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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不是谁取代谁, 而是人机共存、各走各的道”

2019-11-14李慕琰

南方周末 2019-11-14
关键词:杨澜机器人工智能

“机器比较善于寻找答案,但它不太善于提出问题,提出问题是人类智能一个很重要的表现形式。”

南方周末记者 李慕琰

发自北京

最初杨澜提出拍摄人工智能专题时,团队人员感到讶异,身边的人也大都持怀疑态度——“这是什么东西?做它干吗?你应该去研发一档新的选秀或真人秀”。只有科学家们说,“太好了,你们真应该做这个”。

当时人工智能对大多数人来说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直到2016年,韩国棋手李世石败给人工智能Alphago,人工智能才逐渐为大众熟知。

《探寻人工智能》第一季播出时适逢中国棋手柯洁即将对战Alphago,杨澜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预测,柯洁未必没有胜算:“人类有出奇制胜和不按常理出牌的能力,哪怕赢一局,我觉得也是赢。”

最终,柯洁一局也没有赢。他后来形容“实在是太绝望了”。自从Alphago领先,柯洁就彻夜未眠,“我一直在想我如何才能赢了它,它会不会有什么漏洞,哪怕是捡一盘也好啊!”直到Alphago在最后一局下出关键一步,柯洁浑身颤抖,知道自己已经失败,冲出对局室,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哭起来。

其实在1998年,杨澜已“预测”过类似的交锋。Alphago的前身“深蓝”战胜了国际象棋冠军卡斯帕罗夫后,杨澜采访围棋国手常昊。她预言,机器可以在象棋里打败人类,但在围棋中做不到——围棋的变化达到10的172次方,甚至多于所知宇宙中的原子数量。

“在这两次博弈类的人机对抗中,我都预测得过于乐观,或者说过于偏向于人类,这说明了‘深度学习的发展速度之快。”杨澜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但是另一方面,我也坚信人类更为复杂的智能活动,还是具有不可取代的优势。”

第一季刚播完,人工智能的应用就铺天盖地地来了。制片人黄桂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原本把这档纪录片看作科普性质,“觉得这个东西怎么也得五年、十年才能够到我们身边,但它来得太快了,太迅猛,对以后的社会生活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杨澜和团队立刻开始了新一轮探访,着力于人工智能在医疗、教育、出行等领域的具体应用。制作过程有时很难跟上技术的更新速度,常常是一个新消息出现,上次讨论的案例就已经过时了。比如,近期“换脸AI”软件刚刚引发争议,就被迅速加入了片中。

“为什么人们

会对超级智能

产生恐惧?”

麻省理工学院有世界上最早的人工智能实验室,杨澜在那里采访科学家帕特里克·温斯顿,看见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米开朗基罗壁画《创世纪》的复制品。温斯顿告诉她,实验室创建之初,教授和学生们守着一台慢吞吞的计算机,吃睡在实验室,每天到凌晨,“就像米开朗基罗所描绘的《创世纪》,每个人都感觉正处于一个伟大时代的发端”。

在这幅画中,上帝用手指伸向亚当,正在将智慧和意识传递给人类。杨澜联想到,如果亚当的子孙有一天模仿造物主,把智慧注入机器,会发生什么?温斯顿宽慰她:“放心吧,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几年前刚开始探访时,“奇点论”和“通用人工智能”等话题相当流行,热衷于讨论人类是否会成为机器的奴隶、临界点何时到来,杨澜把这些称为“终极思考”——“为什么人们会对超级智能产生恐惧?因为这关乎人的本质”。

随着人工智能应用的开发,对终极思考的争论明显变少了。对于无所不能的超级智能,斯坦福大学专家杰瑞·卡普兰驳斥,“这就像爬上一棵树,然后宣告你向登月迈进了一步一样荒谬。”

导演们原本想讨论人工智能是否能够实现永生这样的话题,但杨澜希望科学幻想能够对接实际问题。第二季从雄安新区说起,这是一个从规划和建设开始就“具有人工智能基因”的城市。在雄安,园区里四处遍布各式各样的智能机器人,承担了安保、清洁和外卖等工作。街道上几乎没有红绿灯,人们可以乘坐无人驾驶的电动巴士出行。

在日常生活里,人工智能也已无处不在。《全球产业展望》预计,到2025年,全球的个人智能终端超过400亿个,即平均每个人能拥有五个以上的智能终端。

杨澜相信:“将来不是谁取代谁,而是人机共存、各走各的道,或者说机器做机器擅长的事,人类会更加聚焦于自己擅长的事。”

然而,人工智能正在替代部分人力工作引发失业问题。李开复在《AI·未来》一书中谈到,人工智能时代真正的危机是严重的失业问题,以及庞大财富落入新崛起的人工智能巨头手中,加剧财富的分配不均。

在这一点上,技术乐观派的看法是,每一次科技革命在取代人类工作的同时,都会创造更多的工作。比如在贵州,人工智能催生了一种新兴职业——数据标注师,目前已有六百多人从事,他们负责为无人车标注路况中遇到的物体,教它们识别和分析各类障碍物。

“这个人的转岗、培训应该由谁来付钱?是劳动者自己去上补习班,还是工厂给他交培训费,还是说国家和社保应该承担?”杨澜认为,纪录片的任务是向决策者提出这些问题,“比如数据标注师的例子,这个工作的生存期有多久呢?其实这些问题,远远比机器是否会成为我们的主人更现实。”

“它可能替代很多

平庸的创造者”

杨澜两次采访了人工智能权威学者吴恩达,吴恩达饶有兴致地反问她,“你们在很短的时间里要问我这么多问题,还要保证问题的逻辑关系、了解我的学术范围,但这其中,肯定是有一些规律的吧?”

得到杨澜肯定回答后,吴恩达说:“如果有规律,其实原则上就可以用算法去代表。”

杨澜把二十多年职业生涯的心得写进书中,她希望挑战吴恩达——这些规律能否研发一个算法?如果实现了,她愿意和这个人工智能进行PK。

她每次和有交流功能的机器人对话前,工程师都会交代,只能用某些句式或某些类型提问。“超出这个它就不懂了,更何况你的语意后边还有很多,比如表情、潜台词、话外之声,这些就不要指望机器能够知道了,所以我并不担心。”

在好莱坞采访摩根·弗里曼时,这位主演了多部人工智能题材电影的知名演员问她,“你大老远地跑来采访我和其他这么多人,人工智能会有同样的好奇心去采访其他的人工智能吗?”

最初促使杨澜对人工智能产生兴趣,源自美国媒体的一篇报道,讲述未来上传思维的可能性——把思维转化为数据后,也许能在机器上实现永生。她受到很大冲击,反复地对每一个采访对象提问:这是否真能实现?

“其实我们对于自己的思维都如此不了解,以至于很难把它转化。比如对于情绪是如何工作的,我们其实了解得很少,即使理性思维也了解得很少,还有潜意识。这些我们几乎还不了解的事情,很难再把它变成某种算法。”杨澜总结道。

数学家丘成桐用自己证实卡拉比猜想的过程作比喻,说明人的思维具有在矛盾中不断调整、综合思考的能力。丘成桐告诉她:“机器比较善于寻找答案,但它不太善于提出问题,提出问题是人类智能一个很重要的表现形式”。

人工智能虽然有很强的深度学习能力,但它仍有许多无法突破的障碍。例如它过于依赖大数据——“人的大脑和感官有举一反三的能力,机器还并没有反映出来”。

人工智能输入和输出之间的计算过程,存在一个未知的“黑箱”。当数据被污染,它的结论也可能出现偏差,例如计算符合恐怖主义的画像,很可能结果带有种族或性别的偏见。“结论并不是真正可靠的,而人类又不知道它是怎么选的,这种不可解释性实际上降低了它的可靠度。”杨澜说。

情感与创造能力也是人工智能的弱项。制作过程中,杨澜和团队发现人工智能成果最少的就是在艺术领域。杨澜最近录制一档诗歌节目,看到了两个人工智能团队开发的作诗软件,她形容那些诗词,“似乎听说过,但是看完后不知所云。它可能还是做现代诗比较好,本身就让人看不太懂。”

“机器可能替代很多平庸的创造者,但是要说它有多么神奇,我没有看到,只是觉得过得去。其实在很多工作上都是这样,它可以替代一个记者写通稿,把那5个W回答了,也就仅此而已,我不觉得这个有灵魂。”杨澜感叹。

“如果这是真的,

我认为这将

发生在中国”

美国人工智能促进协会(AAAI)连续举办三十多届的年会,是全球人工智能界最重要的活动之一。2017年,会议选定的时间和中国春节撞期了,这在过去不成问题,因为中国在这一领域的研究屈指可数。但这一年,提交论文的中国学者人数和美国不相上下。最后,主办方排除万难,把会议推迟了一周。

李开复曾说,“毫不夸张地说,1999年以前,中国科技人员对人工智能几乎一无所知。”人工智能的核心技术“深度学习”诞生之后的重大突破,几乎都发生在美国、加拿大和英国。

今天,基于庞大数据和资本市场的优势,中国在人工智能方面极速发展,已经跻身全球第一梯队。在“人机大战”之前,清华大学在人工智能研究的被引用次数就已经超过了斯坦福大学。在应用的开发方面,百度、阿里巴巴、腾讯与谷歌、Facebook、亚马逊、微软并行成为人工智能的“七大巨头”。

2018年,李开复在达沃斯论坛和TED大会现场提起人工智能,所有人都关心两个问题:“人工智能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威胁和挑战?中国会不会超越美国、领跑人工智能?”

麻省理工学院物理教授迈克斯·泰格马克在《生命3.0》一书中预测:“大多数人工智能研究者认为,通用人工智能会在短短几十年内发生。如果这是真的,我认为这将发生在中国。”

杨澜在走访中发现,许多发达国家的人基于文化传统对科技的负面影响更为敏感,而中国人对科技普遍抱有好感。“中国的大众,特别是年轻人,乐意选择冒险的新方法。比如来了一个抖音,他不管怎么样,先试起来再说,希望在自己的同伴面前,表现出自己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和敏锐度,这似乎已经是一种社会的标签了。”

人工智能飞速发展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国家主导。“人工智能、现在的区块链,还包括一些核心的芯片技术都是国家主导的,它可以调动体制内的很多资源来做,这是其他国家很难匹配的。”杨澜说,很多中国企业对于新需求的投入有极大的活力,但也淘汰得很快,“有时候甚至都有点一哄而上了”。

她认为对此应保持警惕。“在基础研发和核心技术方面,我们和美国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也不要妄自尊大。对于私营企业来说,他们的目标比较短期,所以对于长期的发展,大家的投入还是严重不足的。”

“我们每一个人

几乎都在裸奔”

在医疗手术和无人驾驶这样的领域,人工智能的应用意味着人们得把生命交给机器。数据统计表明,人工智能在作出影像识别时,比人类医生的误判率更低,但它依然只能作为辅助手段。

“你到了一个医院,机器会很快告诉你,这种症状要抹这种药膏、或者吃这种药。”杨澜举例,“但只有医生才知道,你是一个婴儿还是成年人、你有没有过敏体质、你是否怀孕,所有这些望闻问切才能够知道的东西,还有错综复杂的原因,机器并没有这样的敏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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