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青春电影的文化断裂与缝合
2019-11-15张丽娜张广科河北科技大学图书馆河北石家庄050000北京控制工程研究所北京00000
张丽娜 张广科 (.河北科技大学图书馆,河北 石家庄 050000;.北京控制工程研究所,北京 00000)
青春自古就是被文人墨客反复歌颂、眷顾的对象,在电影艺术诞生之后,它也不断被搬上大银幕,在世界不少国家与地区的影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英美的《猜火车》《毕业生》乃至中国的《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等,都是经典的青春书写之作,都代表了特定地区、特定时代乃至特定群体的青春表达。中国的青春电影尽管起步较晚,但近年来已经渐趋成熟,不仅不乏在制作水准上可圈可点、市场份额上令人欣慰之作,且海峡两岸的青春电影业已经形成了良好的互动。
青春电影与青年群体在其成长过程中遭遇的问题,与其和社会进行碰撞后萌生的情绪、思想紧密相关,这也就导致了青春电影是有阶段性特征的,一定阶段内的青春电影,往往会呈现出某种规律性的共同特征。纵观近年来的国产青春电影,不难发现国产青春电影在与传统文化的关系上,走过了一条从文化断裂到文化缝合的道路。
一、文化转型下的国产青春电影
长期以来,中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青春电影。一是由于在中国的传统文化结构之中,青年处于边缘的位置,在“五四”之前,一直都是被忽略者。二则是,在“五四”之后,青年尽管在社会上取得了较为合理的地位,但由于特殊的时代原因,中国长期处于尖锐的民族、阶级矛盾之中,青年故事被与革命话语、红色时代联系在一起,成为意识形态与政治诉求的载体。正如陈墨在《当代中国青年电影发展初探》中指出的,早年国产青春电影中的青春往往被设置为“战火中的青春”,人的性别与个性是被忽略的,青年与其“革命导师”都是符号式的人物,而“青春之歌”也只能是“革命之歌”。直到20世纪90年代以及新千禧年,在新旧两个世纪的交接点,以及东西方世界开始进行频繁的交流与融合,各种思潮分化与整合的时代,国产青春电影才形成一种受多元文化影响的、告别单一意识形态的创作生态,如娄烨、贾樟柯、王小帅等人脱颖而出,交出了如《小武》(1998)、《站台》(2000)、《十七岁的单车》(2004)这样的经典作品,使国产青春电影进入一个创作的高峰期。
而20世纪90年代到新世纪也正是我国的文化转型时期。外在的全球化以及内在的改革开放,使得中国电影人有机会接触到大量来自西方世界的新思想和理论,诸如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等,都以百家争鸣之态影响了人们的精神世界,繁荣了中国的文化市场。除此之外,各种源自美国亚文化的行为方式或时尚符号,如性解放、摇滚乐、迪斯科、牛仔裤、喇叭裤等也出现在青年的生活中,催生了如“地下摇滚青年”这样前所未见的,能够公开宣扬、发泄个体不安、躁动和激情的青年群体。同时,从电影的角度来说,在整个国家经济体制开始转型期间,文化产品也出现了商业化的倾向,电影人不得不空前注重与票房挂钩的经济利益,以实现电影的“商品价值”。消费主义有所抬头,民间的“草根文化”、大众文化逐渐取代了原来的带有宣教意味的精英文化。但也正是因为资本是多元化的,电影也可以用以进行个人的表达,大量非主流的青春电影出现在观众的面前。如前述提及的贾樟柯等人,其电影无不充满了个人化的影像风格,对于城镇或城乡结合部中的小偷、摇滚歌手等承受社会主流异样眼光的青年,他们有着独到的关注,这在之前是难以想象的。一言以蔽之,国产青春电影的成型,是适逢文化转型这个大环境的。
二、亚文化与文化断裂
如前所述,改革开放之后,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对中国人而言颇为新鲜的诸多亚文化影响着中国的青年一代,诸多典型的西方文化产物得以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这是青年一代开始对传统文化产生怀疑、背离的倾向造成的。如果说,外来文化的冲击只是外因,那么以生于20世纪60年代者为代表的一代中国青年迷惘、无奈,缺乏系统教育的成长环境则是内因:“60年代出生的人其历史观和世界观的形成大异于当前电子时代出生的后辈,又不同于50年代红色中国的前辈,他们几乎是在一种挤压似的锻造车间中成长起来。生而迷惘,生而无奈,又生而勇敢,生而团结。在那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他们无知无畏地成了人……60年代的人赶上了70年代的样板戏,却没有赶上文艺繁荣的80年代。于是在世纪末的90年代他们自打锣鼓勉力歌唱。”内外因的结合,造成了某种传统文化的断裂,如在性关系上自我克制的礼教,在暴力问题上“君子动手不动口”“以和为贵”的思想,被青年人反叛,青春电影中出现在性上或“偷尝禁果”,或发生婚外情,青年人纵情于摇滚乐或暴力犯罪等景象,电影中的人物形象也因此而有着强烈的对抗性与风格化。
首先是标示着叛逆“女德”文化的非婚性行为。例如在李玉的《红颜》(2005)中,小云在十六岁时就与同学发生关系并怀孕,最终生下了一个男婴。十年后,小云已经是川剧团的当家花旦,她更是一边和已经是有妇之夫的刘万金有肉体关系,招致刘万金老婆的暴打,一边又以“云姐”的身份与年仅十岁的小男孩小勇有着暧昧的感情。在吕乐的《十三棵泡桐》(2006)中,问题学生、“女恐怖分子”何风在学校里和陶陶早恋,但是陶陶又和女老师宋小豆有着不可告人的、违背伦理的私情。在顾长卫的《孔雀》(2005)中,姐姐高卫红先是为了当伞兵而讨好招兵的军人,然后又为了拿回自己的降落伞在小树林向果子脱裤子,最后又找了一个在文工团拉琴的老头“干爹”,被别人骂“狐狸精”也无动于衷。传统的对待性关系的保守被青年抛弃。
其次是如摇滚乐等典型西方产物。摇滚乐与西方“垮掉的一代”的愤怒、躁动有关,与中国崇尚中和内敛的传统文化格格不入。青春电影中出现大量“地下”的、“先锋”的摇滚乐团,年轻人叛逆的生存状态被借助摇滚这一符号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方面最典型的就是张元的《北京杂种》(1993),电影中年轻人的生活充满了摇滚乐、脏话谩骂和乱性,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从无望困顿的生活中解脱出来,片名的“杂种”也暗示着主人公生长于庞大的文化城邦北京,却几乎全盘接受了“垮掉的一代”生活方式与身份符号的这种矛盾性。与之类似的还有如管虎的《头发乱了》(1994)、娄烨的《周末情人》(1995)、张元的《有种》(2012)等,这些电影中主人公的命运多显得艰涩而极端。
最后,暴力和犯罪在青春电影中也一度屡见不鲜。暴力与犯罪情节的加入,凸显着电影人对“青春迷惘”的解读:身份缺失,价值观混乱,行为冲动等。如在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1991)中,因为心爱的女孩小明与小四的哥们小马交往,小四最终用刀捅死了小明;《小武》中的主人公小武则是一个最终被示众的小偷;《孔雀》中的高卫强直接用雨伞捅伤哥哥的大腿;等等。暴力也并非青年人的专属,长辈也往往实施家庭暴力,如《孔雀》中父母对高卫红的打针、《十三棵泡桐》中风子爸爸对风子的暴打等。克己、守德、慎独的传统文化在此断裂。
然而正像伯明翰学派所指出的:“亚文化的抵抗风格产生以后,支配文化和利益集团不可能坐视不理,它们对亚文化进行了不懈的遏制和收编。”亚文化注定要向主流文化进行妥协,青春电影也走上了一条“主流化”的道路,主动寻求能融合观众情感的代入机制,以及能适应国家需要的表达策略,文化缝合由此产生。
三、“主流化”下的文化缝合
进入到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后,随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成为社会共识,文化产业开始了全面的对传统文化的回溯。电影也不例外。早年的电影人尽管对中国文化怀着知识分子式的深厚的情感,但有意或无意地迎合了西方对中国传统的刻板认知和对中国形象的不客观建构,其影片多展现传统中国落后、阴暗的一面与国民性顽症。新世纪的中国电影人则在同样拥有民族情感的情况下,选择坚守中华民族优秀的历史传承——正面的民族精神以及符合时代需要的审美经验,对于传统文化,回避具有争议的如性道德、家长制等问题,多给予一些物质文化遗产以肯定的态度。即使是青春电影,也在进行艺术构想时,试图融入传统文化,让其为叙事增添生动性和精致感,让青春电影摆脱被固化了的“叛逆”“爱情”“疼痛”等标签,观众也乐于在电影中体会到浓烈集中的中式文化。
如民族音乐,这又以器乐为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被誉为“青春片转型”之作的王冉的《闪光少女》(2017)。在电影中,音乐学院学生——学扬琴的陈惊喜欢上了弹钢琴的师兄王文,一心想让王文知道扬琴有与钢琴同样的地位,进而获得王文的青睐。然而在整个学校乃至社会上,民族乐器都与“土”“过时”等贬义词挂钩,不仅王文和其他西乐专业的同学对陈惊不屑一顾,学校的民乐专业也因为招生不足而濒临取消。在这样的窘境之中陈惊率领着502宿舍的民乐女生们,通过斗琴等方式一次次地为民乐争取着生存空间,也在这种不被理解的孤独奋斗中燃烧出了自我的精神价值。电影的文本内部是一次民乐的突围,观众看到了如《百鸟朝凤》等民族音乐遗产的魅力,电影的文本之外,则是一次青春电影对“怀旧”“疼痛”等套路的突围。与之类似的还有如王力宏的《恋爱通告》(2010),流行乐坛的大明星杜明汉,最终爱上的是民乐系的女孩宋晓青,两人用二胡与古筝对话,进行的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式的古雅的精神交流,这是爵士、嘻哈等不能取代的。
除了民乐外,如中国功夫、汉服等也频繁出现在青春电影中。例如在傅华阳的《精舞门》(2008)中,楚东没有学过舞蹈,但是学过武术,为了给妹妹筹钱治病,他凭借着武术功底参加了街舞大赛,最终收获了DJ蒂娜的爱情。在方文山的《听见下雨的声音》(2013)中,小瑜等人一直在开办着汉服社,姐姐雨婕在耳朵失聪后成为汉服社的裁缝,她们一起推广着汉服和古代礼仪的美。在刘明亮的《青春没有彩排》(2018)中,肖雅雯则是一个拥有一屋子汉服的女孩,李子涵也是一个迷恋国学的女生,两人一拍即合,在学校里成立了汉服社,让同学们重新审视丢失了的文化。而乱性、违法犯罪等负面内容,在上述电影中都未见踪影。
可以说,在这一类电影中,主人公是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是匹配观众对于“年轻”的想象的,而往往被认为厚重、古老的传统文化意象,如民族乐器、汉服等,被置于单纯、美好的青春故事中,散发出新的魅力,这正是电影受观众欢迎的原因之一。
在回首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的国产青春电影创作时,不难发现,电影中的年轻人与传统文化的关系是微妙的。早年青春片中年轻人受主客观因素的影响,用背离传统文化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对抗姿态,向西方的亚文化借用叛逆符号,而近年的青春片则又通过对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现实现了文化的缝合,具有魅力的东方文化符号与年轻人的梦想书写结合起来,对于自己的文化血脉,年轻人表现出了更加公允且清醒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