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雁”往事成追忆
2019-11-14王舒宇
王舒宇
红海滩头,滩红胜火;沙鸥翔集,仙羽唤歌。
苇浪如烟,迷蒙澹宕;葭花似雪,轻舞飞扬。
眼前的诗情与画境似乎钩动了这位已过古稀之龄的渔家人的心弦,于是,一则“红海滩”的美丽传说便娓娓道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只家眷船上的女儿要出嫁了,当妈的从舱底翻出件褪色的旧兜兜,把它和染布的树皮一起放进锅里煮,兜兜变得像新的一样了。她收起兜兜,把染兜兜用的红色的树皮水泼洒到船边的海滩上。从此以后,被泼洒上水的地方,就长出了一种红色的小苗,日久天长,长遍了海滩,这就是红海滩的来历”……
“渔雁”故事多,后裔苦追寻
讲故事的老人叫刘则亭,2009年成为“古渔雁”民间故事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而这则故事便是渔家人口耳相传的“古渔雁”民间故事中的一则。
“‘渔雁是对漂泊在河海汇流处大片滩涂上的渔民群体的称呼,这些数以万计的渔民群体,世世代代按照春秋季候像鸿雁一样北飞南归,成群结队地往来于辽东湾之间的水陆两线,故而他们把自己形象地称为‘渔雁,或分别称为‘水雁与‘陆雁”。为了让我们更好地了解“渔雁”的往来路线,刘则亭还为我们展示了1971年绘制的两张图,图上清晰地标注出了“渔雁”们迁徙过程中的每一个落脚点,这是他采访了十几位老“渔雁”后的成果。
码头上、渔船中,歇脚处、入梦时,“渔雁”们总会讲一些故事,而这些故事随着船橹的划动,仿佛在时空的缝隙中穿梭,带走了舟行海上的那份颠簸与寂寞。
“渔雁”故事包罗万象,既有炎帝造篷、黄帝造船、蚩尤造舵的神话与传说,也有二界沟当地的风土人情与习俗禁忌,更有打樯、拉篷、捕鱼的知识,当然也少不了“文蛤天下第一鲜”的佳肴与美味。有的故事大气磅礴,听“夏海”而知我中华疆域之广大;有的故事短小精悍,聆“秦网”之旧闻可悉我炎黄子孙之聪敏。“陆雁”的辛勤劳作藉之而传播,“水雁”的智慧结晶赖此而流芳!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刘则亭便是以收集、整理“渔雁”故事为乐事的人。他的祖辈便是“水雁”,很早就在辽河口二界沟一带打渔为生。外祖父邵树本是个讲“渔雁”故事的能手,年幼的刘则亭总是缠在外祖父身边,若是不听到姥爷讲故事便不肯罢休。而母亲邵汝兰也总会在照顾刘则亭的时候给他讲上几则小故事。看似不经意,却若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对刘则亭的未来成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不仅仅是亲人,因扭秧歌而走丢的“陆雁”李文祥、指挥木匠排风船的赵连山,负责补网的“网董”杨瑞芳、老船长杨茂勇的父亲杨文瑞,还有那些伙友都曾给刘则亭讲述过“渔雁”故事,于是,伴着阵阵夹挟着咸味的海风,“蚩尤造雾钟”“算盘是张网”“火是一种渔具”等诸多故事便在刘则亭的心中铭刻。谈起这些给他讲过故事的老人,刘则亭的心中总是充满着感激。
对刘则亭而言,支持他走下去的动力还有那份不负“渔雁”先人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使命感与一颗守得住清寂的内心。他像铁锚一样深深地扎入“渔雁”的海洋,去搜寻着有关“渔雁”的一切。因为刘则亭知道,在“四仙结拜”的长发福网铺旧址之上,在凤凰飞来拜瘦鸟的渔乡文苑之中,“渔眼”“渔汉”“渔头”“渔王” 这些“渔雁”曾经的领头者们在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为这个群体所做出的一切,老一辈的“渔雁”们在默默地祈盼着,祈盼着他能够让这个群体在岁月之中留下片语只言。
在长发福网铺旧址,挂着或黑白或彩色的照片,那些都已成为追寻那段逝去的如烟往事的珍贵资料。而照片的拍摄者便是刘则亭的贤妻邵秀荣,她也是“渔雁”的女儿。“三生缘缔海之东,两筱无猜志亦同”,她为丈夫对“渔雁”的至情感动着,义無反顾地投入到帮助丈夫整理“渔雁”故事的工作中,用着因帮助二界沟解决地界纠纷而奖励的那台牡丹牌120照相机,拍下了数以千计的“渔雁”照片。
搜集“渔雁”故事并非易事,而每一个故事的收集过程,总让刘则亭感慨万分。为了“引”到一则“渔雁”故事,刘则亭夫妇为老“渔雁”买药、洗被子,诚心终于打动了老人,于是,“四仙结拜”的故事结尾又缀上了一颗珍珠;为了绘制一张“渔雁”开辟的渔场与陆上网铺的地图,刘则亭夫妇用小推车推着杨文瑞,老“渔雁”每走一处就告诉刘则亭这个地方曾经的名字,有多大面积,有几间房子;为了捡到能够见证“渔雁”习俗的“碎碎(岁岁)平安”,他不知跑了多少趟、翻了多少遍“灰岗子”。
终于,浪花飞越,涛声乍起,《渔家的传说》《辽东湾的传说》《渔家风物民俗史话》若巨桅露出海面。在华夏文明的历史长河中,“渔雁”终于激起层层涟漪。
先人言已逝,往事物犹存
“渔雁”故事不能只停留于纸面,总要有实物的凭借和依托。经过多年的思考与筹备,辽河口“古渔雁”文化遗产博物馆于2006年成立了,民俗学家乌丙安教授欣然为其题写馆名。
“老母生三皇,三皇生五帝,五帝生万物”,这是“渔雁”故事对大千世界由来的解释,伏羲、女娲、海上老母的塑像陈列在博物馆之中。徜徉于17间展室,200多口锚静默无语,300多根樯木整齐摆放,20多块压舱石形状各异,70多张展板将“渔雁”旧影展现,还有那二界沟仅存的两艘樯张网木船,撼人心魄,“七飞八跑十二属”尽在其中,虽然买船没花费多少,可是把船运到现在的位置却着实下了大力气。轻声慢步,似乎,渔家婚事之“添喜”盛景如在目前,鱼皮鼓唱词回荡耳畔,“渔雁”先人的不朽史诗正一点点拉开帷幕。
像其他的博物馆一样,渔家小院中的铁锚也少不了要除锈,刘则亭采用的方法便是他自己摸索出的方法——将其用伏天的雨“穿”再上油。刘则亭解释说:“所谓用伏天的雨‘穿的意思,就是把生锈的铁锚露天放置四至五年,用伏天下的雨淋,这样可以洗碱,然后再把锚拿进屋内上机油。铁锚就再也不生锈,也不会‘出汗了。”而在闲暇时,院中每一件网具的来历与附着其上的故事总是让刘则亭津津乐道,如今的他已能讲述1200则与“渔雁”相关的故事。
常年的耳濡与目染,刘则亭的女婿刘志华、外孙女贾钰焓也能为远道而来的参观者讲上几则“渔雁”故事了,他们也成为“渔雁”故事的薪火传人,1000余卷“渔雁”文化档案的整理少不了他们的汗水。
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一个事物的命运总是与时代密切相关,“渔雁”又怎能例外?历史巨轮的旋转终让我们与“渔雁”相揖作别。日升日落,潮去潮来。如今,只能透过棚下结着蛛丝的樯张网木船想见“渔雁”曾经搏击海上的生活与操劳,还有片片青花海碗碎瓷与锈迹斑斑的铁锚,去想见那一个个平凡的生命收获后的欢笑,去聆听那一段段激昂嘹亮的号子。然而,它们承载着的“渔雁”故事却并未消逝,就像海边的沙滩一样,纵然反复为潮汐涤荡,也总会留下后来人的深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