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归来
2019-11-14戴建华
戴建华
“女史”一词,说偏也不偏,因为《现代汉语词典》里有,“本为古代女官的名称,旧时借用为对妇女知识分子的尊称。”因为这部词典立足于“现代汉语”,所以特别强调“旧时”。《汉语大词典》就直接解释为“对知识妇女的美称”。“女史”不等于“女士”,后者是“对妇女的尊称”。之所以确定“女史”是知识女性,是因为作为官职的“女史”,在古代由知书女性担任,掌管王后礼仪或书写文件等事。“女史”一词,现代人也可用,如散文,张中行先生有《玉并女史》,黄永玉先生有《施叔青女史》。俞国林先生在《吕留良诗笺释·前言》里感谢三十多位学者的支持和帮助,男士一律称“先生”,女士一律称“女史”。
“女史”现在渐渐用得多了起来,于是有人担心“滥用”,甚至抱怨“好像什么人都成了女史”。倘若真的什么人(指女性)都成了“女史”,那当然好!第一,有知识;第二,可敬。与官不官、旧不旧的,已经全然没有关系了。
担心“滥用”,推想可能跟使用范围和语境有关,其实也是多余的。
在过去,“女史”的使用范围相当宽泛。是一,可以称人,多到不胜枚举;也可以自称。如徐珂《清稗类钞》“婚姻类”有“武昌李女士名珍,其题画自署曰‘潜江女史,盖潜江人也”。自称“女史”,是自信有知识,也含有自尊自爱的意思。徐珂没有理由非得“敬”之,故称“李女士名珍”。二,无论是对长辈、平辈还是晚辈,都可以称“女史”。如乾隆三十二年(1767)李氏去世,其亲属合刻所著《读史管见》和《女学言行纂》,署为“顺德龙津菉猗女史李晚芳著,叔李履中介堂、姪梁景璋莪轩校订,男梁炜震科敬梓”。叔辈和子侄辈都可以。顾太清有《题钱塘女史沈湘佩雪鸿楼诗集》一诗,沈湘佩是顾太清的诗友。当然,也可以泛称。李斗《扬州画舫录·新城北录》“明人杂剧”录“《鸳鸯梦》,吴江女史叶小纨作”。傅增湘先生《藏园群书经眼录》“子部五”有“《告蒙编德舆子》,安璿珠女史注”。张中行先生《负暄琐话》有《三蘋香》篇,开头说:“半生杂览、汲碎,遇见三位字蘋香的女史。日长少事,谈谈这一点点因缘。”三,说到语境,自然是要文雅一点的场合,故多用于书面语。
当然,或用或不用“女史”这个称谓,个人习惯也要尊重,不可一律。
因而想到“其他”,仅举其一。
惯说惯听我国是“礼仪之邦”,如此,当然要端严守礼,否则,就是“礼崩乐坏”。譬如古人有名有字,自称以名,称人以字。自谦尊人,区以别矣。近代有许多老先生也有名有字,作为晚辈,最好称字。如历史学家刘节先生、古文字学家容庚先生,现在广东的学者写文章,有称刘子植先生、容希白先生的,就是礼貌尊重的表示。记得我曾经协助先师李格非先生(先生无字,我称他老人家“格老”)处理一些庶务,四川的郭诚永先生给格老写信,我代拟回信,格老怕我不知,特别强调“郭先生字君恕”,所以开头写“君恕先生赐览”,中有一句说“先生幼承庭训”,格老说:“事实归事实。可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你说人家‘幼时如何如何,总不大好吧?”于是提笔圈掉“幼”字,易以“早”。真是一字千金。
拙作《文学课》看校样的时候,责任编辑在《目录》的文学名著前加上作者,我赞成。像《丁卯集》加上作者“许浑”,《清真集》加上作者“周邦彦”,更方便读者,但特别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黄侃”改为“黄季刚”。黄先生是我的老太老师,怎么能直呼其名呢?故宁愿“自乱其例”,感谢责任编辑路伟先生马上采纳我的意见。在这本书里,很多情况都是这样,也怕有些读者不熟悉,就做点补充,如称“刘弘度(永济)先生”、“刘博平(赜)先生”、“刘叔雅(文典)先生”等等。
称“女史”,称人以字,等等,这当然是流行于从前的事,现代人还这样“讲究”,是“陈腐可笑”吗?我不这么认为。现在建设书香社会,书香社会一要讲理,二要讲礼。无论讲理还是讲礼,都要从细节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