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王家茶馆
2019-11-14■陈雄
■陈 雄
一
王家茶馆,是我家隔壁的隔壁。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家的房子可以用“家徒四壁”四字来形容,而这“壁”还各有特色,有的是土坯墙,有的是泥糊的麻杆墙。
一到春天,田野里红花草开得如霞似火,油菜金灿灿的黄花铺天盖地时,土蜂就成群结队地到我家来“做客”了。它们好像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在土墙上打洞似的。黄灰色小翅扇动空气,嗡嗡嗡的响声集聚起来,仿佛低低的雷鸣,人说话的声音小了点,就完全被湮没了。作为报复,我常把一个小口瓶子对准墙上的小洞,土蜂往外一飞,就掉到瓶子里,出不来了。
祖母说,我们这个村子,原名红庙街,一个繁华热闹的集市,后来衰败了,街退化成了村,但保留了街的样式。两排房屋相对而建,中间的道路,仍然铺着厚厚的青石板。
下雨天,我喜欢穿大人的木屐,像踩高跷一样,走在青石板上,听木屐钉在石板上的“橐橐”声,这声音使我想起疾驰的马蹄。
我问祖母,那个时候街上有马吗?祖母说:“当然有啦!”
“有白马吗?”
想象集市上车水马龙,突然从人群中飞出一匹白马,马蹄在石板上踢踏出“哒哒”的脆响,马上的人诗意而威风。
“有!各色的马都有!”
祖母的眸子不再浑浊,宛若有星光流溢,她忆起了自己少女时光吗?祖母的脸是标准的鹅蛋脸,她是南京李氏望族之后,年轻时是位好看的大家闺秀无疑。
为什么会嫁给一穷二白的祖父?老一辈的人说,刚嫁过来时,陈家还算殷实,后来,祖父的兄长中出了个赌棍,将陈家的家底败了。
年代久远,一切都成了谜。
遥想祖父祖母的卑微生计,我心里生出一片怜惜。
满街都是做生意的,迎风招展的幌子挑着“某某绸缎”“某某酒楼”“某某钱庄”的字样,威武风光,只有我家门口,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小块布幔,上书:陈家米行。
说是米行,其实就是舂米的小作坊。传到祖父这一代,已有些年月了。他和祖母将顾客拿来的稻谷加工成大米,落下谷壳和碎米,加工费则全免。
而隔壁的蒋家是磨面的。
蒋家的当家人,我小时候喊他“蒋家爹”,他身形颀长,虽然双目失明,但声如洪钟。最后,他活了九十七岁,差不多是村里最长寿的人。
蒋家爹讲1954 年江汉平原发洪水,他与家人走得匆忙,将一只驴子系在房子中间的杉木柱子上,等大水退去回来之时,惊喜地发现那驴还活着,而那根杉木柱子,被它啃得一点不剩了。
蒋家的隔壁就是王家茶馆了。
二
王家茶馆的格局完全不同于我家与蒋家,显出鹤立鸡群的味道。
首先是占地面积大,大概有五间门栋的样子。其次是构造独特,房顶四面勾起向上的檐角,几只铁铃吊挂其上,有风拂过,铃音清脆悦耳,屋脊两边各蹲数只石头小兽。
房子上下两层,檩子、柱子、窗子、楼梯、地板全是杉木。大人们说,杉木不生虫,材质密实,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通盘使用。
所以,王家茶馆没有那些讨厌的土蜂,连一只也没有。
茶馆里有天井,抬头可见一方青天。下雨时,雨水就从天上落到地下的池子里,池子用整齐的青砖砌成方形,年深日久,青砖上都生出厚厚的青苔。
天井上空时有鸟群飞过,叽叽喳喳的麻雀,咕咕叫唤的鸽子,排成“人”字的雁阵。更多的时候,是听到遥远天际传来的“布谷布谷”的呼唤,那呼唤有时远在天边,有时近在耳前,但我始终没看到布谷鸟长什么样。
无聊之际,我和小伙伴来这里看天、“猜鸟谜”,天空湛蓝如洗,白云如丝如缕,接下来,会飞过什么鸟?是燕子,是斑鸠,还是野八哥……是一只还是一群?
凭什么王家的房子跟我家的房子差别这么大?
蒋家爹好讲古。他说,王家祖上是开茶馆的,富甲一方,但是呢,富不过三代,传到王家爹这一代,就已经败了。
王家爹中等个子,脸黑,精瘦。冬天一大早就到路上拾牛粪,一件露出棉絮的旧袄,拦腰系根草绳,一点也不像公子哥。
据说他在某次运动中挨过批斗,还上交了整整一坛子银元。
幸运的是茶馆没有充公,被他继承下来。
王家茶馆当年的盛景,总是浮现在我年少的遐想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茶馆屋脊那几只小兽上时,集市里人头攒动,商贩的各种吆喝声慢慢叫醒了老街,而我年轻力壮的祖父,穿着一件破了几个洞的汗衫,踩下百来斤的碓身,开始舂一天里的第一批米。
这时候的茶馆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不待日上三竿,三教九流的闲人汇聚于此,喝起了早茶。茶香、烟气、橘子皮味在空中弥散,说话声、嗑瓜子声、啜茶的声音混在一起。一位老者身边围了一圈人,老者故作深沉地说道:“你说怪不怪,他家这个祖坟是块风水宝地,何以见得?那棺材底下,竟然汪着一团泉水,泉水里游着两条筷子长的红鲤鱼!”
茶客们正在啧啧称奇,茶馆一角飞出惊堂木落案的声响,霎时将所有的喧嚣压下来。一位长袍老者“刷”地挥开折扇,道:“书接上回,话说薛仁贵被封为‘平辽王’,前来薛府道贺送礼的文武大臣自是络绎不绝,有人却送来一坛清水……”搭着条毛巾的伙计像鱼一样游弋在茶客中间,这时候也停下活计,支起了耳朵,而茶馆的王老板捏着黑色烟枪,满足地看着这一切,悠悠吐出一口烟……
三
我和小伙伴们每天都要跑到王家茶馆玩。
王家爹有两个孙子,一个叫大军,一个叫小军。大军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小军读了三个一年级,每年都留级,简单的三加二,都要扳着手指头算半天。
我是穿着开裆裤和大军、小军一起长大的。王家茶馆,则成了我童年的乐园。
茶馆还在,只是不再卖茶,当然也没了茶客。在它的一楼,有一架石磨,村人要磨小麦、大米或黄豆,做馒头、米粑或者豆皮,都可以来使用。
我和祖母有时到王家来磨米粉。
来的时候撒娇,常要她背,她就唱:“背背砣,换酒喝,酒冷哒,换茶喝。茶冷哒,我不喝,还是要我的背背砣。”她裹了小脚,背上还多了我这个“背背砣”——一个几十斤的肉团,总是走得很慢。
五六岁的伢,最合适的工作,当然是“喂磨眼”了。小小的手抓一把米,等磨眼转到跟前来时,眼疾手快,一把米撒进磨眼,细白的粉子由石磨掉到下面的簸箕上,像下了一圈小雪。
喂磨眼的工作很枯燥,后来,我非要学推磨。在祖母手里十分温顺的石磨,这时候变成了一头小犟驴。我小小的身板根本驾不住它,它的惯性带着我脚步踉跄。祖母笑地露出一口缺牙,说:“伢儿,你别推了,我教你唱歌吧!”
我拍手叫“好呀,好呀”,她就慢慢唱道:三岁的伢,会推磨。推的粉子白不过,做的粑粑甜不过。爹爹吃了十三个,留两个,给婆婆,婆婆吃了心的磨不过,半夜起来摸茶喝,门闩撞了后脑壳。
在茶馆,我和伙伴们永远玩不厌的还是躲猫猫。
王家房子太大,简直像个迷宫。加上每间房子都不上锁,从一间房窜到另一间房,可以自由躲藏。当小伙伴摸索到跟前来时,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干脆把紧张转换成一声大吼,吓对方一大跳,对方也大吼一声压惊:“抓住了!抓住了!”
上下两层的房子差不多有十五六间,房子里有的堆着农具,有的堆着谷草,有的堆着棉花。我们在木地板上、楼梯上奔跑追逐,兴奋的喊叫声,伴着咚咚咚震耳的脚步声,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噪音。
蒋家爹喜欢吃豆皮,有一回他摸到茶楼里来磨黄豆,听到我们在茶楼里乱跑,就说像是在“跑兵荒”。他说,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东洋鬼子(日本人)端着刺刀进了红庙街,王家茶馆里的人,也没谁像我们这样惊慌地跑过。
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大军、小军的父亲和伯伯从未发过火,比如嫌我们吵了他们,或者弄乱了他们的家。
小军刚满周岁时,小军的母亲寻了短见。她不过是和公公王老爹拌了一下嘴,一时想不开,就喝1059(一种农药)。
而小军的伯伯伟德,好像不怎么喜欢种地,也不做其他营生。我经常在冬天看到他搬一只板凳,坐在茶馆门口晒太阳。
所以,我小时候在那里疯玩,一直觉得那里好像缺少点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一种温馨柔软的女人气息。
母亲则给我下了一道禁令,到王家茶馆怎么玩都可以,但有一条,绝对不能玩火。
母亲的担忧不无道理,木质结构的房子,到处堆着稻草、棉花,发了火可不是好玩的。
但我和伙伴们还是犯了禁,趁大人们不在,在天井旁点一盏煤油灯,烤起了知了。
大军用筷子夹住知了,刚放到火苗上,知了的翅膀就烧着了,随后,“呯”的一声,知了的肚子就鼓胀起来,流出来似油非油的东西。不一会,空中就弥漫起一种奇异的香味。
马国的父亲是中医,他搬出父亲的权威,说知了是一味中药,吃了大补。
他端详、品鉴了一番手掌上烤熟的知了,十分斯文地一一肢解,肉多的地方慢慢丢进嘴里,嘴巴“吧嗒”几下,夸张地叫道:“真好吃,真香啊!”
小军急了,他手里的知了还未全熟,就迫不及待丢入口中,因为太烫,他歪牙咧嘴,面目狰狞。
我们问他:“好吃不?”
他冒出一句:“如果加点盐,会更好!”
为了不显胆小,我装模作样地吃了一只,说实话,一点都不好吃,只记住了一股焦糊味。
四
我们特别痴迷一种博彩游戏。把硬币往墙上的青砖一撞,看谁撞得远,谁就有资格捡起硬币,往那些撞的近的硬币投过去,张开拇指与中指一量,如果达到一拃,就可以将别人的硬币收入囊中。
那次,我将一枚伍分硬币对准茶馆院墙上一块成色极好的青砖,铆足劲撞去。“崩”,硬币像一粒子弹朝后迅疾飞去。
我追着硬币奔跑。硬币被撞飞约莫十米开外,落到地上时,我失声惊呼,不远处就是一个露天粪坑。硬币蹦跶两下,进了粪坑。
伙伴们一个劲地幸灾乐祸地大笑。我则急赤白脸,焦灼而无奈,但我瞥了一下粪坑,便喜出望外。粪坑竟然是干的!硬币正躺在粪坑一角,熠熠闪光。
那时候,五分钱可以买一斤盐,买十颗糖,买一本连环画。
正当我准备跳下粪坑时,猛然发现粪坑当中有两条绿色小蛇!它们好似那枚硬币的守护者,正昂着头向我吐着信子。
又是马国,很在行地说,这是两条“青蛇标”,又叫“竹叶青”,平常在地面跑得飞快,人是很难追到的,看它三角形的脑袋,就知道有毒。这种蛇可以用来泡酒,他当中医的父亲曾说。
我半信半疑,马国继续吓唬我:“要是不信,你就跳到粪坑里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很不解:“这两条蛇也怪了,为什么会一起掉粪坑呢!”
另一个伙伴叫迎庆,说:“有什么奇怪的,它们肯定在谈恋爱,正在亲热,不晓得前面有个陷阱,就一下子掉进去,爬不出来了嘛!”
他的话引来大家一阵哄笑。
大军分析道:“不急,不急,蛇吃老鼠,这粪坑里没有老鼠,过不了几天,它们就会饿死,到时,你再来捞不迟!”
小军凑到我跟前说:“干脆我帮你把它们砸死算了!”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石头,往两条蛇身上砸去,不偏不倚,两个蛇头被石头砸了个稀烂。
我下到粪坑,拾起伍分硬币。望了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蛇身,心里突然生出一念。我找小军要了根树枝,将两条死蛇从坑里挑上来,径直向家中走去。
马国以为我心怀愧疚要“超度”它们,迎庆则认为我想吃蛇肉,提醒我煮蛇肉时,千万别让锅里落了屋梁上的灰。
我不答话,找出母亲补衣服用的剪刀,给两条小蛇做了解剖实验,小心地挑出两枚绿莹莹的蛇胆,放在盛了清水的碗里。
因为,我记得语文老师说过,说吃了蛇胆的人视力特别好,一生都不会近视。
但看着那两枚椭圆形绿色蛇胆,我犹豫起来。
伙伴们都翘首以待。
我一咬牙,一仰脖子,两枚蛇胆,滑溜溜凉嗖嗖顺着喉咙下了肚。
伙伴们都鼓掌叫好起来。
马国的祖父是红庙老街出名的拳师,马国从小跟着祖父习武,会个三招两式,而且特别喜欢看些武侠书。他表情神秘地说:“这两条蛇,一公一母,肯定是夫妻,它们的胆,进了你的肚子,怕是要两两结合,炼化成精,到时,你说不定可以获得什么神力!”
我顿时觉察刚才还平静的小腹蓦地升腾起一股热意,好像那两只蛇胆真的发生了什么反应,自己有可能获得来自两条小蛇的神秘异能了。
然而,迎庆的一席话,又使我害怕起来。
他说:“我爸也吞过蛇胆,不过呢,他用白酒泡了三天,才敢吞下,因为蛇胆上都带寄生虫,要用白酒消毒后才能吞!”
一刹那,我又感到那蛇胆上的寄生虫,在我肚子里飞快地成长,一下子就复原成那两条绿色的小蛇,在我体内交相缠绕。我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
大军惊呼道:“你的脸像纸一样白!我去喊你姆妈回来!”
母亲正在田里割谷,丢下农活,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问明缘由,先是斥骂我一顿,说我造下孽债,让小军杀了生,并且将蛇拿回屋,因为“蛇”与“折财”的“折”同音,不吉利。
“去,去,去!都是你们这些鬼打架闹的!”她大手一挥,像驱赶麻雀一样,把小伙伴们都撵走了。
“你听他们瞎说,其实,你肚子根本不疼,心理作用!”她当过几年小学老师,“心理作用”这个词我是第一次听说。
她把手按到我的肚子上,语气温柔起来:“疼不疼?”
我摇摇头。
“这就对了,其实,你根本没疼过!”
五
大军、小军成人之后,在村人眼里,王家茶馆就显得落伍了。
因为它周边原先那些低矮的土坯房,早就拔地而起,换成了一间间方正的楼房。
水泥、玻璃、不锈钢窗户,这些新材料,标志着另一个时代的来临。但这些楼房,骨子里夹着一种小气和土气,它们千篇一律,连磁砖的色彩也几乎一模一样。
大军这时说了一门亲事,女方的要求,嫁过来可以,得住砖混结构的楼房。
大军的父亲载德拿出所有积蓄,包括变卖了王家爹偷偷留下的十几枚银洋,推倒了老茶馆。那时,我在外地读书。可以想见,那些巨大的杉木柱子相继被推倒在地,发出“嘭嘭”的沉闷响声,溅起灰尘的浓雾,我的童年时代也堙没其中,无迹可寻了。
村人说,在拆二楼的房间夹板时,出了一个骇人的状况。一条黄黑相间的大蛇,突然窜出,足有一米多长。有人随手抄了一把铁锹,想将大蛇截为两段。
载德急忙阻止,说这是一条“家蛇”,他不止一次看它逮过老鼠呢!
于是,那条大蛇得以从容地游走。
有迷信的村人,说这蛇以后还会回来,说不定会化成一条龙,王家后人要出大人物啦!
那些好闻的芬芳的杉木都去了哪?
载德倒是没浪费,他请了木匠,用拆下来的上好杉木,为大军打了床和衣柜,以备结婚之用。
长大后,我在镇上一所学校当了孩子王,糊口而已,但看大军的眼神,有些躲闪的意思。或许他把我当作公家人了,觉得我们已不在一个层次,就主动疏远了我。
大军的弟弟小军对我没隔膜。
每次逢年过节,小军都会到我家串门。我递一支烟给他,他就坐下不走了,跟我说这说那。
但是小军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前年,在市里的医院遇到过他一次,他刚从医院取了腿上的钢板,走路还不利索。他骑摩托来城里做建筑小工,半路上被一辆卡车撞了,肋骨断了三根,小腿粉碎性骨折。
已是初冬,寒风中的小军仍然穿着一件迷彩服颜色的旧单衣,颧骨高耸,面容憔悴,而他老婆,上着一件白色旧羽绒,下套一条面料起球的黑裙子,不着边际地问我这问我那。后来,她突然拿出一部手机,要加我微信。
不久,母亲清理我不穿的旧衣,翻出几件半新的毛衣和西装,问我:“这些衣服,你不会穿了吧,我拿回去,给小军穿怎样?”
我找出一件还能穿的黑昵子大衣,递给她:“把这件大衣也带给小军吧!”
她倒是舍不得了:“这件衣服,你当时买的时候,不是花了几千吗?留着自己穿吧。”
我轻描淡写地说:“过时了,不想再穿。”
春节,我再回家,就又看见了小军,站在昔日的王家茶馆旧址前,与那些衣锦还乡的村人打着招呼。
有人开了宝马回来,有人骑着摩托回来,有人衣锦还乡,有人锦衣夜行。
小军做过几年洗车工,别的没学会,对车的牌子倒是熟记于心。我从一辆车里出来,他先是呼出我的名字,很在行地问:“你这辆大众,大概是十二万多一点吧!”
我点点头,递一根“黄鹤楼”给他。他接住烟,问:“这是四十元一包的吧,听说还有一百元一包的?”我没答话,正准备给他点火时,发现他正穿着我那件黑昵子大衣。
说实话,这件昵子大衣穿在他身上,比我合身。他也肯定知道这件衣服是我的,但是他眼光纯净之极,没有丝毫尴尬或者自卑的成分。倒是我莫名觉得有些羞愧,只看了一眼这件大衣,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将目光飞移到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