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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幻想与寻觅之旅

2019-11-14邢雯

世界文化 2019年11期
关键词:科迪阿莫苏菲

邢雯

《少女苏菲的航海故事》是美国当代作家沙伦·克里奇的小说,于2001年获得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银奖。航海故事历来是欧美儿童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欧洲的第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就是由法国作家费朗索瓦·费纳隆根据《奥德赛》改编而成。19世纪,少年历险故事进入繁盛时期,《金银岛》《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等作品更是成为少年海上历险故事的奠基之作。随着时代的发展,海上历险故事的主人公和目的地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20世纪30年代以来,女水手频频出现在航海故事中并逐渐成为故事的主角。到了20世纪50年代,少年们出海探险开始由寻宝转向对精神世界的探索,沿途经历的困难、阻碍有时候也来自主人公的内心。《少女苏菲的航海故事》展现的就是苏菲在海上不断克服内心恐惧,获得成长的故事。

《少女苏菲的航海故事》的英文原名是The Wanderer,这两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的名字却共同道出了这个航海故事的特别之处:一场幻想与寻觅之旅。苏菲(Sophie)源于古希腊文Sophia,而Sophia有“智慧”的意思,也是哲学(philosophy)一词的词根。小说《苏菲的世界》正是通过一名哲学导师向一个叫苏菲的女孩儿传授哲学知识,揭示了西方哲学史的发展历程。而且同苏菲这个词语本身的抽象色彩一样,女孩儿苏菲是艾伯特少校为了给女儿席德庆生虚构出的一个人物。以苏菲作为女孩儿的名字,带着一种很强烈的主观色彩,象征着女孩儿在精神世界的探索和寻觅。The wanderer的本意是流浪者,居无定所的人。这一方面暗示了苏菲的成长背景,她自小失去双亲,从一个人的家里搬到另一个人的家里,几经辗转,居无定所;另一方面,the wanderer与Sophie相遇,便有了“精神上的流浪者”之意,苏菲和舅舅、表哥们的海上漂泊也是一场想象世界的精神漫游。

船:一个平等、自由、独立的空间

在苏菲构筑的想象世界里,船象征着平等。在这艘“悠游号”上所有的界限都被消除了,首先是性别的界限,按照传统的航海习惯,女性不可以出海,即便出海也只能做些简单的杂务,而在“悠游号”上,苏菲不仅做饭,还可以修理船底、登上高空作业板更换灯泡,有时候比男孩儿表现得还要勇敢,而男孩儿也不只是修船、爬桅杆,同样要做饭、洗碗、擦地,尤其是苏菲的表哥科迪很乐意做这些工作。其次是责任的平等,在“悠游号”上,无论是孩子还是成人都要值班,保证航行的安全。船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科迪和爸爸阿莫沟通不畅,阿莫和斯图都不喜欢他们现在的工作,却又不知道如何改变,多克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初恋罗莎莉,苏菲想要克服心中的恐惧、疗愈幼年的创伤。大海逼迫他们彼此坦诚相见,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船象征着自由。航行之前有人对苏菲说:“你不觉得坐在船上好像被关在监狱里的囚犯吗?”苏菲回答:“监狱关的囚犯?才不呢,我就好像是一只鸟在天空自由飞翔。”似乎船就是她的翅膀,可以把她带到任何地方。船也象征着一个独立的空间,对苏菲而言,乘船远行意味着一段摆脱父母管束的独立生活。当多克舅舅说他们可以通过无线电和苏菲爸妈通话时,苏菲既兴奋又觉得自己像是在作弊,因为她比別人多了一重援助。换言之,当儿童意识到父母不能事事为自己代劳时,他们就会宁愿冒着风险到别的地方寻求满足。而此时父母的出现会打破她独立成长的空间。

水与浸洗礼

水蕴含着生命与死亡的双重含义。胎儿在羊水的包围和保护中降临人世,从某种意义上说,水意味着生命的起点。同时,水也象征着死亡,《荷马史诗》中曾提到奥德赛乘船穿过惊涛骇浪的大海,渡过奥克阿诺斯长河就可以通往冥神哈德斯的住所。弗莱也在《批评的解剖》中指出:“水在传统上属于人的生命之下的存在范畴,即死亡之后的混沌或消融的状态,或者说是向无机物状态的堕落。”《少女苏菲的航海故事》处处都体现着“在水中死亡,在水中重生”的隐喻。苏菲的双亲葬身大海,苏菲自己却是在大海中获得新生的。而小说中又特意介绍了苏菲的舅舅们和外公的姓名,每个名字背后都有一个在水中重生的故事。阿莫舅舅,原名摩西,摩西是古希伯来人的领袖,婴儿时被装在篮子里顺河水漂流,被法老的女儿救出,公主将其视为自己的儿子,并取名摩西,在希伯来语中就是“从水里拉上来”的意思。苏菲的另一个舅舅多克,原名约拿。约拿同样是《圣经》里的人物,他因触怒上帝被丢进大海,并被神派来的鲸鱼吞入腹中。他在鱼腹中反思自己的过错,三天三夜后鲸鱼将他吐到岸边,他得以重生。而苏菲的外公邦皮,原名尤利西斯,他在七十二岁的时候决定回到家乡英格兰度过晚年。《荷马史诗》中的尤利西斯在海上漂泊十年,历经重重磨难,终得以返回故乡,在这漫长航行中,重获新生和重返家园被赋予了同样的意义。

进一步说,生命之水和死亡之水对应的是人们对大海既向往又恐惧的矛盾心理。苏菲怕水,却执迷于航海。她借“小小孩儿”之口对科迪说她爱水也爱海洋。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做一个噩梦,梦见黑色的海水像一堵墙一样涌过来,将她淹没。但是她却自学各种航海知识,执意要出海。苏菲讲述的每一个邦皮的故事都是邦皮和水的故事。表哥布莱恩问苏菲:“他在水里老是出麻烦,为什么还一再要到水里去呢?”作者借科迪之口说出了答案:“要是你能征服你最害怕的东西,也许你会觉得——我不知道——你会有自由之类的感觉。”对于苏菲而言,穿越大海就意味着跨越恐惧,告别过去。

水是获得神启的必经之处,“但丁必须穿过一个火环和伊甸园之河才能到达炼狱之山(炼狱仍然处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表面上),走向天堂或者说走向严格意义上的神启世界。”([加]诺斯洛普·弗莱:《批评的解剖》[M],陈慧、袁宪军、吴伟仁 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11月,第164页)同样,奥德赛穿过奥克阿诺斯长河,访问冥神哈德斯,才能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从这个角度看,浸洗礼中的水便有了启示意义,正如弗莱所说:“在神启象征中,我们有‘生命之水,即两次出现于上帝之城中的伊甸园的朝四个方向流动的河水。宗教仪式中的洗礼用水就是它的代表。”小说中专门用一节讲述大马南岛上的浸洗礼,大家一起参加法兰克孙子的浸洗礼,等所有人都浸入水中后,观礼者合唱《奇异恩典》,苏菲突然感觉全身冰冷,像是在葬礼上听到过这首歌。肃穆的仪式过后,布莱恩向大家道出浸洗礼的意义,“水可以洗涤人身上的罪恶,可以让人获得新生,成为完整、全新、洁净的人。”整个航行对船上的每个人而言不都是一场浸洗礼吗?经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经历漫长旅程的孤独与风浪,每个人都得以重新审视自己,阿莫舅舅和科迪之间的父子关系得以缓和,彼此都学会接受和表达爱,斯图舅舅找到了他真正喜欢的工作,而苏菲终于勇敢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世,也终于克服了自己对水的恐惧。正如苏菲在小说结尾所说:“每当闭上双眼,我仍会闻见海水味,但我觉得仿佛经过一番清澈凉水的浸洗,全身洁净清爽而且焕然一新。”

大海:幻想世界

河流与大海的不同之处在于,河具有某种稳定性,是人身体内部已经具有的精神气质,而大海充满了不确定性,象征着更为广阔的外部世界。当一个人内在的精神世界无法得到满足时,他就需要向大海出发,去寻找生活中缺失的东西。

苏菲从河流走向大海,又回到河流的过程,这正体现了苏菲从寻觅自由到获得自由的变化。苏菲居住在俄亥俄河边,对班上的同学而言,那条河已经宛如天堂,能满足他们探险的乐趣,而苏菲的目标却是宽广无际的大海。當苏菲完成了她的航海之旅,再次回到俄亥俄河边,她却可以享受到河中游戏的乐趣了,“我既不再漫游于梦境,也不曾返回现实人间,更不再固守着骡子脾气。我活在这里,活在此时此刻。”

大海将散落的时间碎片汇聚成一个网络,邦皮的童年、舅舅们的童年还有苏菲的童年得以在大海上相遇、重逢。苏菲讲邦皮童年的故事,而舅舅们也借此回忆自己儿时听到过的邦皮的故事;邦皮错把布莱恩、科迪、苏菲当成了小时候的斯图(布莱恩的爸爸)、阿莫(科迪的爸爸)、克莱尔(苏菲的养母);当孩子们回到家乡,他们又一次玩起了父亲们儿时津津乐道的“蓝色波普”游戏。这不单单是一代人又一代人的重复,而是父辈对后辈的启示,后辈对父辈童年记忆的唤醒。这也正是几辈人的童年相遇带给他们的意义。

大海也意味着另一种生活。苏菲之所以迷恋鱼和海水的味道,为一艘装满鱼饵和渔网的船着迷,是因为这一切陌生的事物都在帮她构筑一个幻想世界。她在这个幻想世界中可以逃离现实生活带给她的苦难,暂时忘记自己是孤儿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她要在海上开启她的寻觅之旅。很明显,这次航行的目标并非为了见到邦皮。虽然一开始大家似乎都是因为和邦皮的亲缘关系而出发的,但是慢慢地每个人所寻觅的事物都揭开了。苏菲寻觅的是独立、是成长,是对自身境遇的坦然。故事中几次出现的“罗莎莉”也是对人们寻觅之物的隐喻,她代表着每个人生活中缺少又渴望得到的东西,然而即便是在寻觅的路上,你也无法永远地抓住她或者永远地放弃她。

幻想的意义

幻想是苏菲思考问题的方式,贝特尔海姆在《童话的魅力》中提到“儿童的思想不能像成人的思想那样有秩序地运行——儿童的幻想就是他的思想。当儿童试图理解自己和其他人,或试图推断某一行为的特定结果可能是什么时,他就围绕这些问题编织幻想。”幻想帮助苏菲克服恐惧,接纳现实。苏菲是一个孤儿,她在小说里提到的爸爸妈妈是在她换了很多个寄养家庭以后的新的养父母。故事中提到的舅舅、外公邦皮也并非她的亲舅舅和外公。但是苏菲却坚持认为他们就是自己的亲人,最好的理由是她知道外公邦皮小时候的故事。事实上,苏菲刚来到这个新家庭不久,远在英格兰的外公邦皮为了让苏菲更好地成为他们的家庭成员,便时常给苏菲写信,把自己的童年故事讲给苏菲听。

在外公邦皮的努力下,苏菲的确融入了这个新家庭,但也陷入了幻想中,拒绝面对几年前在水灾中失去双亲的事实。选择穿越大海看望外公邦皮,对于她而言就是穿越幻想迎接现实之旅。航行于海上,每次有人问起苏菲真正经历的故事,都相当于是打断她的幻想,逼迫她即刻从幻想中走出来,因此她每次都岔开话题,守住自己的幻想空间。直到船舶靠岸,她见到邦皮,才终于愿意亲口讲出那个属于她自己的漂泊的“小小孩儿”的故事。苏菲是典型的借助幻想解决现实问题,渡过现实难关的女孩儿。

“邦皮的故事”是连接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的桥梁,起着神奇的“童话”作用。托尔金把优秀童话故事需要具备的特征描述为幻想、恢复、逃避和慰藉。布鲁诺·贝特尔海姆认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必备的特征就是威胁。故事中的邦皮总是明知危险,依旧被水吸引,总是在水中遭遇险情,又总是化险为夷。每次回到家邦皮都要领受父亲的毒打和母亲为他准备的美食:苹果派。换句话说,邦皮总是受到应有的责罚,同时又总能得到报偿和满足。这种固定的故事结局成为苏菲心中的灯塔,不停地传递给她勇气和力量,当“悠游号”在海上遭遇风浪的时候,苏菲和表兄科迪都想起了故事里逃离险境的邦皮。到达英格兰后,邦皮对大家说:“你们都该吃个派。派在哪里?多做一些派!”这时候阿莫舅舅却把他给每个人设计的画像送给大家:邦皮正坐在床上开心地吃着苹果派,科迪如愿成了杂技师,苏菲则高坐在高空作业板上。可以说邦皮的故事不仅影响了苏菲,也感染了船上的每个人。他们都开始回想和珍视独属于他们的那个“苹果派”。每个人都借助大海这个暂时与日常生活隔离的空间,思索他们从小到大一直在寻找的那些美好事物。

幻想不会结束,对美好事物的追寻和坚持也不会结束。隐藏在故事深处的,是作者关于时间和生命的探讨。故事中几次提到“快跑”。邦皮躺在床上,急促而又短浅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顿了好一阵子,又吸了一口气,最后完全寂静。科迪和苏菲都在心里想着 “邦皮,快跑!”阿莫舅舅送给苏菲的画,“画中的我高坐在高空作业板上,在空中飞舞,在浪潮上飞扬,蓝蓝的水,蓝蓝的天空;而我脚下,蔚蓝的海水里,一对鲸鱼正飞腾在半空中。”画的下方写着“苏菲,快跑!”“快跑”是人心中的期待,期望自己,也期望自己所爱的人可以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可以超越胆怯的自己、悲伤的自己,甚至超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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