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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变异

2019-11-14陈克海

黄河 2019年3期
关键词:考验风暴记忆

陈克海

先前小说不叫这么个名字,叫《迎风暴走的中年男人》。怎么取这样一个题目,印象也不深了。至今恐惧的是,几年前或者更早,不知怎么就开始了酗酒。别人酗酒是因为对酒热爱,我只是在迷醉中逃离,既没有挣钱的动力,更没有该结婚该生子的生殖焦虑。我肯定也有过挣扎,只是不愿意轻易承认而已。每天早晚路过赛马场,诸多生气腾腾的生活场景,我完全视若无物。有一天,我看见破烂不堪的北沙河装起了蓝色的市政围挡,才意识到,这块似乎快要被遗弃的地方终也要动工重修了。环境好了,就开始跑步吧。不知怎么就兴起这样一股念头,好像迷茫许久,终于找到了方向。走路的脚步好像也快了许多。不知道是我步伐轻盈,还是迎对面而来的人比我更快,倒春寒的大风中,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正迎风暴走。好像艰难,却也是像不肯认输。我好像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衰败。等到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过去,我还没回过神来。

说到幻觉,还得从小时候说起。大概才十来岁,有一回被班主任留到晚上七点才放回家。从学校回去,要翻山,要过河,要爬坡。过河的时候,天就黑了。河边到处是蠢蠢欲动的坟地。又下着雨。走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吓死人。我一会儿朝前走,一会儿退着走,好像瞪大眼睛就能看清黑暗中不怀好意的一切。还唱歌。大路朝天。颤抖的嗓音还是泄露了我的胆怯。我只是想大声说着话,给人,不,给心怀鬼胎的黑暗证明,我并非孤身一人。到了后来,我不知怎么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人,还是鬼,还是动物,他们并不存在。或者说他们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考验我。他们为什么要考验我?他们考验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七八岁的脑子还顾不上细想。就是靠着这么股唯心主义的念头,连滚带爬,大气也不敢出,摁着狂跳的心脏回了家。

想起这段过往,也并非全无理由。前些时日,基因编辑婴儿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别人批评他的伦理错误,我却想着,要是我这样有着诸多缺陷的人,能够重新编辑一下,岂不是能让我的后代少犯类似的错误吗?当时和同事们在院子里晒太阳,聊起这一段,他们反问我,你以为你想得更明白?说不定有一个更巨大的老大哥正在某块单向透视玻璃后面盯着你,想着,这家伙不好好工作,埋头干活,竟然有了记忆,想着跨越阶层了,是不是得清除记忆,回炉重造一下?说得我一背冷汗。马上就想起了美剧《西部世界》。那些自以为有了记忆的生物型永生人,在自己的角色里活得不亦乐乎,其实不过是人的玩偶。我就在想,我所有的努力,是不是也只是在完成特定的角色分配?比如,我这样的人存在,就只是单纯作为一个失败者。就这么没边没沿的,陷入唯心主义的虚妄,倒也能轻易原谅自己的不求上进,好在我现在不单为自己活着,到了特定时间,有人叫你做饭,去小区缴物业费,逢年过节得走亲戚,世俗生活耗尽我多余的疯狂,就能稍微从这偏执的情绪中稍稍缓解。

说到疯狂,特别喜欢米歇尔·福柯搜集的一个小故事,他在《无名者的生活》里如此记录:“米朗,1707年8月31日被送入夏朗德医院。他一直向家庭掩饰他的疯狂,在乡间过着一种不明不白的生活,官司缠身,毫无顾忌地放高利贷,让自己贫乏的精神步入那些无人知晓的道路,相信自己能够从事最最伟大的事业。”

过着不明不白的生活容易,问题是向家庭掩饰他的疯狂,他是如何做到的?其实这句反问完全多余。看看自己的分裂就足够了。在不喜欢的事情上,还在违心地忍受,还在虚与委蛇地敷衍,完成角色扮演。人啊,真是疯狂又残忍的物种。

但我还是明白,这篇小说根本不是要写什么人的疯狂,我是想写人与人的和解,想缓和自己的焦虑。翻了翻当时随手记下的文字,有这么几句:“又想写小说了。摊子不必铺得太大。好好想一个小说。题目都想好了,《迎风暴走的中年男人》,把最近的遭遇揉进去,当然不是讲一个简单的情爱故事,还是要有对生命的感受在里头。粗浅的印象似乎也撑不起来,便找来阿尔贝·加缪的《西西弗的神话》。金句太多了,先抄几句。”是的,就是在那里,我抄了这样一句话:“荒谬都产生于一种比较。”我并不太确切懂荒谬真正的意思,但肯定意识到了自己的困境。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挫败感缠身的时候,总喜欢做规划,喜欢摘抄,好像这样就能为自己在混乱的迷局中找到出路。海德格尔说得多好:“对死的意识就是焦虑的声音,而且它恳求存在从自己无名人身份的失败中恢复回来。”所以,在《简直像春天》里,里面的男女到了最后也根本不像是在谈情说爱,都想活出一种意义,那些疲惫的中年人,有现实的影子,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变形,现在写下他们,不像是为了获得良心的安宁,更像出于羞愧。是在求证。我口口声声,说是在和自己较劲。就是和人说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这个故事,它的意义又是什么?是救赎,还是更纯粹的黑暗?是男人的虚伪,还是女人的成长?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更大程度上我正在迅速遗忘。曾经发生的故事好像足以铭刻在记忆中,却又变得风轻云淡。我惟一记得的是,写下这篇小说的时候,是在2017年5月,紧接着,就到了乡下扶贫。有一两年的时间,我没看小说,也不怎么读小说,偶尔无意中摸到日渐隆起的肚子,我有种严重不适的罪恶感。太糟糕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时不时地,就会想起那个每天做六十个俯卧撑、暴走三个小时的夏天。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狼奔豕突的男人,发黑的印堂,还有满心的不甘。

真是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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