜爱与认可,使一度消失于银幕上的侦探电影得以重新焕发生机。
21世纪以来,欧美侦探电影仍总体上保持着强劲的发展势头,除了进一步挖掘原著小说的深层次文化内涵、对同名影片进行翻拍之外,也尝试将传统的道德观、生存观以及价值观,与多元文化语境下的意识形态进行对接与融合,以更具开放性、前瞻性的切入视角,去全方位呈现人性与生存、欲望与罪恶、法治与生活之间的复杂关联,强化叙事策略的写实性与批判性,使该类影片在释放感官层面的刺激感、冲击力的同时,也能给予观众更为独立、广阔的思考空间。
二、双元控制机制:欧美推理小说电影化叙事的主体架构
(一)时间控制的递进性
在侦探电影的叙事逻辑中,时序、时长是影片在时间层面推动故事发展的两大基础要素。早期的欧美侦探电影受时长较短的限制,普遍都倾向于压缩时序,将原著小说冗长的故事线索进行合并处理,重新编排成为情节简短、矛盾集中的故事。例如1942年上映的《福尔摩斯:恐怖之声》、1943年上映的《福尔摩斯在华盛顿》,就都依照主角福尔摩斯接到神秘人求助、介入案件侦查、与嫌疑人斗智斗勇、最终擒获凶犯的递进时序,通过快速、连贯的场景剪辑,比较完整地呈现了几起劫案的侦破过程。而由于影片有意去渲染诡秘氛围、激发观众好奇心,导致其并未充分剖解导致案件发生、罪犯人格扭曲的深层次原因,只是将之归结于贪欲、妒忌这一人性本能,弱化了写实叙事的张力,难以真正折射出当时美国乃至西方社会的阶层矛盾激化这一突出问题。其后上映的《无人生还》(1945)、《死吻》(1955)、《最卑鄙的谋杀》(1964)等更趋成熟的侦探电影中,影片时长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增加,不少导演开始打乱原有的叙事时序,导入了诸如顺叙、倒叙、插叙等多种叙事手法,借助停顿、省略、延缓等蒙太奇剪辑,使影片的观赏性、故事性均有了进一步提升。同时,影片也辩证地分析了诱发犯罪的根源,使叙事更具现实性、警示性以及思考性,引发了观众的情绪共振与精神共鸣。[3]可以得见,这一时期的欧美侦探电影,开始在叙事上实现自我突破,明确了写实批判主义的主题定位,使电影应有的社会作用得到了充分发挥。
(二)空间控制的交叠性
与围绕时序、时长展开的时间控制叙事机制相比,空间控制的叙事机制更为强调统一性、交互性,力求通过时间与空间的交叠,共同推动剧情的产生、运动以及发展。进入20世纪70年代,欧美侦探影片开始将强化观赏性、提升故事性作为突破口,尝试通过营造更为强烈的环境代入感,去积极影响乃至引导观众的观影情绪。在此背景下,空间控制主导的叙事机制,也在影片中得到了进一步优化与体现。如《东方快车谋杀案》(1974)侧重于通过多个蒙太奇段落的拼接去推动叙事发展,12个看似毫无关联、实则紧密联结的人物协同作案,建立了彼此独立而又相互连接的叙事空间,让痛楚、悲愤、压抑的情绪得以在频繁变换的空间中完成释放。在结尾处,影片对“只有采用私刑才能赢得公正审判”的12名“行凶者”给予了同情,对于法律、道义之间的权衡问题进行了思考,这使影片既秉持了理性的价值取向,也不失人文关怀。《尼罗河上的惨案》(1978)在回归传统的线性叙事的基础上,借助侦探波罗对案情的分析,使过去、现在两个空间得以完成紧密的呼应与拼合,彰显了流畅、明快、富有悬念性与戏剧性效果的叙事张力。影片对个别男女青年追求享乐、见利忘义、谋财害命的人格堕落与人性迷失等行为进行了讽刺,影射了20世纪70年代在西方青年群体中蔓延的拜金主义、纵欲主义以及极端个人主义,解析了道德沦丧、信仰缺失、价值观混乱与诱发犯罪之间的逻辑关系,并以带有暗喻色彩、哲学思辨性的场景对话作为收尾,增强了影片的写实性与批判性。
三、欧美侦探电影叙事模式的演变
(一)打破传统线性叙事结构的板块式表达
随着观众观赏需求的多元化演变,传统线性叙事模式由于过于固定、缓慢的情节设定与节奏推进,限制了影片所要传达的美学意蕴与精神内涵,难以给予观众更为强烈、频繁的情绪共振。在这一背景下,强调多层次、多线程、“碎片化”的非线性叙事开始崛起,其中尤其以板块式叙事最具代表性。板块式叙事侧重于在完整的叙事架构基础上,延伸出繁复的多条分支线索,并合理加入了大量带有暗示性、铺垫意味、悬疑色彩的故事元素。[4]如2004年上映的英国侦探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就导入了西方后现代电影中常用的板块式叙事手法,将故事划分为多个各自独立而又相互串联的片段,使这些看似分散的故事线索最终聚合一处,均指向影片中的谋杀案,营造了有别于传统观感效果、更能产生情绪共振的体验氛围,渲染了影片折射时代生活、解剖复杂人性以及坚守法律正义的思想主题。从近年来欧美侦探电影的发展趋势来看,以板块叙事为代表的非线性叙事模式逐渐占据主导地位,这无疑有助于影片以更为多样化的视角,去扩大该题材电影的表达空间与主题内涵。
(二)强调收尾呼应、循环演进的圆形叙事
圆形叙事,顾名思义,即使叙事轨迹从起点到终点的演进,能够突破时间、空间等物理要素的限制,保持遥相呼应、彼此对照的关系,最终相交于终点,从而构建出近似于几何学中的圆形的叙事形态。得益于拍摄技术、设备的更新以及发展理念多元化,一度遭受冷遇的圆形叙事模式也重新在近年来得到了西方电影界的重视。如2011年上映的美国侦探电影《大侦探福尔摩斯2:诡影游戏》,就借助更为成熟的圆形叙事表现手法,以奥地利皇储诡异自杀、现场留有神秘符号、福尔摩斯介入调查为起点,围绕福尔摩斯与反派角色莫里亚蒂教授的斗智斗勇,利用明线、暗线交替演进的故事推动方式,使正邪双方总能在案发之际出现正面对决的可能,而又通过各种意外事件将之中止,最终落脚于双方近身肉搏交锋、反派伏法,与影片的叙事起点完成了呼应,勾画出了起伏不定的“过山车式”的故事发展轨迹。影片所要呈现的坚守正义信仰、打击邪恶力量、审视扭曲人性、守卫友谊的精神追求与情感迸发,也得以在流畅、连贯的故事轨迹的推动下,相互交错、彼此交融,催生出了多个情绪、情感的爆发点。圆形叙事模式的应用与优化,使侦探电影能够对更为深层次的社会矛盾问题,进行多方位聚焦与多视角呈现。
(三)整合多线索的交叉叙事
尽可能压缩固定的时间要素,延伸出具有多重指向性的空间,通过空间交替去填补因时间线索中断、暂停而出现的叙事空缺,使分散的多条线索能够交叠,营造出多维度、广向度的故事体系,是多线索交叉叙事模式的突出特征。通过不断优化多线交叉叙事模式,侦探电影无疑能够更为充分地彰显自身富有跳跃性、撞击感的故事张力,让不断变换的人物关系、情节形成更为突出的对比呈现关系[5],能使影片的艺术效果更为显著,思想主题更加鲜明。在翻拍经典成为行业潮流的背景下,美国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于2017年出品了改编自英国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该片对原有的多线索交叉叙事模式进行了改良,导入了多条故事副线、暗线,淡化了男主角大侦探波罗对叙事发展的单线推动,合理运用了交叉蒙太奇与平行蒙太奇的同步,使多条分支线索得以独立存在、同时展开、交错叠加,营造出了悬念迭生、扑朔迷离的观赏效果。影片通过多条线索的交互呈现,以对比、反衬的表现方式,审视了在新的时代文化语境下,如何对道德区分标准、法律裁定界限的处理难题,即“法律正义与道德正义到底哪一个应该被遵守?”。这种带有多种答案可能性的结局,使影片的主题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是与非、对与错的层面上,而是展现了更具开放性、包容性的艺术理念与文化视野,留给了观众更大的思考空间。可以窥见,近年来欧美侦探电影不仅继续在叙事模式变革上保持着创新活力,而且也在艺术构思、价值取向、主题定位等方面出现了转变,使影片的观赏性、思想性更能对接多样化的时代需求,反映多元化的情感表达与人性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