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树暮云
2019-11-15韩光
□韩光
一
六月上旬的一个周末傍晚,申家饭店因为新推出了“九根香”和“满意拼”两样特色菜,热闹得一塌糊涂,楼上楼下坐满了客人不说,还有几位晚来的,在一旁安静地候着——他们是专门来尝鲜儿的,好饭不怕晚,所以等得都十分有耐性。
在操作间里布菜的申义和儿子申大明父子俩,忙得是脚打后脑勺子,只有汗珠子快掉下来时,才匆忙地用湿毛巾抹上一把。可就在这时,放在案板右侧顶端的手机,却“嘀嘀哒哒”地“吹”起了冲锋号,申大明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却真像听到号令的战士似的,抓起手机便冲了出去。
往常腾不出工来的时候,申大明顶多瞟一眼来电显示,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也就罢了,现在咋破例了?儿子这个从未有过的举动,让父亲觉得既不可理解,又感到很生气。过去了好一会儿,申大明才转身回来。父亲还发现,儿子像刚刚冲了个透心凉似的,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电话使了什么魔法,让他比挣钱还高兴呢?申义在心里画起了魂儿,打烊后便向申大明追问起了根由,不料却被他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
儿子从来没有对自己隐瞒过什么,今天这是咋啦?申义犯起了嘀咕,老伴却不以为然:“他也老大不小了,不告诉你就拉倒呗。谁还没有个隐私,你咋老爱刨根问底的?依我看,你这是吃饱了撑的!”申义虽被老伴说得没电了,可还是老觉得这个电话里面有文章。
申家住在辽西边地一个小县城里。县城不大,却生活着二十几个民族的居民。每个民族都有做特色小吃的传人,这里的小吃在附近很有名气。申家是朝鲜族人,一直靠卖小吃为生。当改革的春风刚刚吹起时,他家就抓住了商机,率先将面街的几间平房收拾出来,热热闹闹地开起了饭店。等申义当上了自家的掌门人后,又在原址上盖起了让人眼热的二层小楼,饭店开得更红火了。
申大明当了两年兵,去年年底退役的。要不是赶上裁军,连队撤销了,他是不会这么早地结束自己的军旅生涯的。不过,这倒对父亲的心思,饭店需要人手不说,申大明在部队当的是炊事员,不用教就能上岗,自己无疑多了个有力的帮手。子承父业,理所当然。申大明愉快地听从了家里的安排,把自己穿过的军装一件件地洗净,晒干,叠好,收拾起来后,便跟着父亲一道忙活开了。
让父亲意想不到的是,儿子回来不久,饭店就有了新气象。申大明就地取材推出的几样大众菜,深受客人们的喜欢。虽然价格不贵,但架不住薄利多销,营业额是蹭蹭地往上蹿!
申义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美美地想:照这样发展下去,等他接手饭店时肯定干得更出色。要不是觉得儿子才二十出头,肩膀还嫩了点,怕他吃不消,现在就打算将生意交给他了。可自从儿子接了那个“神秘”的电话后,提前交班的念头却时不时地在脑子里晃动起来。申义是怕儿子生出了别的想法,“飞”走了,把生意交给他,就能把他拴住了?
其实,申义有这个想法,并非是多余的。一天晚上,申大明将军装拿出来,一件件地穿上在镜子前好顿照。不仅如此,他还练起了在部队学过的拳脚,有空还绕着环城路跑几个来回。他这是唱哪出呀?可老伴还是嫌他操心操过了头,数叨道:“他放不下当兵那段,这有啥大惊小怪的?人都从部队回来了,还能再走呀!”申义觉得老伴说得不无道理,可他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地担着心。
这天才九点多,阳光却跟飞溅的钢花似的,烫得人火烧火燎的。准又是一个热天。申义在楼门口望了望晌晴的天空,脸上荡漾起了欢畅的笑波,仿佛看见了一拨又一拨客人,在空调送出的丝丝冷风中,美美地吃着可口的菜肴,畅快地喝着冰镇啤酒,觉得钱像淌水似的流进来。这样想着,他便向楼后轻快地走去。
申家的楼后还有两间平房,这是备菜的地方。刚走出楼头,申义就见申大明在平房前的空地上打着拳,根本没有看到父亲来了。申义虽然对拳路一窍不通,但他觉得儿子能打到这个份儿上,确实不简单了,暗想道,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呢?
直到收住了架式,申大明才发现了父亲。见父亲的表情冷冰冰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爸,小菜我都腌好了,晚上就可以上桌了。”这么快就干完了?申义闻听将信将疑,便推门进去了,果然见靠墙边上的几个大肚坛子里都装满了新腌的小菜。他夹了一个手肚大小的紫色小笳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品着,舌尖上的味蕾告诉他,咸淡正好,佐料也放得恰到好处,于是点点头走了出来。
“喘口气,客人一半会儿还上不来。”申义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叼着烟对儿子说道。申大明没去接父亲递来的烟,申义知道不久前宣布戒烟的他真的不想再吸了,于是自己点着了香烟,像求人办事似地对儿子说道:“以后就全靠你了,你就稳稳当当地干吧,心别长草了。”
此时,天空飞着叽叽喳喳的燕子,申大明皱着眉头暗想到:自己要是像只燕子该有多好啊……
“大明,来战友啦!”正在这时,申大明的母亲小跑着来了。
“又来战友啦?”申义皱着眉头,话说得比冰镇还冷。
“小伙子比你高半个头,很瘦,左眼角有个挺显眼的小疤痕。”母亲没搭理父亲,像母子俩说悄悄话。
“柴旺!”申大明听明白了母亲的描述,便飞快地跑走了。
“战友刚走没几天,咋又来了!”望着申大明的背影,申义的话不满也追了出去。
“这有啥奇怪的,可能凑巧都有时间了。再说啦,人家大老远来找大明,说明他人缘好!”
“战友扎堆找他,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吧,近些日子他哪消停过呀!我是担心他受了什么鼓动,有了不靠谱的念头!”
老伴扑哧一声笑了:“咱家的饭店还不够他施展拳脚啊?我看不出他有别的章程,他跟咱们犯过浑吗?他精力旺盛,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吧!我倒寻思,他折腾是好事,他这是嫌自己的体型不好看,好姑娘相不中他!”
“他跟你提找对象的事啦?”见老伴用力地点着头,申义的眉头略略地舒展些,心想,看来儿子跑不出我的手心,怎么折腾也是我那条道。饭店离不开他,这是明摆着的;如果找了对象,又多了个捆住他的“绳索”!于是,他对老伴说:“你不也想早点抱孙子吗?那就抓紧给他张罗吧,有合适的赶紧定下来!”
饭店陆续上客人了,申义便扔下这句话就去忙了。
二
申大明朝楼前不远处的凉亭望去,破旧里坐着个冷落的人,那人正是柴旺。柴旺的到来,让申大明又惊又喜。两人击掌相拥,又各打一拳,可能是申大明的力气用得更大些,柴旺差点摔倒了。申大明赶紧攥住了柴旺的手,埋怨道:“始终联系不上你,咋突然冒出来了?”
申大明的手不是颠勺,就是切菜,劲儿特别大,攥得柴旺呲牙咧嘴的,痛苦地叫道:“赶紧松手!爪子跟钳子似的,我的骨头都快被你攥碎了!”申大明闻听马上松了手,柴旺边甩着手,边愁眉苦脸地说道:“你是不知道我混得有多惨呀!”
申大明这时才仔细地打量起柴旺来:很长的头发打着绺儿,脸也瘦成了一窄条,淡黄色的汗衫有股很浓的汗味,蓝色裤子跟摸爬滚打的军装似的,白色的球鞋像刚跑完五公里沾满了泥。在申大明的印象中,柴旺可是个讲究人,浑身上下总是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现在这个样子,申大明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便递过去出门时带来的一瓶冰镇饮料,柴旺抓过来便不管不顾地咕咚咕咚地喝进了大半瓶。
申大明心疼地说道:“大家都挺关心你的,有困难咋不说呢?安长城和华威来时,还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
“他俩来过啦,都想再当兵吧?我也是刚听到了新政策,就马不停蹄跑来找你。”
他俩要二次当兵,是意料之中的事!你自己的事还没摆平呢,跟着起什么哄!想到这儿,申大明仍问着自己的问题:“你咋会弄成了这个样啦?”
“唉!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柴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拉得比丝瓜都长,而左眼角上的疤痕,显得更扎眼了。这个“纪念章”,是柴旺在跑障碍时,因为没有掌握好动作要领磕的!
柴旺的家住在本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他没吃早饭,肚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申大明决定先让柴旺填饱肚子再说。这些日子,凡有战友来,申大明都是把他们请到别家饭店招待一顿,这样方便说话。这次,申大明带着柴旺去了白记羊汤馆。
手抓羊肉胀得柴旺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跟塞进两个馒头似的,可他还一个劲地往嘴里填着,起初都没怎么嚼,就被他吞了下去,喉结在不停地上下做着机械运动,他的吃相让申大明忍俊不禁。直到把最后一块羊肉吞了下去,柴旺这才心满意足地用餐巾纸,擦干净油汪汪的嘴巴子:“真香啊,太解馋啦!”
又听柴旺连打了几个饱嗝后,申大明才轻声地问:“说说你的情况吧?”
柴旺将身子坐直,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申大明说道:“我也想再当一次兵!”
申大明吃惊地大睁着双眼,显然柴旺的想法太让他感到意外了。
“上次我当得窝囊,这回我要风风光光地当回兵!”柴旺一字一顿地说着。
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这个决定不会是头脑发热做出的吧?申大明不以为然地说:“别看人家想当兵,你就眼热啦,你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啦?”
自己说过的话咋能忘记呢?柴旺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儿上。在一次训练考核时,柴旺又打狼了,顿足捶胸地说道:“自我当兵起,净丢人现眼了,如果早知道这样,这个兵我真不该当呀!”
申大明见柴旺低着头不说话了,以为是说中了要害,接着说道:“要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工吧,再怎么说也比在部队自由啊!”
不料,柴旺突然抬起头来,两眼像着了火一般:“此一时,彼一时。你别隔门缝瞧人,把人瞧扁了。谁还没有迷茫的时候啊,我那时是鬼迷心窍!”说到这儿,他腾地站了起来,掀起汗衫转了一圈,露出在前胸和后背“长”着的几处伤疤,接着他又撩起裤腿,还有一大块没好的伤。“你都看清楚了吧?这些伤痕,是打工时留下的纪念。正因为它们,才让我有了二次当兵的本钱!”柴旺又一字一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能使人成熟的不只是时间,还有经历。上次当兵我当得不合格,再去我绝不会是那个熊样了!”
不懂选择,再努力也难以成功;不懂行动,再聪明也难以圆梦。看来,柴旺是冲着打翻身仗才又要当兵的,这倒让申大明对他刮目相看了,但还是固执地提醒道:“现在部队训练抓得更紧了,我看你还是好好地掂量掂量再说吧,别到时你又打退堂鼓了!”
申大明反复强调部队苦,是担心自己挺不住呀,柴旺一下子释然了,脸上的表情也随之生动了起来:“苦是特色菜,吃了能补钙!你放心吧,打工让我吃的苦够多的啦,相信我的骨头里再不会因为缺钙,而提前风化了!人不会苦一辈子,但总会苦一阵子。有的人为了逃避苦一阵子,却苦了一辈子。上次当兵我没还没白这个理,现在我是明白了。如果没有新政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可有了新政策,我要是不抓住这个机会,不就是天底第一号大傻瓜吗!”
见柴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申大明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可让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柴旺自己铁了心要当兵,到时报名就是了,为什么还大老远的跑来告诉自己这事呢?
柴旺也看出了申大明的心思,就说:“我来找你,可不是来跟你磨牙的,是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再次当兵,我将怎么个当法?”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申大明想了想,便将自己看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两人还足足地讨论了有一两个钟头,直到柴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才收住话头。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柴旺胸有成竹地说道。
申大明也高兴得两眼放着光彩。成功者的坚持,叫坚定;失败者的坚持,叫顽固。柴旺已从顽固走向了坚定,能完成这个转变,真不容易呀!柴旺成熟了,而成熟对柴来说比成功还重要。
自己想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柴旺的脸上也跳跃着欢快的光芒,还将自己站成了一根枪条,认真地对申大明说道:“我这个新兵精神不?”
跟自己较起劲来,柴旺浑身上下洋溢着蓬勃的朝气,真的很像模像样。“那还用说,太精神啦!”申大明由衷地说道。
“我们仨个二次当兵后,你就听我们的好消息吧。不过呢,我们要是时常能吃到你邮来的‘拥军小菜’,训练的劲头准会更足!”柴旺以为申大明会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谁知却听申大明慢吞吞地说道:“恐怕你们是吃不成啦!”
“不会吧?你可从来没有抠门过呀……”柴旺还想说几句损申大明的话,当看到申大明的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时,好像猜出了什么似地,露出了一脸坏笑:“莫非……”
柴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申大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让他一切都明白了。
如果说,柴旺要二次当兵,让申大明感到不可思议的话,那么申大明也要二次当兵,也同样在柴旺意料之外:“你要是去当兵,我叔还不得跟你拼了老命!”
柴旺的话点到了申大明的穴位上了。这个问题,是他近段时间最闹心的问题。纸里包不住火,自己想二次当兵的事,父亲早晚会知道的……
“要我说,咱们几个,你是最不应该再去当兵的。”申大明本以为柴旺会帮他想辙呢,谁知却被柴旺兜头泼了盆冷水。申大明愤怒地盯着柴旺,本想回击几句,但又觉得所要说的话太苍白。
“二次当兵是自愿的,又没强迫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去,况且家里确实需要你,我看你还是在家拥军吧,我们替你强军!”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兵,你没当够,你在部队发展的潜力又很大,你想续写军旅梦,这都是无可厚非的,可你得设身处地为老人想想,他的想法你能不考虑吗?”
“依你说,我这个兵还当不成啦?”申大明涨红了脸,没好气地说道。
“谁能挡得住从军报国的路?你要硬去的话当然也能当成。可你这么做太残酷了,我叔兴许被气出病来!”
柴旺说得占理,申大明有些泄气,目光也随之茫然起来:“难道说,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不成?”
柴旺先是痛苦地点点头,却一拍脑门,高兴地叫道:“我倒有个好主意!”申大明闻听死死地盯着他,催促道:“快说,快说!”
“要是能找一个替代你的人就好了,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咋那么巧说碰到就碰到呢?申大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当局者迷呀!比如找个贤惠的对象,让她来家里帮忙……总之,离报名还有三个来月呢,总会找个好办法的。”
柴旺是坐最末一班车回去的。心烦意乱的申大明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县城西边一个空军航校的飞机场。小时候,他就爱到这里玩。此时,学员们没有进行飞行训练,几架停在跑道另一端尽头的教练机被帆布罩住,又没有其他人,四周显得很安静。申大明满心焦虑地坐在大石头上,想给副连长打个电话。
那个被父亲视为“神秘”的电话,就是副连长打来的。二次当兵的消息,也是副连长告诉他的。副连长是发现申大明的伯乐。申大明当新兵时去帮厨,正赶上炊事员准备拌小菜,他便自告奋勇地拌了盘辣白菜,副连长尝后很满意,以后拌小菜的活儿都交给了他。新兵下班,在副连长的建议下,他被分到了炊事班。申大明没当兵前有时也给父亲打下手,炒菜有点底子,所以他做的菜战友们都爱吃。
申大明给副连长打电话,是向副连长讨主意。可打了几次,副连长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的状态。隔了一段时间,他又打了几次,可还是无法接通……
申大明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十点多了,父亲已心满意足地将当天的收入清点完,按钱的面值大小分成了几摞,锁进了保险柜里。谁知,当儿子出现在他的眼前时,脸上生动的表情一下子凋零了。
“怎么一走又是一天?”父亲瞪着申大明,一脸不满地问道。
“我和战友自分开才见面,唠起来就没刹住车。”申大明对父亲就像见到大首长似的毕恭毕敬,“老爸你消消气,今天我耽误事了,明天我一定甩开膀子加油干!”说着,申大明还挥挥攥成拳头的右手。
“以后再有战友来,别到外面吃了!”
“那样我咋忍心呢?我不但不能干活,还得让二老碟上碗下地伺候,怎么忍心啊!”
见儿子的态度极好,申义的心里舒服多了,但还是很严肃地说道:“战友在一起叙叙旧,人之常情,我不反对,但也要有时有晌的。还有,要是只唠唠嗑也没啥,但要是让战友说得心眼活动了,想这儿想那儿的,你可得注意了。咱这个家业早晚都是你的,我现在是在给你打工呢。”见申大明用力地点头,他才不说什么了。
洗漱完,申大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他哪里睡得着,兴奋地想到,我无法重新活一遍,可我却要抓住这个二次当兵的机会,再当次兵!可当想到父亲这关极其难过时,又一筹莫展了。
三
当第一缕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探头探脑地跳进卧室时,申义就醒了。近段时间,他的生物钟已走得跟申大明的步调一致了。准该跑步去了!听到申大明房间的门响和脚步声,他比听闹钟铃声还管用。
“还早着呢,你跟着凑啥热闹?”老伴翻了个身,不满地嘟囔着。
“他不折腾,我能这样吗?”
“我就纳闷了,儿子天天在咱们的眼皮底下,你有啥不放心的!要不,你把他拴起来,系在你腰上得了!”说着,老伴自己嘿嘿地笑了。
申义却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说,给他找对象的事,有眉目了吗?”
老伴撇撇嘴,显然嫌丈夫太心急了:“这才过去几天呀,哪能那么快!”
申义白了老伴一眼:“你还是多上上心,早点帮他找个对象吧!”
这个老东西,还真想早点抱孙子呢。老伴轻轻地笑了。
看着老伴的表情,申义读懂了她的意思,就板着面孔说道:“早一天晚一天抱孙子都不打紧,关键是找个对象拴住他。”
“你呀,咋一个劲地琢磨起自己的儿子来啦?”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个啥?我昨晚听吃饭的客人说,退役战士只要符合条件,还可以入伍,我是怕他又动了去当兵的念头!”
“啊!还真有这事啊?他要是动了这个念头,可咋整?”老伴的神经也绷了起来,“那我还真得抓紧呢!”
申义进饭店时,申大明已快将椅子及餐具摆放得差不多了——其实,这本该是服务生干的活儿,可申大明非自己再重新摆一遍不可。还别说,经申大明重新摆过的物品,瞅着就是顺眼。
“爸,你看我摆得像不像一支等待检阅的部队。”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别老张口闭口总是部队长部队短的!要有客人问‘你在部队干什么工作呀?’你咋回答,实话实说,你不觉得掉价吗?”说到这儿,申义的表情变得愈加严肃起来,“要是事先知道你在部队做了两年饭,压根就不该让你去!”
见申大明不说话了,申义以为说中了要害,问起了自己想问的问题:“听你妈说,你想找对象了,想找啥样条件的?”
父亲问的这件事,正中申大明的下怀,他眨巴眨巴眼睛说:“她得孝顺,勤快,干啥像啥!”
申义先是愣了一下,看来儿子对找对象的事,还真考虑过,这样的条件也对自己的心思。这样看来,他没动再去当兵的念头?要是这样的话,他打拳跑步,又怎么解释呢?申义一脸疑惑地打量起儿子来,见儿子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便说道:“这个标准不错,那就抓点紧找吧。等你有了对象,家里又多了个帮手,我也会轻闲不少呢!”
父亲想的和自己盼的是两股道上的事,便下意识地拧了下眉头,不想被父亲看见了,便说道:“二次当兵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不要有去的想法了,把心思都用在饭店上吧,随时做好挑大梁的准备!”说完,申义便满怀心事地走了。
父亲的背影,像个大大的惊叹号!申大明没想到这个消息,父亲会这么快地知道了,最后的那句话更让他措手不及。他真怕哪天父亲拿定主意,在众人的面前把班交给自己。
四
周六的晚上,一向都是客人最多的时候,自然也是申大明最忙的时候。当他正在操作间张罗时,父亲却急三火四地进来了:“你那木汉叔留的那个雅间收拾好没?”
下午就收拾利索了。申大明没理会父亲,仍然埋头干着手里的活儿。
申义要过勺子,催促道:“你还是再检查一遍吧!”见儿子不解地望着自己,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那木汉对环境可挑剔了,咱可马虎不得。”
他虽是头一次来饭店办生日宴,也不至于这么用心呀?申大明还是无动于衷。
父亲瞪起眼睛说:“他年年都办生日宴,却从来没有在咱家办过,这次为啥到咱家来?还不是咱家的名声响了,在咱家办脸上有光!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出一点差头!今天我来掌勺,你只管在雅间里张罗就行,还不快去!”
申大明只得去了那木汉订的雅间——饭店里的雅间有十来个,而那家订的是最大的一个,能坐十四五个人——他家是个大家族。申大明只得按父亲说的去做了。
刚重又收拾了一遍,父亲就过来检查了。他边边角角都看了一遍,最终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嗯,那家人看到这样整洁的环境,就会满心欢喜的。那木汉交际广,又有号召力,如果他吃得满意,就会给咱做广告,说不定以后谁家过生日,都会上咱这里来呢!订的人要是多了,还得提前几天预约呢!想到这儿,申义又冲申大明吩咐道:“你再看看音响好不好使,吃高兴了也许会唱歌呢。蒙古族人和咱们差不多,高兴了就唱歌的!你也准备几首歌,兴许你也能派上用场呢!”
自昨晚起父亲就显出格外高兴的样子,原来他是想通过生日宴,进一步扩大饭店的影响啊!申大明这时终于琢磨出了父亲的“醉翁之意”来了。于是,申大明又检查了一遍音响。
晚6点刚过,申义陪着那木汉进了雅间。还没等坐下,那木汉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屋子收拾得真利落呀!”
“老弟第一次在我家办生日宴,我哪敢怠慢啊!”
“这‘寿’字可真美气呀,是谁做的?”当那木汉看见餐桌正中间放着的大大“寿”字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寿”字是用各种瓜果蔬菜拼成的,为做它申大明花去几个小时的工夫。
“我儿子!”
“手真巧!”那木汉说着上上下下地打量起申大明来了,看得申大明的脸都微微地红了。
“你当兵时干什么?”
“我当炊事员。”
那木汉闻听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冲着申明说:“我说嘛,要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手艺,部队就是培养人呀!”说着,他又冲着申义说道:“老哥,儿子在家时跟你学,在部队时又在灶台前练,手艺是一点都没荒废呀,等他的翅膀硬时,这饭店指不定多火呢!”
这话说得跟申义的想法对路子,他也有了敲打儿子的理由:“老弟,借你吉言!我创下的家业虽说不大,可也不算小,往后只要他上心,准会更好的。”说到这儿,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弟,当初要是知道他当炊事兵,我是不会让他去的,用这两年的时间跟我学,手艺早练成了不说,钱也不会少挣。可知道他当了炊事兵,我也没埋怨过他,当兵就得听招呼嘛!不知道连队被裁时,他说想继续在部队干,我也没说什么!可被裁回来,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回来了,心就得收住,再想三想四的,可就不对啦!”
这话明显是说给儿子听的,没有引起那木汉的兴趣。那木汉却转过脸问申大明:“当炊事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也没吃过多少苦头吧?”
其实,要当个过硬的炊事员,可不这么简单。不光准时做好饭菜,还挤时间训练,炊事员也年年比武。不过,申大明不想在这个话题与那木汉唠下去,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可申义却觉得,这是展示儿子的好时机:“老弟,你是不知道啊,他不但炊事员当得好,拳打得也不赖呢!”
“是嘛,能不能露两手,让我一饱眼福呀?”说着,那木汉还用劲地鼓起了掌。
“行!那叔,我就献丑了。”
让那木汉没想到的是,申大明回答得是那么地有底气。申大明之所以这样,是想告诉那木汉,他这个炊事员可不是白当的。紧接着,他便在空地上拉开了架式,干净利落地打起拳来。一至三套军体拳打完,他是面不改色气不喘。
“打得真好!”那木汉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可当他还想表扬申大明几句时,他家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只得作罢。而申大明呢,也跑前跑后地忙开了。
那木汉的生日宴办得十分丰盛,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得也很开心。当听到不时有人夸奖菜做得好时,申义才将心放进肚子里,得意的神色也哗哗地从脸上淌了下来。正当大家吃到兴头上时,却听那木汉提高嗓门说道:“申家少掌柜拳打得出神入化,你们是不是也想见识见识呀?”
这时,众人像突然看见申大明这个人似的,都把目光聚集到申大明的脸上,看得他有点不自在。
“大明,客人都等着看你打拳呢!”处在兴奋中的申义,急急地催促着儿子。
还从来没有让这么多的外人看自己打拳呢,申大明神色略显得有些拘束。这时,又听那木汉说道:“他虽在部队当炊事员,可很有武功呢!”
“我儿子当兵时是连里的‘红人’,比武还拿过名次呢!”申义在一旁给那木汉的话,提供着有力的证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都鼓鼓掌,少掌柜你就露一手吧!”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声,大家都跟着可劲地鼓起了掌!
这时,申大明终于镇定了起来。我当炊事员不假,可我拳打得好也是名副其实的。我这就让你们看看,一个炊事兵也能打出高水平的拳的。想到这儿,申大明腾腾地走到了空地处,拉开架式打了起来。一招一式打得比刚才还卖力,还威风,还有气势!大家都看得目瞪口呆,申大明已打完好一会儿了,众人才回过神来,终于“哗”地一声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比刚才的还响,还有力,持续的时间还长。
“一个炊事兵,能有这么好的武功,真难得呀!”
“要不是赶上裁军,他在部队的发展空间肯定小不了,这么早回来白瞎了……”
大家都赞不绝口起来。
“哪个小菜是你拌的?”那木汉问申大明。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怕他拌得不好,影响大家的食欲,都是我做的。”申义在一旁解释说。
“我说嘛……好是好!可我现在想吃他拌的……老哥,大锅饭多难做呀,他不是做得挺好嘛,你也该放手让他干啦!”
这话说到申义的心里去,便高兴地冲着那木汉点了点头:“那就让他献献丑,你们帮着指导指导,下次再办生日宴时,好让你们眼睛一亮!”
这时,众人再次将期待的目光都投到申大明的脸上!
“那我就献一回丑!”申大明说完便十分轻快地去了操作间。
申义也想跟着去,却被那木汉制止了:“老哥,你别到现场去指导了,我想吃他独自拌的小菜。”申义只得退了回,但不免暗自为儿子捏了一把冷汗。
申大明的动作可真够麻利的,眨眼间就端来了两盘新拌的小菜来。见小菜放到那木汉的桌前,众人都不说话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木汉夹起一片辣白菜放进了嘴里,一阵咔吧咔吧脆响后,他闭上了眼睛,像刚刚喝了一口酒,慢慢地咂摸滋味一样品着,可从他的表情里却读不出任何内容来。
雅间里变得更静了,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要说最着急的,那当然是申义啦!他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了,如果那木汉给个差评,儿子的名声受到影响那倒是其次,他最为担心的是饭店的声誉也跟着打了折扣。申大明呢,虽说不像申义那样紧张,但他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心想,大锅饭我做得都没说的,要是拌盘小菜让人家说三道四的,这不也太丢人了吗?
终于见那木汉的喉结动了一下——嘴里的小菜被他咽了进肚里。可就在大家都等着他开口说出评语时,却见他将那盘辣白菜捧在手里,连连说道:“太好吃了,这盘我包圆啦!”申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底,脸上的表情无比生动,申大明也无声地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坚强和自信,还有谁都不会察觉的盼望!
“爹,今天您老人家过生日不假,但也别太霸道呀!‘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您一个吃独食,让一大桌人干眼馋,是可忍,孰不可忍!”说话的是那木汉的女儿那木娇,她是去年从中央民族大学音乐系毕业的,如今在县团委当宣传委员。客人们闲唠嗑时经常夸她,申大明却是第一次见其本人。申大明的目光被那木娇的话拽了过去,只见她穿着蒙古族节日的盛装,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透着股泼辣劲儿。
“我女儿提意见了,大明你再去拌一盘吧,不过味道可不要超过我这盘呀!”众人又都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片刻,申大明像变戏法似的布上十来样自己新拌的小菜。大家边品尝着,边不住嘴地称赞着。吃得差不多了,那木汉对女儿说:“娇娇,人家都说你是个百灵鸟,我过生日百灵鸟的嗓子咋哑啦?”
那木娇调皮地伸下舌头:“光顾吃了,把这事给忘了。”于是她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用蒙古族语唱了《祝你生日快乐》等两首歌。那木娇不愧是科班出身,她的歌声在申大明听来犹如天赖之音,竟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申大明手劲大,掌声听起来比别人都响。因为掌声格外地响,倒使得那木娇多看了他几眼。
那木汉的目光像是不经意似地从申大明和那木娇两人的脸上滑过,很快又把目光十分专注地停留在了申大明的脸上,笑着说:“听说部队天天唱歌,你能不能也唱一首呀?”唱歌不是申大明的强项,瞬间,他的脸就红了,但为了不扫兴,还是勉强唱了《咱当兵的人》《说句心里话》这两首歌。尽管申大明唱得基本不在调上,但众人听得却很投入,他唱完还是赢得一阵掌声。
“咱俩合唱《为了谁》吧。”申大明放下麦克风,本想出去透透气,不料那木娇迎面走了过来。
“好!这首歌我也爱听!”那木汉边大声地说着,边带头鼓起了掌。
“都爱听,娇娇跟曾当过兵的人唱歌,我们更想听了。”众人更是可着劲地鼓掌,每个人强烈的心声,表达得淋漓尽致。
申大明只得硬着头皮,又拿起了麦克风。这首歌他也喜欢唱,只是他从来没有跟女生合唱过,怕唱乱了,只好目不转睛地看着字幕唱完。
“两人没有配合过,唱得还不赖呀!”他俩唱完,众人都这么说,那木娇却用心打量起了申大明来,只不过申大明正往外走,没有注意罢了。
生日宴终于结束了。那木汉临出门时拍拍申大明的肩膀,朗声说道:“孩子,你挺优秀,有空我就向食友们宣传你!”转过身来他又对申义说:“老哥,我这么做你可别嫉妒啊,我是看好你这个儿子了!”申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哪会嫉妒呢!
打扫完卫生,累得够呛的申大明就想洗洗睡下,可这时却听母亲叫他,他只得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去。
“儿子,今天你出尽了风头,可给妈长脸了!”申大明的母亲满眼含笑地对儿子说。
“你们都这么重视,我哪敢出错嘛!”申大明不以为然地说。
“不管怎么说,今天你立了一大功。”申义竟然也破天荒地笑了。父亲这么开心,是申大明从来没见过的。
其实,除了看到了新的商机外,申义又发现了一个新惊喜,只是这时申大明困得不行,根本不想再听父亲说下去。看着大明固执地走后,他只得意犹未尽地跟老伴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不料老伴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眼睛又不瞎,早就看出来了!”申义叼着烟有滋有味地吸着,心里那个美呀!
五
那木汉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自打生日宴后,每天都有经他介绍来的新客人。客人点完菜后,一律指名道姓地要求申大明掌勺。有的走到哪儿还把广告做到哪儿,渐渐地冲着申大明来用餐的人,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乐得申义的汗毛孔都笑出声来,眼前的情景还让他美美地联想到:照这样下去,申大明就会被牢牢地拴住了.
头几天,申大明虽忙得不可开交,却也让他收获感十足,乐得他成天笑逐颜开的。可过了几天后,申大明却暗地里叫起苦来:长此以往,自己不是将很快取代父亲,走上前台吗?要是被牢牢地绑在了自家饭店的战车上,实现二次当兵的愿望不彻底泡汤了吗?可要是不尽心尽力地掌勺,又怕伤了客人的心。这可怎么办好呢?一时间,他左右为难了。
还有件令申大明没有想到的事也发生了,那木娇每天下班回家时,总要顺道买几样申大明拌的小菜带回家去,她给出的理由是:“我爸吃上瘾了,每天都非得让我来买不可。”
母亲每当看到那木娇来了,老早就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也不管申大明闲忙,都让他优先答对她。
“妈,我正忙着的时候,就让她等一会儿嘛。客人都是上帝,你咋偏对她一个人上心呢?”一次,那木娇带着小菜走远了,申大明生气地埋怨着母亲。
母亲扑哧一声笑了:“你个傻孩子,听妈的话,不管你咋忙都得优先对她开绿灯。”见儿子还没转过弯来,母亲也没将话说得太透,只用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说服儿子:“把她爸伺候好了,咱家就多了个招财进宝的财神!你没听你爸说呀,咱家近几天的营业额又多了不老少!”
“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呀,不能总可着她呀!”
他真是个死心眼,我都看出来了,他却连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母亲觉得儿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傻孩子,你说过的话难道你忘了吗?那木娇这孩子多好呀!”
听母亲这么一说,申大明终于明白了,可他想想又觉得母亲太自作多情了。
一个周六的上午,还没到营业时间,那木娇就像一朵云似地轻盈地飘来了。申大明早就看见了,却装着没看见似的,仍低头忙着手里的活儿。
“闺女,你起得真早?咋没多睡一会儿?”申大明的母亲赶紧上前拉住了那木娇的手,像看不够似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今天那木娇穿了件淡绿色的套裙,更显得婷婷玉立了。
“大婶!”那木娇银铃般地笑了,“今天县人武部开征兵工作宣传动员会,让我帮着张罗一下。他们也爱吃你家的小菜,让我顺便带些去。”
“噢,你有公务啊!大明,赶紧给你妹妹准备小菜!”
当听到那木娇说“征兵”两字时,申大明就不由自主地往她这边走了过来。可这时偏偏又听到母亲给他下达了任务,只得往操作间走去。
“大婶,我也想看他怎么拌小菜的……”
“好好,那你去吧。你学好了,就可以在家里给父亲拌了。”母亲说完,又大声地嘱咐儿子:“大明,你要好好地教教你妹妹。”
进了操作间,申大明先将各样小菜麻利地拌一点儿,然后对那木娇说:“你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那木娇就一样样地尝了尝,拍着手说道:“都挺好,就这样拌吧!”
不一会儿,申大明就将要拌的小菜拌好了,这才郑重地问道:“征兵不还有一个月才开始嘛,咋这么早就开始宣传呢?”
“今年第一次落实适龄退役战士可以二次当兵新政策,县里非常重视,说是要充分地动员发动,让最优秀的退役战士都能再次入伍!”说到这儿,那木娇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申大明说:“听人武部长说,适龄的退役战士再次入伍,对提高战斗力作用老大了!”
“这个政策真好,在部队没干够的战友,这下又有用武之地了。”
“这个机会确实是太难得了。”那木娇的话,说到了申大明的心坎上了,可当他想对那木娇说出自己的心声时,母亲却春风满面地进来,笑着对那木娇说:“他拌得还可以不?”
“好吃!我还怕中午不够吃呢!”
“不够就打电话来,要多少,我就让大明送多少!”
“行!行!”那木娇一看表,着急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单位了。”
“闺女,你学得咋样了?”母亲送那木娇往外走时问道。
“大娘,拌小菜是门学问呢,我看得眼花缭乱的,可一点门道都没看出来,不过能吃现成的,我也不想学了。”
看着那木娇飘远了,母亲重重拍了一下申大明:“听话听音,人家的话你听明白了?”大明是听明白了,很开心地笑了。母亲疼爱地用手指在儿子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傻儿子,你终于开窍了!”
星期天的一大早,那木娇就来了,不过这次她可不是为了买小菜来的。申大明发现她今天的装束也比较特别,禁不住问道:“你这是?”
那木娇在地上轻巧地转了个圈,穿着的女兵夏装裙使她的体型更加优美了。她开心地笑了几声后,才自豪地说:“人武部过几天要到各乡镇去宣传征兵新政策,他们让我也去。讲政策我不打怵,可还让我唱几首军营歌曲,这却难住了我。我照着歌带学,但总觉得没唱出应有的味道来,所以我今天特意请你教我几首军营歌曲。”
“我的歌唱得不行,这你是知道的。”申大明为难地挠挠后脑勺。
那木娇略踌躇了一下,可马上又明快地笑了:“如果你唱得跟歌唱家那么好听,不也成歌星了?你的歌声也不都一无是处,它浑厚有力,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你妹妹让你教,你就教呗!”在一旁的母亲帮腔说道,然后又拉着那木娇的手说:“你穿着军装更漂亮了,如果当个女兵那准是‘花木兰’!”
“大娘,听说这次征兵咱这还没有女兵,如果有我准会第一个报名的。”
“嗯,你要是当了兵,凭你的才华,那准差不了。你们俩干正事吧,我不在这儿捣乱了。”
申大明认真地盘算了一下,最终选了《十八岁》《为了谁》《咱当兵的人》三首歌曲。教歌真是难为申大明了,尽管他教得十分用力,却怎么唱都觉得不对味。不过,从唱第一首歌起,他仿佛又置身于火热的军营之中,那表情有一种不可替代的神圣。而那木娇关注的正是他的这种神态。她用心地揣摩着模仿着,在记住了歌词的同时,也记住了申大明唱歌时的表情。
半个来小时,申大明唱得满头大汗,那木娇将一个湿巾递给他,笑着说:“你唱得可真投入!”
申大明擦着脸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说:“唱得好不好我自己知道,不过一唱军队歌曲我就这样!”
“看样子,你一点也没忘记军营呢!”
“不当兵终生遗憾,当回兵终生不忘嘛!刚才听你说,过几天人武部要到各乡镇进行征兵宣传,我给你推荐两个人,如果把他们拽进来,让他们现身说法,宣传效果会更好的。”
“你这个建议太好啦!他们一定会采纳的!”
申大明便把安长城和华威的情况简要地向那木娇介绍了一遍。那木娇拍着手跳了起来:“他俩当兵时就是精兵,这又要二次当兵,真让人佩服,让他们参加动员,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说到这儿,那木娇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问:“你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为什么不参加呢?”
“我的军事素质跟他俩比差远了,我不合适。”其实,申大明也想去,可他担心引起父亲的不满,反而增加自己二次当兵难度。
“当兵时,你不也年年是优秀士兵吗?他们都去,你不眼热吗?”说完,那木娇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他。
都是青年人,爱的“语言”不难共鸣。此时,申大明打开了自己的感情之闸,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试探着问道:“如果一个个体户能配得上公务员吗?”
这话让那木娇的脸上飞起了两片红晕,不过这个假小子似的姑娘是敢作敢为的:“我要找的是知心爱人,才不讲门当户对呢!不过呢,我爱当个体户的知心爱人,要是个体户再次从军,我更爱了。”
那木娇大胆的表白,让申大明吃了“定心丸”,可正当他想说出自己的苦恼时,客人们来了,他俩的谈话无法继续下去了,申大明只得匆匆地说:“让安长城他们参加就行了,我不能去,至于为什么,你会明白的。”
那木娇也没再说什么,可正当她准备走时却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对客人们说道:“尊贵的客人们,你们好!欢迎你们到申家饭店用餐。在你们用餐之前我献上三首军营歌曲,希望使你们用餐的心情更愉快!”说着,那木娇便落落大方地唱了起来,她唱的就是刚才跟申大明学会的歌。
那木娇唱完,一个五十来岁男子站了起来:“姑娘,你唱得真好!说起来,我是复员已有二十多年的老兵了,听了你的歌,我又好像回到了军营,今天我也唱两首,给大家助助兴。”说完,他唱了《我是一个兵》《我们都是神枪手》两首歌。申大明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唱了起来,两人的歌声将房顶都震得嗡嗡直响。
“我成功啦!谢谢大家!”那木娇深深地向众人鞠了一躬,才笑着飘走了。
安长城和华威是五天后的上午,一起来到县城的。
“果然让你俩参加了?”再次见到他俩,申大明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还不多亏你的推荐!”华威用力拍了申大明一下,“你推荐得好!在来的路上我俩就商量好了,一定用尽全力宣传,将最优秀的适龄青年都吸引到部队去。”
“你这次再当兵阻力不会小的,你得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安长城说。
申大明紧绷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柴旺都去呢,我就更没说的了!我想,会有办法做通我父亲的工作的。”
“咱们又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啦!”安长城和华威都笑了。
六
安长城他们到各乡镇宣传新征兵政策走后,申大明因为自己的事还没着落,一直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不用减肥人就瘦了整整一圈。
申大明的心思,申义不难猜得到。打烊后,他没好气地对儿子说:“这几天你像丢了魂似的,是不是看到战友吵吵着去当兵,你也坐不住啦?我告诉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不是不爱国,咱不是都当过了一回兵嘛,要说奉献咱奉献得也不比别人差。我也不是埋汰你,上次当一回兵做了两年饭,要是再当的话,十有八九还得做饭,那样的话哪有在家划算呢?你还要有个思想准备,指不定哪天我把班交给你!”
申大明始终没有吭气地听着,父亲又苦口婆心地接着说道:“大明,你也不想想,我这么做图个啥?我拼死拼活地干,不是为了你吗?!”
“儿子,听你爸的话没错。那木娇那孩子不是看上你了吗,你跟人家好好处,早点把她娶进门来,咱家的日子过得更美气啦。”
“妈,今天我太累了,这事改天再说吧!”说完,申大明转身走了,不料父亲恶狠狠的声音从背后砸了过来:“你要想再当兵,连门都没有!”
两周后,那木娇他们满面春风地回来了。刚见面,那木娇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这次征兵宣传真是盖了帽了,他俩简直成了明星,说得想应征入伍的青年们热血沸腾。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今年咱县征兵的质量肯定远远地超过往年……”
“你的歌唱得我们热血沸腾的,也为这次宣传增添不少光彩。”这话是华威说的。
“不有录像嘛,留一盘让他有空看吧。”安长城见申大明的情绪不好,忙接过话头说道。那木娇调皮地笑了:“对,这个办法好。你们唠吧,我还要去单位呢!”说着,那木娇哼着《为了谁》的曲调走了。
“我叔的工作很难做通吧?”华威问。
申大明拧了下眉头,算是回答了。
看到申大明愁眉苦脸的样子,安长城也很着急,沉思了一会儿,只见他两眼格外地明亮了起来:“你要是找那木娇帮忙,这就不成问题啦!”
这话说到申大明的心里去了,他决定那木娇再来时,一定把这个想法告诉她。
当那木娇再次买完小菜时,申大明也跟着走了出来。母亲以为儿子是在跟她联络感情呢,就冲丈夫努努嘴,申义瞅了一眼跟着无声地笑了。自从跟儿子那次谈完话后,申大明虽然还是没有完全打起精神来,但哪样活都没少干,他认为儿子已在慢慢地转着弯呢!现在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就更有底了。
“那木娇,我父亲的工作很难做通,想请你帮帮忙!”
那木娇就忽闪着那双着美丽的大眼睛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老人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得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才行,不过你放心,我会抓紧时间想个好办法的!”
申大明回来的脚步却变得格外轻松了,脸上也多云转晴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有了那木娇帮他使劲,离自己想要的样子更近了。母亲看到儿子这副神态,高兴地说:“人家真是个好姑娘啊!”
申大明点着头,附和着说道:“是,她确实是个好姑娘!”可只有申大明自己知道,母亲和自己所说的“好姑娘”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就在申大明心急火燎地等着那木娇的好办法时,她却一连几天都没露面。
七
这天中午,正当申家忙忙碌碌地招待客人时,突然来了一伙扛摄像机的,其中那个剪着齐耳短发、穿着迷彩服的漂亮姑娘,申义的妻子是认得的,她是市电视台新闻栏目的有名主持人。他们来干啥?莫非发现有什么不合格的地方来给曝光了?这让申义夫妇不免格外地紧张了起来,客人们也都停下来,东张西望着。
“你就是申大明的父亲吧?”漂亮的女主持来到申义的身旁,开门见山地说道,“为配合征兵工作,市电视台新开设了《咱市退役的子弟兵》栏目,主要是请回来后发展得不错的优秀的退役战士,谈谈自己的当兵体会和回来的经历,目的是想让更多的优秀青年参军,你儿子申大明同志,在部队表现不错,回来干得也很好,我台想给他录制一个节目!”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申义脸上的表情不再僵硬了,觉得这既是在宣传儿子,也是宣传自家的饭店,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便开心地笑了。
“大明这孩子好啊,我们来这吃饭就是冲他来的!”
“老申饭菜做得好,吃过一次忘不了;小申做得更叫好,闻着香味就忘不了。”
客人们七嘴八舌地帮着腔。比自己干得出色的战友多得是,为啥选自己?飞速旋转的大脑,却马上帮助申大明猜出了答案,他心里有了底,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申大明同志你当兵两年,年年都被评为优秀士兵,这很了不得,下面请你谈谈你当兵时的感受。”女主持人说完,将话筒递到了申大明的跟前。
采访完这个问题,女主持人又问:“如果不是裁军,你肯定能转上士官,你没能在部队继续干下去感到遗憾吗?”
在采访第一个问题时,申大明毫不隐讳地讲了自己当炊事员的经历,还讲了“干一行爱一行,行行出状元”什么的,讲得很出色。可听到女主持人问到第二个问题时,申义却紧张了起来,怕申大明“胡说八道”,便死死地盯着他。
父亲的痛苦表情,申大明当然看在了眼里,他想了想,有了主意,便十分轻松地说道:“裁军是为了打赢,这点我完全理解。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被裁了说没遗憾那是假的,但是命令必须坚决服从。”
在申义听来,申大明说得正合自己的心意,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松弛了下来。
“如果再次征召你,你还会义无反顾地当兵吗?”女主持人的追问,一下子又让申义的手心沁出了汗水,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申大明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说话要有分寸。他也没想到主持人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已看到胜利曙光的他,觉得这个回答说得越巧妙越好,于是说道:“若有战事,召之必回!”现在没有战事,显然与我儿子不相干啦!申义的心放进了肚子里,还用眼神给了儿子点个大大的“赞”。
接下来,女主持人问起了申大明退役后的事情,申大明说得也更自然了。最后,女主持人还亲口尝了申大明拌的小菜,对着镜头连连夸讲好吃。
就在采访快要结束时,那木娇出现了。女主持人将话筒伸到她的面前:“我们刚采访了申大明,他讲得很好,听说你经常买他拌的小菜,也说说你眼中的申大明吧。”
那木娇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连连摆着手说道:“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客人们不都说了嘛,他们最有发言权。如果非得给我一个镜头的话,还不如让我和申大明合唱一首歌吧!”说完,那木娇闪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申大明。
“好!”还没等女主持人表态,客人们都欢声雷动的鼓起了掌!
“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了衣背……”这次两人唱《为了谁》时,都自然了不少,也自信了不少。
送走了市电视台的人,客人们个个笑逐颜开。“没想到咱也上电视了,今晚要好好地看看。”“大明你这下名声更响啦!”“老掌柜你今天可赚大发了,以前是回头客给你家做广告,现在是电视台给你家饭店做免费广告,你家的生意更不得了啦!”
下午四点,申大明接到了市电视台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在今晚新闻联播之后将播采访他的节目。
新闻联播之后,市电视台果然播放了中午录制的《咱市退役的子弟兵》节目,播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播放时,正赶上用餐的高峰,不少人很后悔:“要是知道中午来采访,我说什么也来出次镜啊!”不过最让申大明的母亲高兴的地方,是儿子与那木娇在一起唱《为了谁》的场面。
八
每天的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是饭店比较清静的时候。员工们都会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休息一下,要不养足精神五点后,蜂拥而来的客人会让他们吃不消的。近几天,那木汉却总是这个时间段来。不过,他也不惊动谁,总是就着拌现成的小菜,喝下去一口杯酒后,便不声不响地走了。
爱说爱笑的那木汉,咋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申义夫妇不免在一起嘀咕开了。但讨论来讨论去,还是找不到原因,因为他开着牛奶厂,又没做过愧心的买卖,怎么会有烦心的事儿呢?最后,老伴提议道:“等他再来时,你问问吧,如果他遇到了难事,咱们可不能看热闹啊!”申义点点头,同意了老伴的想法。
这天下午那木汉又来了,申义布上几样小菜后,坐在了那木汉的对面后,也给自己倒了些白酒,关切地说道:“老弟,你好像不开心呢,是不是遇到啥难心事啦?”
“唉!还不是让女儿给闹的!”那木汉起初不吭气,在申义再三的摧促下,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孩子多懂事呀,咋会惹你生气呢?”
“一家不知一家难呀!我‘失业’了。”
“失业?!你不开牛奶厂啦?”申义夫妇同时吃惊地看着那木汉!
“唉!”那木汉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却转移了话题,“先不说我不开牛奶厂的事,我问你,我想到你这里‘打工’,你们收留不?”
申义却想知道他不开奶牛场的根由,仍按自己的思路,固执地问道:“你咋会失业呢?”
“你别打岔,我问你,我要是上你这来打工,你到底要还是不要?给个痛快话!”那木汉提高了嗓门,十分固执地说道。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申义一时琢磨不透,当他看到老伴在向自己快速地眨着眼睛时,马上说道:“要,要!老弟能看得起我这个小饭店,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你真要我?好!”那木汉喝了一大口酒,满脸愁云里透出一缕阳光来,“你这话,让我踏实了些。不过,我可不是来蹭饭的,我来当领班,你们会少操不少心呢!”
那木汉的牛奶厂里有四五十个工人,这些人都让他管得朝气蓬勃的。饭店里的服务生加起来才五六个,要是由他管理,那更不在话下了!不仅这,就冲他的人脉,来饭店吃饭的人还会更多的。想到这儿,申义的老伴笑得合不拢嘴。
申义举起了酒杯,说:“老弟,我们全家都举双手欢迎你!”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又都喝了一大口,申义摧问道:“你还是快说说,你怎么就不开牛奶厂了?”
那木汉还是没接申义的话头,又沉下脸来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有一件事,你也必须答应我,否则,哪天你要给我炒了鱿鱼,我可就惨啦?”
申义这回没有看老伴,想都没想就脱口说道:“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的,我也答应!”
“你看我闺女咋样?很好是吧!她想给你当儿媳妇,你们愿意不?”
原来是这回事呀,那木汉也太能抖包袱啦!申义的老伴差点笑岔气了。申义也喜滋滋地说道:“老弟,她能当我们的儿媳妇是高看我家呢,这样的好孩子上哪儿找去呀!我们早就想求人跟你提亲呢,可怕碰一鼻子灰!”说着,申义又跟那木汉碰了下杯,豪爽地说道:“老弟,咱们就是不做亲家你来我这儿,也不会炒你鱿鱼的,做了亲家了更没问题了!还是赶紧说说,你为啥不开奶牛厂啦?”
“还不是我女儿逼的!为这事,她跟我闹了有些日子啦!非要我将奶牛厂兑给我的侄子不可,我到底没有拗过她,投降了!”
“这是女儿心疼你,犯不着上火!”申义的老伴这样劝道!
“我经营奶牛厂有多少年了,它可是我的全部心血呀!”那木汉说道这眼圈红了:“别看她是个女孩子,主意可正了呢!去年大学毕业,本来可以留在京城的,可说什么不留下,死活都要回来……”
“老弟,你刚才说的她和大明的事儿,经她同意了吗?”这时,申义的老伴突然想到了这个顶顶要紧的问题,也就不管不顾地打断了那木汉的话头。——其实,申大明和那木娇两人早就私下定了终身大事,只是这事申大明没有告诉父母罢了。
“她要是不同意,我敢说吗?如果我食言了,我还怎么在咱这儿待下去呀!”
“可她是政府里的人,大明却是个个体户呀?”
那木汉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这个问题,我问过她好多次了,她说她才不再乎呢!”说到这儿,那木汉却叹了口气,“可好事多磨呀,最近她倒遇到了麻烦事!”
“是不是听谁扯闲话啦?”申义的老伴睁大了眼睛,担心地问道。
“是这么回事,自从大明上电视后,反响确实很大,但电视台也听到了不少相反的意见,说什么大明不应该说有战事才再次当兵,现在就应该去,那样才有说服力呢,让她很闹心。她跟我说,周围的同事都以为是她拖大明的后腿呢!”
“她也愿意让大明去当兵?”申义的妻子惊讶地追问道。
“看她的意思,倒也希望让大明去当兵!我真就想不明白啊,她本来能留在京城,却拼死拼活地回来,反而倒乐意让大明往外走!你们说她到底图什么呀?她的脑袋不缺弦儿,可为什么做了这件常人想不通的事呢!”说到这儿,那木汉露出了十分无奈的表情:“她这么任性,也怪我呀,谁让我打小就惯她呢!不过呢,她相中了大明,还真对我的心思。”
申义是喜忧掺半,喜的是儿子找到了一个好对象,忧的是儿子要是去当了兵,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直到这时,申义还没死心,把虚无飘渺的希望寄托到了儿子的身上,如果儿子得知自己有对象的事,兴许又不想去当兵呢!想到这儿,他冲老伴努努嘴:“你去叫大明来,听听他的意见。”
当申义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讲出来后,申大明也露出了上当的神色,满脸委屈地说道:“我也接到不少老战友的电话,都问我还当不当兵,我说没想好,他们就损我,说什么‘我们都让你给忽悠着当兵去了,可你却在家里挣钱’,都怪电视台宣传,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接受采访。”
“照你这么说,你是想当兵了?”申义狠狠地盯着申大明问道。
申大明显出了被逼无奈的样子,十分痛苦地点点头。
“当炊事兵你也愿意?”
“那也没办法呀,谁让我嘴欠,说什么‘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申义审视了申大明好一会儿后,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对那木汉说:“咱县退伍兵那么多,比他强的也不老少,为什么电视台第一个采访大明,是不是你们事先串通好的?只有我和我老伴被蒙在了鼓里?”
“老哥,不,现在可以叫亲家了,电视宣传的事儿,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啊!”那木汉一脸认真地说,瞅那神态不像是在说谎。
当申义将目光转向申大明时,申大明也连连地说:“爸,电视台采访我的事,我事先也一点都不知道。”申大明也露出了一脸无辜的表情。
“唉!还没等娶进家门呢,就干涉咱家的内政了。”申义咧咧嘴,显然他猜出是谁“导演”这出戏了。
“亲家,这话让你说得多难听呀!战争年代多少未婚妻送未婚夫当兵去!咱得把丑话说到前头,不能因为这事你们就对我女儿另眼相看。”
“亲家,你这么说可是将我俩看扁啦!”申义的老拌赶紧笑着回答道。
那木汉嘿嘿地笑了:“这我就放心了。我想亲家亲家母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嘛。”说到这儿,那木汉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赶紧说道:“呀,我咋将我女儿说的最重要的话忘给传达了?”
还有“指示”?申义夫妇都眼巴巴地等着听那木汉的下文。
“嘿嘿!你俩咋跟如临大敌似的?是这么回事,亲家你叫申义,我姑爷叫申大明,你们俩的姓名合起来就是‘申明大义’呀。她说,你们是申明大义的人,懂得道理比别人多,更应该给别人当楷模。”说到这儿,那木汉倒显出十分后悔的样子,“这话我应该早说,那样就用不着我绕舌啦!”
“哈哈哈!”四个人都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只不过开始时,申义夫妇俩笑得多少有点勉强,是在那木汉的感染下,笑声才爽快起来的,而申大明呢,他先是没敢放开了笑,只有见到父母都放开了,自己才敢放肆。
“亲家,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呢!”
所有的问题都解释清楚了,他咋还有问题?那木汉摊开了一双大手不解地看着申义。
“你说我的手艺和大明的谁好?”
“这还用说,当然是你的啦!你过的桥,比他走的路都多呀!”那木汉不以为然地说道。
“哪……”
那木汉转了转眼珠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哈哈大笑:“我过生日时为什么一个劲地夸他呢,因为我一下子相中了他。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要再兵的事,所以……”
“你这个老滑头……”申义的后面话还没说完,就被淹没在开心的笑声里了。
他们笑够了,那木汉认真地看着申义说道:“你和我都不到五十岁,身子骨都硬邦邦的,你就别再想享清福的事啦,咱们一起经营这个饭店,差不了。”
“我儿子都让你们父女俩送去了当兵,我还咋退休呀!不过,就冲我这个身体,再干一二十年的也没有问题的。”
“你这样说,还差不多!”大家又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那木汉看了看墙上的钟说:“给我找个干净的围裙来,干啥得吆喝啥,打今个起我就正式在这里上班了。”
那木汉穿上了工作,将手巾板搭在了左肩,一亮相还挺像那么回事。
“那掌柜的你这是唱得哪出呀?”这时进了几个客人,他们不知情,便围着那木汉好奇地问道。
“唱哪出?我唱得是当领班的那出!我未来的女婿马上二次当兵了,为了不让他分心,我来这里工作了。”那木汉一脸自豪地说道。
“那掌柜,佩服佩服!”
“那掌柜的境界可真高,以后我们可要多来饭店吃饭呢,这也算以实际行动拥军嘛!”
……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都找位置坐下,点菜了。那木汉热情地招呼着,也忙了起来。申义心想,儿子虽然又当兵走了,有那木汉的加盟,生意也差不哪儿去。这样想着,心里舒服多了。
正在这时,申大明的手机响了,是副连长打来的电话—— 一直联系不上的副连长终于来电话了。副连长在电话里告诉他,他随部队外出演习几个月了,现在才结束。原来,副连长始终关机是因为演习呀!
当副连长得知,申大明的父亲已同意他当兵了,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二次当兵准比上次干得还出色。”
九
空军航校的飞机场附近,是成片成片的良田。今年的雨水比较充足,庄稼比往年长得更好。立秋刚过不久,高梁已有一半晒红了米,玉米棒子都快涨破了“衣裳”,谷子杆早被长长的穗子压得低低地弯下腰去,大豆秧挂着的密密麻麻的豆荚开始泛黄了。凉风轻吹,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从庄稼地里源源不断地扩散出来,让人闻着有种喝了酒的感觉。
小时候,申大明跟伙伴们来飞机场附近玩时,总爱聚在一起看起起落落的战机,比赛似地吵吵着要当飞行员叔叔。当从大人的嘴里得知当空军飞行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时,小伙伴们很快又生出了新想法,当空军飞行员麻烦,咱就当陆军,那站岗的哨兵叔叔不也挺威风嘛!一次,申大明还照着哨兵的样子,将自己站得溜直溜直的,哨兵还冲他竖了大拇指呢。
有时,理想的种子是在无意间播下的,等到条件适合时就能发芽。申大明第一次参军,就是他小时候无意间播下的种子发芽的结果。他再次选择从兵,是他觉得自己的理想还没有完全实现,他想让梦想之花开得更艳,果实结得更饱满罢了。
傍晚时分,申大明和那木娇手拉着手来到了飞机场场边的草地上。余晖给那木娇的衣服镀了层鲜亮的金边,使她的美丽又多了几分妩媚。申大明深情地看着那木娇:“这次当兵多亏你了,要不是借助电视台的宣传,我不会这么顺利的!”
那木娇俏皮地撇撇小嘴,嗔怪地看着申大明:“我只不过帮你提供了一次出镜的机会罢了。当听说市电视台要新开设《咱市退役的子弟兵》节目后,我便把你的情况说了,谁知恰巧吻合。要知道你表现得很好,倒是我不该来凑‘热闹’!”
你可不是来看“热闹”来的,你是锦上添花来的!你要是不跟我唱《为了谁》,我这次当兵肯定缺少一个最有利的“借口”!想到这儿,申大明拉那木娇的手微微地用了点力,将想表达的意思全表达了出来,但还是带着歉意说道:“那叔为了让我爸没有后顾之忧,还把他视为命根子的奶牛场卖了!”
那木娇噘起了小嘴:“这也不全是为了你,也为了我!”
“你说得对!这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
“心想事成啦,你就可劲地飞翔吧。”那木娇扬起了脸,满眼期待地说道。
“没有规划的人生叫拼图,有规划的人生叫蓝图;没有目标的人生叫流浪,有目标的人生叫航行!我这次当兵,就是要揣着蓝图,努力航行!”
那木娇没想到申大明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来,脸上愈加自豪了:“你给我踢会儿正步吧!”
已穿上合体军装的申大明显得格外地英俊挺拔,他敬了个军礼,便“啪啪”地走起了正步。
“你的心是不是已飞进了军营?”当申大明停下来时,那木娇颤着声问。
申大明深情地说:“我是巴不得现在就飞到军营,为我也为你,尽早扬帆!”
那木娇仰着脸,生动地笑着:“心中有个恋人,身外有个世界。你再续写从军梦时,一定比先前更厉害!”
申大明轻轻地将那木娇拥在怀里:“今年是我幸运之年,我不但再次当上了兵,还找到了一个知心爱人!”
“那军功章也一定有我的一半啦!”那木娇爽快地笑了,那笑是那么地开心,那么地舒畅!申大明没有答话,却把那木娇搂得更紧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那弯新月像一叶小舟,在湛蓝的夜空中尽情地划着,满天亮晶晶的星星眨着调皮的眼睛,它们是在听他俩的悄悄话呢,还是给“小舟”当引路的灯笼呢?秋虫更是亮起了清脆的嗓门,悦耳的叫声此起彼伏。不过,申大明和那木娇根本没时间欣赏美丽的夜色,也没有工夫听这美妙的“小夜曲”……
第二天晚上,全县应征入伍的新兵,都聚集在县火车站,他们将在这里登上开往部队的列车。广播里放着一首首军营歌曲,听得这些新战士们热血沸腾。华灯初上时,各族儿女都穿着节日的盛装,也涌向了这里。
有经验的人,很快就能从新兵的脸上判断得出,谁是曾已当过兵的人。因为凡是当过兵的人,他的表情比第一次穿上军装的新战士,多了几分成熟,多了几分坚毅。而再去当兵的人,也能凭表情找到以前根本不相识的战友。安长城和华威就是凭直觉,找到了十来个不曾认识的战友的,他们很快便聚在了一起。不过,他们可不是搞团团伙伙,而是在一起统一思想:都当过一回兵了,这次去身份虽是新兵,却要把自己当“老”兵对待,一定要给新战友作表率;要是还比不过他们,那先前的兵就算白当了!
柴旺自然在这些“老”兵堆里面,他比找申大明时挺拔多了——这是他狠练素质的结果,从他明亮的双眼里可以判断得出,他对自己新的军旅之路,充满了信心。
只有申大明没有跟安长城他们在一起。他正远远地站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木娇。此时,春风满面的各族儿女,都站在一个宽敞的空地上,静静地听着那木娇说着什么,可因离得远些,又因为歌曲的声音太响,申大明可是一句话也没听清。但从人们的表情上看,那木娇说的话,引起了共鸣。
“你有了对象,就脱离群众啦?”安长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申大明的身边。
申大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虽不像第一次当兵时那样激动,可还是想多看县城几眼!”
“没有上次激动?不会吧!这次出征,你可是又多了一份牵挂呀!”
多了一份牵挂,也就多了一份力量,这有啥不好?这样想,申大明幸福地笑了。
“那木娇,请你过来一下!”等那木娇布置完工作,安长城冲着她大声地喊道。
“是!”穿着节日盛装的那木娇轻快地走了过来,忽闪着大眼睛,问:“新兵同志,你有什么事?”
“我们想听你俩唱《为了谁》……”华威大声地说道。他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紧接着便听到了“哗哗”的掌声。
“没问题!大明,咱俩唱!”落落大方的那木娇,话说得铿镪有力。
这时,广播停止了播放歌曲,站台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们都聚拢了过来,将申大明和那木娇围在了当中。申大明和那木娇的脸都红扑扑的,申大明悄悄地对那木娇说:“咱俩唱好,别掉链子!”你歌唱得不怎么好,都这样有信心,我咋会掉链子呢?那木娇这样想着,更加自信地对申大明说道:“你能出彩,我就能添彩!”
申大明干净利落地敬了个军礼,那木娇则行了一个庄重的蒙古族礼,两人相互对看了一眼,开始唱了起来了。经过几次“合练”,他俩这次唱得更加地道了。
开始时,安长城他们都表情凝重地听着,可不知哪个“老兵”率先唱了起来,其他“老兵”像是被“传染”了似的,也跟着唱起来,绝大多数新兵也放开了喉咙唱了,使得原本申大明和那木娇这对未婚夫妻对唱的歌变得成了合唱。
“他俩确实是天生的一对呀!”申义笑着对那木汉说。
“嗯!我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姑爷!”
申义的妻子这时却在悄悄地擦着眼角,申义看见了有些生气地说:“大明第一次当兵时也没见你这样,你这是咋的啦?”
“我一想到他俩分开了,心里就不好受!”
“现在的分开是为了将来更长久地在一起,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大明马上就出征了,他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要不你先回去吧!”
老伴擦干了眼泪,又理了理头发,笑了。
欢快的锣鼓又震天般地响了起来,欢送的人们都跳起了本民族的舞蹈,开始时他们还都在各自的队伍里跳着,但跳着跳着就混在了一起。不过,这让人看着更壮观,更和谐,更有韵味。申义夫妇和那木汉竟也不知不觉地融入其中,他们跳得也是那样地忘我……
火车载着入伍的新兵徐徐开动了,申大明冲着站在一起的父母及那木汉父女俩用力地挥着手,眼睛不由得潮湿了,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安长城和华威坐在了一起,申大明和柴旺坐在了他俩的对面。
“咱们再次当兵,申大明和柴旺是最有故事的人!”
“我有啥故事?”柴旺略显不满地看了安长城一眼,“我要是有故事的话,那也是发生在马上就开始的军旅生活中,不过大明这次可是最有收获的人!”
安长城和华威都跟着柴旺哈哈大笑了起来。
“哎哎!你们搞错了好不好,要说我有收获的话,那也是即将开始的军旅生活。”
“柴旺,我给你提个意见!”说话的是华威。
柴旺眼里闪着问号,他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严肃了起来。
“你老摸疤痕干嘛?时间长了,战友们要是问它的来历,你会多难堪呀!”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柴旺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又禁不住地摸了几下,“我这样做是有意而为之。我摸它,就是提醒自己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如果战友问它,我就大大方方地说出它的来历,让战友们也引以为戒,这不更好吗?”
这回四个人都笑了,笑过一阵子后,他们都不说话了,表情随之严肃了起来。猜想,他们的心这会儿已飞进了朝思暮想的军营里,各自想着如何迈好军旅第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