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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湖:富士山下的猿戏

2019-11-14刘佳

世界文化 2019年11期
关键词:富士山河口旅馆

刘佳

出发去河口湖那天是大年初九,在异国他乡过节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尤其对于习惯了依照农历过传统节日的中国人。日本从明治维新以后已不再使用农历,传统节日的名字还在,可时令未到,意境往往大不相同,端午天还未暖,七夕依旧大汗淋漓,而中秋节则无月可赏。公历一月一日,对于中国人来说只是可以放一天假的“阳历年”,距离那个需要扫房、烫头、办年货、买新衣、走亲访友、大吃大喝的“年”还早着呢。日本的 “正月”从“阳历年”开始,可大年初一、初二这两天好像大部分商家都关门歇业,街道两旁、住家门前虽有花枝、门松的装点,可少了平日的熙熙攘攘,显得有些冷清。而日本人的新年料理,虽然品种丰富、颜值极高,让日常的食材在精美的漆盒里幻化出五彩缤纷的画面、吉祥美好的寓意,但因为“新年不动火”的习俗,食物都是冷的,这种只作用于精神的“温暖”与中国人对年夜饭的期待完全不同。

等到了“真正的”春节,恨不得跟遇见的每一个人说一句“过年好”,可除了你,并没有一个人在“过年”,周遭的一切都在提示:“这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工作日!”这时候,你才发现原来节日早已成为习惯,当时间的脚步运行到这一天,你最渴望的竟然就是以前每每抱怨的“嘈杂吵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此时此刻的“云淡风轻”。或许这种感觉在其他国家并不明显,但在日本这个深受中国文化影响、时时处处能感受到中国文化痕迹的国度,记忆与现实的不同步会在刹那间引起你对“文化差异”的关注,也会让你的心灵被浓浓的思乡之情占据。这时候,只有和几个相熟的伙伴躲在宿舍里给自己置办一桌海纳百川的“年夜饭”才能稍稍慰藉身在异乡的空虚吧。近年来,春节假期海外游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习惯了过“阳历年”的日本人又要学着适应突如其来的热闹了。在那些热门城市,旅游大巴又挤得满满当当,商店橱窗、酒店前厅纷纷涌现出形态各异的中式剪纸、窗花、红灯笼,哪怕只是在窗子上贴了一张写着“过年好”和“免税”的小纸条,哪怕吉祥话里常常掺杂着错别字,节日气氛都显得空前浓郁。东京、大阪、京都、奈良……又变得和暑假时一样拥挤,辽阔的北国正是天寒地冻,而看过了大阪城的梅花,暂时无花可看。或许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目的地,或许想起了夏天时在箱根许下的承诺——“等山顶积雪了再来”,我们决定到河口湖去看看富士山。

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可以望见富士山,从名古屋坐新干线去东京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白头翁的脑袋”就突然闯入了视野,但你越想看清楚,那些高楼大厦、电线路灯就越是不让你看清楚;夏天我们在箱根乘缆车登上一座小山,希望能饱览富士山的风光,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山,可哪一座都不像,突然同伴惊呼一声:“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比所有山顶都高出了一大截子的地方,果真有一个圆锥形的顶端从云彩里冒出来,事实上是云遮住了山体,但看上去怎么都像是云朵驮着山尖。天空是湛蓝的,山顶是淡淡的灰蓝色,完全没有积雪,这真的是富士山吗?和照片上看惯了富士山完全不一样,但与群山相比这样不寻常的身高、这样特立独行的姿态还会有谁呢?听朋友讲,我们看惯了的都是每年十一月以后的富士山,夏天的富士山并没有冰淇淋一样的山峰,似乎连好多日本人都很难一眼找到它。那么,将富士山的倒影完整呈现出来的那一方静水又在哪里呢?原来,它并不是箱根的芦之湖,而是位于山梨县的河口湖。

海拔3776米的富士山聳立在本州岛中南部,距东京80公里,地跨静冈和山梨两县。位于富士山北麓、山梨县境内的河口湖、山中湖、西湖、本栖湖、精进湖,总称为“富士五湖”,都是因富士山喷发而形成的堰塞湖,其中山中湖最大、湖面最高,精进湖最小,而本栖湖最深。河口湖海拔830.5米、面积5.7平方千米,水深14.6米,在富士五湖中既不是最深的,也不是最大的,却因得天独厚的位置,成为观赏富士山的最佳地点。从地图上看,河口湖正对着富士山,形成了一条近乎垂直的线。如果说富士五湖都是富士山的镜子,河口湖就是正对面的那一个,而另外四个湖照出的好像都是侧影。倒映在湖中的富士山和春日里樱花掩映的富士山,早已成了标志性的东瀛美景,它们的拍摄地就在河口湖。

从新宿乘坐高速巴士去河口湖,票价不过一千多日元,虽没电车速度快,但少了在车站上来下去的奔波,沿途还可以欣赏更多样的风景,对于时间充裕的旅客还是个不错的选择。冬日的上午,天气微凉,阳光却异常地暖,巴士驶出车站不久,车上好多人就忍不住昏昏欲睡了,我一直提醒自己别睡,期待着富士山能快点儿出现,谁知它却迟迟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巴士好像即将到达一个游乐场,也不知道是在哪一个路口,一个“白头翁的大脑袋”在车子转弯的一刹那突然闯入了视野,车里的人们还没来得及惊呼,它却又不见了。就这样,像捉迷藏似的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就到了河口湖站。车站规模不大,功能却很齐全,电车站、长途巴士站、旅游巴士站、旅游咨询处、特产店、快餐店一应俱全,各家酒店的车辆也在这里迎送客人。一拨拨的游人刚从一辆车上下来,马上又上了另一辆车,或是意气风发地出发去寻找风景,或是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小小的车站内外热闹而有序。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富士山竟然早已“进站”,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络绎不绝、川流不息。在日本这个多山的国家,“有靠山”的车站数不胜数,但恐怕都无法与河口湖站的“靠山”相比吧。

每到一处,先去“观光案内所”讨教一下旅行攻略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哪怕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哪怕问到的和自己计划的差不多,也总觉得这里耐心细致、不厌其烦的“辅导”让人放心。河口湖站的观光案内所在车站左侧,墙上挂着各种表情的富士山,酒店的迎送车辆选择了在这边停靠,小小的一间屋子常常忽然热闹了,又忽然安静了。日本的酒店通常是下午入住,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可以到处走走,工作人员给我的建议是买张“游览船+缆车”的套票,不过1240日元。其实,在日本旅游久了,“船+缆车”已经成了套路,谁让这里是多火山、多湖泊的岛国呢。河口湖的形状像个“品”字,大大小小的旅馆、美术馆、资料馆、工艺馆就像给“品”字密密地镶了一圈珍珠。河口湖站位于右下角这个“口”的南端,和探到“口”字中心的游船码头相距不远,坐上复古的观光车不过几分钟,本来没想有什么惊喜,谁知女司机酷似栗原小卷的外貌和随时“日语—汉语—英语”无缝切换的解说却成了这几分钟里最“惊喜”也最“惊悚”的部分。或许是职业病吧,总忍不住想给她狠狠纠正一下,但转念一想,此刻能听到汉语解说还是相当温暖的,哪怕它流利和不正确到令人“发指”。

码头简朴得接近简陋,附近没有什么显眼的建筑,只有窄窄的小马路和鳞次栉比的小店,照理说,这样大名鼎鼎的旅游胜地不应该是金碧辉煌的吗?船的名字音译叫“安索列号”,据说在法语中是阳光明媚的意思,乍一看很难与箱根的海盗船气势相比,但古色古香的外形、红丝绒的座椅、不大不小的甲板既舒适又典雅,而周围的一切又是那样旖旎动人,难怪有人说坐上这艘船会让人想起法国南部的阳光。天空是蔚蓝的,湖水也是蔚蓝的,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云彩,天色一下子沉下来,湖水变成墨蓝色,富士山也倏地板起面孔,然而,就在下一秒,天空、湖水、山峰一下子明朗起来,天光云影竟然也会和人逗趣。二十分钟的漫游,我们追着富士山合影,也不知是否把河口湖周游了一番。下船后时间尚早,肚子又有些咕咕叫,缆车也顾不上坐,径直走进了码头对面的一间小饭馆。店里的服务员都是说话声音洪亮、手脚麻利的阿姨,不大一会儿,我们面前就多了拉面、南瓜乌冬小火锅和披萨,这完全没有章法的一餐,把湖上的寒气驱赶得不见踪影,而且河口湖的土法披萨,卖相虽不起眼,价格也低廉得不像话,却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味的披萨。向窗外望去,才发现这里的建筑好像真有些欧式风格,颜色本不鲜艳,但在天空与湖水的映衬下却显得格外明快。不远处,“安索列号”安闲地在码头等待乘客,不管以后有没有机会去看法国南部的阳光,河口湖都会在我心里留下一片明媚的阳光吧。

我们预定的旅馆 “秀峰阁湖月”,几乎位于“品”字的正上方,从外面看就是一座四五层的小楼,和一个招待所差不多,以至于我刚到门口的时候竟有点儿后悔——怎么定了这么个寒酸的旅馆?谁知走进房间,顿时眼前一亮——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外面,是波平如镜的河口湖,是白玉簪子一样的河口湖大桥,是富士山伟岸舒展的身躯。在窗边的小藤椅上坐下来,端起描金的茶碗,心里义愤难平:为什么日本的旅馆一定要下午入住呢?早知道有这样“窗含富士千秋雪”的景色,又何苦去上山下湖呢?从旅馆一楼的大厅出去,拾级而下就到了湖边,没有任何防备,更没有什么特殊的设施,湖就在眼前、富士山就在眼前,一切都在水中留下清晰的倒影,如果不是时不时飘来的云彩,如果不是一只鸭妈妈率领孩子们在湖上游来游去,你会在一瞬间觉得眼前就是明信片上的那幅风景。

秀峰阁湖月,也是一家温泉旅馆,除了温泉旅馆该有的浴衣、日式大餐、特产店之外,它的大浴场外面还有个酒桶,鼓励客人们品尝一杯葡萄酒再去泡温泉。但这家旅馆最引以为豪的既不是丰富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晚餐,也不是免费畅饮的葡萄酒,而是动画片里的一个画面。《荣螺大姐》(サザエさん),这部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认定为“播放时间跨度最长的电视动画片”,最初由漫画家长谷川町子发表于1946年,以画家的故乡福冈为舞台。主人公荣螺大姐是个圆脸大嘴的家庭主妇,性格开朗,又总爱犯糊涂,围绕着她和父母波平、舟,丈夫鳟鱼、弟弟鲣鱼、妹妹若芽(裙带菜)、儿子鳕鱼这一大家人,以及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生发出讲不完的故事,让人在欢笑和感慨之余,总会想起这么一句话:尽管生活很琐碎,却终究是可爱的。在每集片头的主题曲里,有个荣螺大姐对着富士山泡温泉的画面,它的取景地就是秀峰阁湖月。

清晨,为了不吵醒他人的好梦,尽量轻轻地穿过走廊,来到一楼的大浴场,在室内的水池储备些热量就走向露天温泉,说实话,拉开玻璃门冲出去的一瞬间还是需要点儿勇气的。迅速钻进暖流,就差把头也浸下去,稍稍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富士山就在你对面,曙光让白色的山头染上了淡淡的玫瑰红。尽管离得很远,可山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就连偶尔被风吹起的一阵似烟似霰的白雪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候的富士山不是箱根那个遗世独立的虚影,也不是三保松原那个浮世绘上的轮廓,它更像一个俊朗、憨厚的大个子,静静地倾听你的心事。不知为什么,明知眼前是山,心里却有些含羞,仿佛真的被它听去了心事,实在想不出更优美的词句,却想起了《荣螺大姐》的一句歌词:“眺望广阔的天空,白云朵朵;今天,又是快樂的一天。”

说实话,河口湖并不适于匆匆的一日游、两日游,这里有太多匠心独具的地方值得细细感受,怎奈我们的行程太紧张,第二天上午只能安排一项活动,想来想去,那就去看猿戏吧。我们将行李寄存在旅馆,按照老板娘指的路去找“河口湖猿戏剧场”,一路上经过的都是乡间小路和寻常农家,看不到什么行人,偶尔有只猫透过窗子投来威严的目光,而富士山早已褪去了玫红色,端坐在收割过的农田尽头。猿戏剧场是座圆形的白色建筑,和一座普通的小型剧场没什么区别。记得小时候经常看到耍猴艺人在街上表演,幼儿园和小学有时还把他们请进校园里来,后来就渐渐看得少了。耍猴,在日语里叫作猿まわし,通常翻译为“猿戏”。据说,中国的耍猴发源于河南,最迟在唐代已经出现了,古人在马厩里养猴子,是因为猴子和人外形相似,有助于管理马匹,还在祭祀的时候训练猴子表演,于是,猴子渐渐成了马的保护神,别号“马留”。后来,猴子逐渐摆脱当弼马温的差事,开始走上艺术道路,耍猴也成为纯娱乐性的活动。奈良时代,猿戏传入日本,最初也是用于马厩的祭祀活动,室町时代起发展成为街头艺术。因为日语“猿”的发音与“去る”相同,有驱除邪晦的意味,人们又把逢年过节时观看猿戏作为一种祈求吉祥美满的方式,难怪在很多庙会庆典上都能看到猿戏艺人和他们的猴子。印象里,中国的耍猴通常用铜锣伴奏,猴子大多体型较小;而日本的猿戏用太鼓伴奏,猴子大多很壮实、服装整齐、一脸严肃。河口湖猿戏剧场能容纳655名观众,一天演出6到7场,每场40分钟,成人的票价1500元,从旅馆可以拿到优惠券。在短短的四十分钟里,剧场里欢声笑语不断,与其说是人在耍猴子,不如说是人与猴子一同表演,而且猴子还常常把人“踩”在脚下,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着实令人忍俊不禁。在所有节目中,出场时间最短却让人最难忘的是那几只刚刚一岁的小猴子,娇小的身躯、懵懂的神情,好像还没掌握什么技艺,刚刚学会“正襟危坐”,每每还管不住手脚,总要训导员不时提醒,才能保持坐姿。表演结束的时候,“主演们”都神气地退场了,而训导员则抱着萌态可掬的小猴子们与大家合影留念。与这些未来的主演拍个照,勉励它们“业精于勤荒于嬉”,我们也要与河口湖告别了。

因为错过了旅馆集中送客人的时间,我们本来只能去等公交车,前一天接我们过来的司机大叔刚刚外出归来,正准备休息,见我们面有难色,二话没说就出门去发动汽车。归途中,两天以来的疑惑再次袭上心头——“这样的名胜古迹难道不应该是喧嚣而奢华的吗?不应该有更多雕琢吗?”然而,当湛蓝的湖水、当富士山伟岸的身姿再次从眼前掠过,这种疑虑又顿时烟消云散了——什么样的奢华与雕琢能与这千百年不变的湖光山色媲美呢?什么样的选择能比让这份天然质朴永远保持下去更好呢?当门上绘着“秀峰阁湖月”的车子又一次停在“观光案内所”门口时,富士山,已经在车站里静静地等着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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