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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接受,你将要远去

2019-11-14潘彩霞

莫愁 2019年1期
关键词:惠子太郎艺术

文/潘彩霞

“智惠子说东京没有天空/她想看看真正的天空……智惠子望着远方说/阿多多罗山上/每天出现的蔚蓝天空/才是智惠子真正的天空/这是关于天空天真的话。”这首《天真的话》被日本教科书收录,作者是日本诗人、雕刻家高村光太郎,诗中的智惠子,是他的妻子。她曾把他从泥沼中拯救出来,而他,则为她写了一生的情诗。

她打开了他人生的窗户

1883年,高村光太郎出生于艺术世家,父亲是被皇室尊敬的雕刻大师。作为长子,他要子承父业,六七岁开始学木雕,14岁进入东京美术学校学雕塑,17岁发表诗歌。偶然看到罗丹雕塑的《思想者》照片后,他立志要做像罗丹一样的艺术家。1906年,他到西方留学,三年时间里“像饿鬼一般狂学”,希望把先进艺术、自由精神带回日本。

然而,回国后,光太郎的新思想与日本美术界的权威主义格格不入,他不参加浅薄粗俗的艺术展览,不拜访有权有势的人,不与古董商合作,撰文抨击旧制度。他不仅遭到忌恨,作品也不被承认,想靠卖画和雕刻养活自己的梦彻底破灭。对艺术绝望后,他准备贩卖黄油,又发现微薄的资本根本没法运作。父亲安排他去东京美术学校当老师,被他拒绝,父子关系日益恶化。他开始放纵自己,“越困顿越喝酒,生活上一步步陷下去,精神上已经在吐血了。”

这时,一位画家的妻子为他带来了长沼智惠子。那个晴朗的冬日,智惠子出现在他面前。她个头不高,皮肤白皙,说话声音极轻。她是福岛县一个酿酒富商的长女,在日本女子大学读书时喜欢上了油画,毕业后,她以一幅祖父的画像说服父母,让她留在东京学习油画。她骑自行车、喝五色酒,参加女子运动,是女权刊物《青踏》的封面设计者。在人们眼里,她和光太郎一样离经叛道。那天,寡言的她与他惺惺相惜,他们谈塞尚,谈法国绘画。最重要的是,她欣赏他的作品。

沐浴在智惠子纯洁无瑕的清新气息中,以前从未觉察到的力量从心底生根发芽,光太郎的本性回归了。他们经常一起吃饭、散步、写生,“人生的窗户就这么打开了”。

为了让光太郎尽快自立,1912年,父亲为他修建了画室。智惠子特意带了一盆大岩桐花前来祝贺。渐渐地,他被她身上温和的理想主义包围,对艺术的情感复苏。他一边雕塑,一边写诗、翻译,诗风也从颓废转为健康向上。

智惠子与家乡一名医生的婚事被家人提上日程。他无法接受,苦闷之余只能诉诸于诗:“请不要这样/不合情理,违背自然/套着模子浇铸出的丈夫/写得一手圆润小字的你/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哭泣……”她送的大岩桐花日渐枯萎,花瓣凋零,“如浪花粉碎我那悲哀自弃的心”。

听到光太郎的召唤,智惠子义无反顾踏上他的方向,尽管他前途渺茫。她给他写言辞热烈的信,一起写生时,她追着他,像个孩子。葵花般的笑容点亮了日月星辰,在诗中,光太郎充满憧憬:“到了冬天的早晨/心就开始雀跃/我想要抓住什么/又再次眷恋爱人的气息。”她“以孩童般的真实”让他见到“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我”,他认定,她就是“长久以来精神上寻找的伴侣”。

她的爱是最好的粮食

相爱受到阻挠。光太郎母亲理想的媳妇是“出生东京、血统纯正”的大家闺秀,而不是这样有先锋思想的乡下丫头。一张张出身高贵的女子照片被母亲摆在光太郎面前,但他不为所动:“在这世上,我遇见了智惠子,她纯净的爱将我洗净,将我从以前的颓废生活中拯救出来,因为这些经历,我的情感全部倾注在智惠子身上。”

1914年,31岁的光太郎出版了首部诗集《道程》,与此同时,以放弃所有继承权为代价,一贫如洗的小家庭诞生了。

没有婚礼,没有蜜月,只有艺术和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贫穷如影随形。智惠子毫不在意。有饭吃的时候,“我们进入饱食的恍惚/静静拉着手/心中有无限的喜悦在欢叫”;没钱时,他把西服卖掉,她的和服也越来越少,直到“身上无一装饰,在家里就穿着毛衣和裤子走来走去”。甚至在一个风雨肆虐的夜里,他预言,“我们最后会饿死吧”。即使这样,她唯一的要求是:“你的雕刻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而她对油画的追求却不得不半途而废。他们的工作室不在一起,两人的创作都需要整块的时间,在经历了几次“一天之中,两个人都吃不上饭,不能收拾房间,一切生活琐事都要停顿”后,她主动压缩画画时间,承担起全部家务。练习少了,她越来越不满意自己的作品,近乎自虐地责备自己。在一次展览落选后,绝望的她扔掉了所有的作品。

痛苦隐藏在内心深处。智惠子有严重的肋膜炎,唯有回到家乡才能痊愈,东京的天空令她怅惘,想念故乡时,她就画院子里的杂草,研究植物,在窗台上培植百合和西红柿……

她的爱,是光太郎生命中最好的粮食。他白天雕刻,晚上写作,作品不断问世。整整十年,他的木雕才获得承认,这期间他翻译出版的《罗丹语录集》、罗曼·罗兰的戏剧等,也都受到热烈追捧。他的母亲,终于认可了她。

用情诗取暖

然而,因长期没有朋友,没有社交,而光太郎又忙于工作,忽视了智惠子压抑着的苦闷孤独。1932年的一个清晨,她沉睡不醒,身边是一个空了的药瓶——娘家破产,作为长女的她无力拯救深感自责,加之艺术道路受挫,精神猛然被摧垮,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隔壁房间里,画架上绷着崭新的画布,是她前一晚摆放好的。放弃油画令她痛苦,可在遗书里,她只写了对他的爱和感谢,对于艺术,只字未提。

经抢救,她恢复了健康,可精神时好时坏。有一天,她站在松林的一角,大喊着“光太郎、智惠子”,长达一个小时。追在她身后,他的心裂成两半。

在朋友建议下,他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在那里,她学会了剪纸,沉睡的艺术细胞被唤醒,她又沉浸在创作的喜悦中,鲜花、海苔卷、生鱼片,眼睛所见都是题材,出色的画作令他赞叹。

1938年10月5日,被肺结核折磨,她渐渐失去意识。她的面容看上去仍那么年轻,他想起结婚时开的玩笑:“有朝一日你也会变成老太婆吗?”那时的她不经意地说:“我会在变老之前死掉的呀!”谁料,戏言竟成真。

她做的梅酒还在,那个说“请喝吧”的人却已不再握有返回人间的车票。站在空荡荡的画室,他痛苦万分,精神游离。智惠子的身体已经化为灰烬,智惠子的存在却化为原子,飘散在空中,无处不在。他能听到她的耳语,能看到她坐在对面,轻叩窗棂的麻雀是她,枕边的大岩桐花也是她。

几个月后,他终于振作起来,每完成一件作品,都会习惯性地回头问:“怎么样?”而她,就在那里,微笑着注视他。她去世后三年,他出版了第二本诗集《智惠子抄》,诗中,是无限哀愁与对她的思念。

二战期间,他令人难以置信地写了大量赞美战争的诗歌,战后,他谴责自己的愚蠢,为了赎罪,到日本东北部岩手县的山间小屋隐居。苦行僧一般的日子,陪伴他的,是记忆中的智惠子。

“那烟雾弥漫的视线尽头,就是海中的岛屿金华山,智惠子你可中意?山后还有羚羊和野熊出没,智惠子你可喜欢?”对着夜空,他呼唤智惠子,登上高山,他呼喊智惠子,月圆的时候,他拿出两只杯子,倒上啤酒,一杯给智惠子。当有人问他是否寂寞时,他说:“没什么好寂寞的,智惠子就在我心中。”

“你总是应我的思念来相会,你舍弃一切、跨越一切、践踏一切,来与我相会”,她存在于他的血肉,督促他创作不断。山居生活被他娓娓道来,写出了《山之四季》。70岁时,他还独立完成了矗立在青森十和田湖的雕刻《乙女》,而原型,正是她。

1956年,高村光太郎因病去世,他们的生命再次融合。他的死因和她一样,都是肺结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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