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容量与人的情怀——读申广志的诗集《水晶墙》有感

李佩红

我不会写诗。

不会写诗的人评论诗，有点像没生过孩子的姑娘讨论生孩子的感受。说不到紧要处，痛不到点上，敬请原谅！

诗歌，是所有文学体例中最难的。诗歌是刀剑上挑起的一滴血，是于无声处的惊雷，是黑云压城的一道闪电，是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是面对死亡的最后一声呐喊。诗歌，温暖如春花锦缎，痛苦如硫酸蚀骨，灿烂如烟花绽放。人人可以写散文，写得好与赖暂不提。诗歌可不是人人都能写得出来，所以我羡慕写诗歌的人，佩服他们。

收到克拉玛依诗人申广志的诗集《水晶墙》正是2018年的仲夏时节，春天第一场大风完美收官，夏天的烈火犹如火炬刚刚点燃，还没有熊熊燃烧，这个季节是克拉玛依最惬意，最舒适的。看完一本诗集的速度，像风吹动叶片，我在白天逐渐拉长的傍晚，坐在榆树下的长椅上读他的诗，也就三五天便把这本诗集通览一遍。

《水晶墙》分为远望、守望和回望三部分，共收录了他2008至2017年期间创作的一百零一首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的不是一百而是一百零一首，不过，数量的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本身，诗歌本身。申广志的诗深刻而内敛，像他嘴里叼着的香烟，人们看到的只是飘散于空气中的一缕又一缕淡淡的白雾，以及他不经意间闪现的带有彻悟和嘲讽的那一丝微笑。如海明威说的，“小说应该像海中冰山一样，只写出露在水面的八分之一就可以了。”诗歌也是一样，读者关心的是字面下面冰山和巉岩的无限张力。你看，“围坐在燃烧了几亿年的篝火旁／农舍中的犬吠和城郭里的音乐／已经没有区别／更无法认知一块陨铁和一根蒿草／孰重孰轻……撩开大气的蓝色面纱／一群无知无畏的宇宙孤儿／正在永世的黑暗中坐地飞翔”（《日出随想》）。“只有乌孙贵胄的几座古冢／像蚊虫叮咬的大包，仍疼在戈壁上／成为确认老古尔图唯一的希望”（《古尔图，废墟里的一块石头》）。“月亮的秀眸／早倦成一线沟壑，今晚，不知是否望见／两只长蚁携一只幼蚁／厮守在被誉为高楼大厦的洞穴／摊开除夕，对亡亲遥祭／夜空无语，任流星飞溅／任流星飞溅，夜空无语”（《任流星飞溅，夜空无语》）。诗歌里传达出的情绪情感和唐代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所传达出的是人类共同面对无法逃脱的旷世孤独，这也是诗歌所要表达和追求的终极主题。

诗人申广志生于新疆伊犁，当过兵，后转业到克拉玛依，算是半个石油人。既然是石油人，免不了要写石油。诗集中的石油诗不多。申广志的石油诗没有沿袭从前的高腔大调，高昂激越的老路，而是站在人与自然对峙并和谐的更广阔的视角写石油，于是也愈加深刻。“你鞠躬掠草，我叩首夺油／不经意间，同享土地祭拜、谢罪／心存歉疚，也恐于落泪”（《雪地里刨食的马匹》）。在《寻找铁人》里，诗人如是说，“其实，你并没有死，也不能死／只不过，将自己锻打成，无数根钢钉／匆匆植入子孙的脊梁……泪注钙，成铁；血淬铁，铸魂／并适用各色人种”。“不知道，迎我午休的值班公寓／窗台上，几顶装满泥土的废旧塑盔／移栽，并疯长着的是不是／那曾挥泪割舍的无名草芥／只知道，这是一处分娩燃料／又结扎燃料的地方”（《塑盔里的春天》）。还有《人狐情缘》“同样是巡井，仝昕的双腿，此时／如捆了绳索，灌了铅。而那只，被同事戏谑为老公的狐狸，依然／在浸满阳光的沙山上等她／况且，一年四季分秒不差……看，就是这个戴红花的女人／曾把怀里仅有的一块馕递给我／拯救了咱们全家老小的性命／那是一个百年不遇的风雪之夜／哈一口气，都会结冰……但愿退休欢送会上／这尊已修炼千年的精灵，带着／老婆孩子，也能如期而至／如是言说。”这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画面，是源于诗人内心的情感。

诗人申广志是位高产作家，出版过《直立行走》《不期而遇》等多部诗集，曾获得第四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是中国石油行业内诗人的佼佼者。我曾和他同期参加上海创意写作培训班。他早起漫步、我小跑，几乎每早都能在固定的时间遇见。诗人申广志一举手一投足极具伟人特质，什么时候见他都是一副腰板挺直，目不斜视、信心满满的样儿。他喜欢抽烟，几乎烟不离手，吸烟的动作也很有特点，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一支烟，吸一口，手向右前方举，再急的事儿，别人急他不急，始终闲庭信步。一日早晨又见，他一人在竹林神情若有所思，估计在构思新作。近前，他指着冒出地面的竹笋对我说，我观察几天了，竹笋一天能长一米多高，如果一周之后高不过老竹，新竹自然枯萎。南方的新竹拼命拔高，是为争夺一米阳光，我们新疆的山花迅速开放是为争夺时间，但凡生命，都如此相像，太不容易了……说完继续迈着四平八稳的步走。由此可见，他是个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人。下午，即在朋友圈里晒出他的新作《掉队的竹子》：

看似一片宁静的竹林，何尝

不是一群斑马奋蹄在迁徙途中

此时，每一缕阳光

既是救命的稻草，又是

夺命的凶器

只可惜，当初的傲慢，或矜持

令一场爱情，莅临太迟

本属于跋山涉水的季节，而你

还在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殊不知，朝着颤巍巍的项背

迅即，就会射来夏的利箭

投来冬的飞镖

练塘的雨，滴了整整一夜

孩子，你可明白，这是春天

为你哺的最后一次乳，然后

她低着头，抹着泪

走了……

读完这本诗集之后，方知诗人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由来已久，不仅仅体现在一首诗里。下面让我们听听诗人在两首有关树的诗里是怎么想的。“均为阳光种下的生命／岂是太大区分／动则长脚，静则生根／生也相守，死也依存”（《与一棵树交谈》）。“记忆的黑洞，已吞噬我一百多个昼夜了／现在，不得不大声疾呼／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吧／也许，自呱呱坠地，就注定了苍生万物／需有太多的无奈和无辜……当我隐约俯瞰出自己的远方／他们却清晰地仰望到自己的坟墓”（《一棵流浪的树》）。

当然，这本诗集里还有诗人对亲情的怀念，对生活和现实的拷问，以及对自然山河的赞美和讴歌。在此，不可能一一列举。好诗歌我只能掀开一角，等读者自己去体会，也许还会有更新的发现和感悟，甚至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