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母亲说“我爱你”

马亚伟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说：“妈，我爱你！”母亲垂下眼睛，笑笑说：“嗯！”

我一直觉得，“我爱你”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有什么比这三个字更能表达直接而热烈的感情？对爱人和孩子，“我爱你”这句话是我挂在嘴边的，也因为这简单的三个字，为小家庭创设了温馨和乐的氛围。可是，我从来没对母亲说过这句话。

母亲他们这代人，含蓄内敛，不轻易表达感情。按理说，母女之间的沟通应该没有丝毫障碍，彼此的心意最容易相通，表达亲昵的感情也最自然。可是，从小到大，我跟母亲之间好像隔着什么，我们很少有亲热的身体接触，几乎没有拥抱过，最多是搂搂肩膀而已。我跟闺蜜说起这种情况，她深有同感，我们一致认为，这是时代造就的“情感表达障碍”。

我们与母亲心照不宣，彼此是最亲最爱的人。这个世界上，什么关系能比母女关系更牢靠和亲密呢？可“想要说句爱你真的很难”。闺蜜说，她有段时间特别想跟母親说“我爱你”，那是她母亲病重住院时，她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会成为永久的遗憾。可是她鼓了很多次勇气，还是不能说出口，那三个字一次次被咽到肚子里。在唇边徘徊无数次的“我爱你”，最终只化作了她无言的关心和照顾。

我也是如此，计划了多次，每次都“表达未遂”。我总想着，或许是在等一个机会，生活要为我创设一种情境，让我对母亲说出“我爱你”。

去年年初我生儿子时，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我被推出产房后，第一眼看到母亲，她脸色煞白，紧张地攥着手包。妹妹在我耳边小声说：“你知道这两个小时妈是什么过的吗？大冬天的，她紧张得浑身冒汗，还不停地转圈，像个陀螺似的停不下来，惹得别人都看她……”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母亲深知我作为高龄产妇生孩子有多危险，她对我的担心超过任何一个人。那一刻，我真想对母亲说句：“妈，我爱你！”可是，我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坐月子时，母亲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我享受着母亲做的美食，可别说“我爱你”，就是“谢谢”，我都说不出口。我总觉得习惯了享受母亲的爱，说别的反倒显得不自然，母亲也觉得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天午后，阳光暖暖地照进窗子，屋子里暖融融的。母亲在为我的儿子做小衣服，我在一旁哄儿子睡觉。儿子睡着后，我把他放到小床上，回到母亲身边陪她聊天。我们母女两个人，轻言细语地聊着过去的故事，回忆曾经的岁月，心里盈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我与母亲，时而微笑，时而感慨，有时相视一笑，彼此默契极了。母亲咬断线头，轻叹口气说：“一晃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忽然也有种岁月深深的感叹。屋子里光线饱满，明亮亮的，晃得人有些恍惚。不知怎么的，我忽然说：“妈，我爱你！”母亲垂下眼睛，笑笑说：“嗯！”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不自然，母亲也没感到突兀。就这样，一句“我爱你”，让母女间爱意流淌，温情满满。事后我感到不可思议，没有什么特殊的机会，没有什么特别的场景，我竟然能够对母亲脱口而出“我爱你”。

忽然明白，这句话在我心里酝酿得太久太久，所以只要说出来，一定是极自然的。

鲁村摘自《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