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史（组诗）

高金光

村口

村口，是属于傍晚的

是属于母亲的

傍晚的村口

是母亲眼窝深陷的瞭望台

很多年，我向往村口

村口是一个港湾

母亲的爱

像太阳的余晖

把我温暖

而现在

我不敢走近村口

我怕我奔腾的眼泪

让人们看出来

我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人

弟弟向我描述拆房过程

哥 我和爸亲手把咱家的房子拆了

乡里通知说 七月八日一定要搬走

何况电也停了 也好 这无形的东西

会伤人 说不定就突然咬你一口

但太阳的毒辣和电咬人时一样狠

硬生生把身上的水分一股股赶出来

其实 这真的没什么 关键是

揭第一片瓦的时候 心 一阵阵

揪疼 好像是撕自己的皮肤

荡起的灰尘 血光四散 迷糊了眼睛

去第一根椽子的时候 似乎听见

我的肋骨断了 惨白的叫声

等到卸横梁的时候 推倒柱子的时候

我感觉自己被抽掉了脊椎 变成一滩

肉泥 屠夫宰杀牛羊不过如此吧

我学习这门手艺很快 等那些

砖 瓦 檩条 椽子 散落一地

我瘫在地上 长久起不来身子

爸自始至终默不作声 你知道

他一生坚强 不会流泪 泪只往心里流

七十年岁月 经他的手 建了两次房

这座房该有二十五岁的年龄 砖和瓦

是他亲自做的 椽子是他从南山挑的

它们像咱们弟兄 都是他的孩子

你可以体会他的心情 现在

爸为咱们营造的家没了 你去年春节

回来的那个家没了 成了遍地的

瓦砾 废墟 刚刚结束的一场战争

晚上 家就是 漆黑的夜空

偶尔闪烁的星星 撵都撵不走的蚊虫

挥也挥不尽的汗水和急切安顿的焦虑

整个水田营都没了 从淅川抹去

安到了唐河 异乡将是故乡

从此 谁再问咱是哪里人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答 南水北调人

黄河湿地

这辽阔的一片草野

这茫茫的一地泥沙

这时而忽闪忽闪的水渍

这不断起起落落的水鸟

生态学家们把湿地

比作大地的肾脏

多么贴切

想象黄河一路走来

她该给沿岸馈赠多少肾脏

那是大地的肾脏

也是人民的肾脏

黄河不能断流

因为断流的黄河

会让所有的湿地：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