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牵牛花上的希望

◎ 关维红

九哥门口那几丛牵牛花，终于承受不住狂风暴雨的轮番轰炸，歪斜着疲软的身子，一头扎到了烂泥里和水沟中，来一次英雄般的壮举：“零落成泥碾作尘”。它去得倒洒脱，心痛的却是我们。

这些牵牛花是九哥和我们一起种的，有半年了。九哥任教的学校是山区中学，住的房子是十多平方米简陋的砖瓦房，位于学校南区整条房屋的最东端。他的门口右边有一棵高大的橡胶树，一丛野生的牵牛花沿着树干悄悄生长着。山区中学生活单调，住宿简陋，九哥又喜欢花草，于是他便想在自己房前种些牵牛花。同学们闻讯后纷纷行动，只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搭建好篱笆，把那株野生的牵牛花引到篱笆下种上。

在九哥和我们的悉心照料下，牵牛花的藤蔓沿着篱笆慢慢地向上攀爬着，我们的心也跟着攀爬起来。等长到几十厘米高时，叶子仰着翠绿的笑脸迎着太阳随风起舞。在藤蔓与叶柄之间，悄然长出花柄，缀在顶端的三五个花蕾趁人不注意时伸出小脑袋。开始是骨朵，之后便是长长的尖尖的脑袋，周围布满了密密的茸毛。我们的心里充满了绿意。

数天后，花柄举着盛开的牵牛花，像一个个小喇叭，湖蓝色，深紫色，粉红色，浅黄色，铺满了整个篱笆，像一堵花墙。我们的心也乐成了花园。

每个清晨，当瀑布般的阳光倾泻而下，亲吻这些娇艳的花朵时，我的目光总会迎着温柔的阳光定格在这些娇小可爱的牵牛花上。

如今，看着这摧残了的牵牛花，我内心五味杂陈。因为我和江哥的成绩就像这被狂风暴雨肆虐的牵牛花一样惨不忍睹。这惨状自我俩随九哥转学到他任教的某间乡村中学的半年来就出现了。唉，这开得好好的牵牛花来凑什么热闹啊！

“牵牛花被风雨打坏了，你们来整理一下篱笆。”九哥对我俩说。

原来长得绿意四射的牵牛花现在变得残破不堪，看着心像扎针一样的疼，我心里替它默默流泪。

“牵牛花长到这样不易，一阵狂风暴雨就前功尽弃了。你们有何感想？受到什么启发？”九哥一脸平静，他那饱含忧虑期待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春水。

我和江哥无言以对。

“希望你们像牵牛花一样顽强生长，在生命季节绽放光彩！人生路上风雨难料，你们要懂得自爱自强！要想活得有尊严有质量，就要发奋读书！”九哥深情地说，泪光闪闪。

暴风骤雨摧残过的牵牛花变得蔫蔫的，七零八落地挂在篱笆上，看着揪心。我们给它施肥浇水，精心照料，每天观察它，给它抓虫。过了一段时间，它又重现生机。不久，又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向人们炫耀自己的芳华。后来，它结出了黄豆般的浅绿色果实。

山区的学校条件卫生差，闷热的夏夜，宿舍热得难以入眠。我和江哥就跟一个五大三粗、满脸匪气的梁姓同学到南区蓝球场边木麻黄树下的杉木乒乓球台上睡觉，一躺下，那些蚊子就对我们狂轰滥炸，它们好像认识了我们似的，恋恋不舍，吻个不停，于是，巴掌声此起彼伏，虽然凉快一些仍然睡得不踏实。

睡了几晚球台，喂了几晚蚊子后，转辗反侧中，我每晚都想起了那几丛历经挫折而结满果实的牵牛花；想起了九哥说的话；想起了他做了一个学期的民师就因其位置需腾空让人顶替，被大队书记赶走而发奋读书考上某所师范的经历；想起了自己艰难的家庭，父亲远在千里之外的韶关钻山沟（挖铀矿），母亲在家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工分，因超支而要用钱买工分，挣回的粮食不够果腹，他们艰难地养活着一家7口人。我开始厌恶起自己来。我不能这样混下去，我不愿意读完初中回去耕田，我不想重复父辈们的生活。考这么差的成绩真给九哥丢脸！我想，我们也要有自己的芳华，有自己的人生果实。于是，我和江哥决定留级重读初二。

我俩的学习劲头十足，每天学习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然后绕学校后背山岭跑一圈，在岭顶做俯卧撑，在九哥房后那棵菠萝蜜的枝桠上连续做20多个引体向上，然后刷牙洗脸，吃早餐，上课。课前进行预习，上课认真听讲，课后及时复习总结，不懂的问题及时请教老师。课间10分钟和睡觉后的10多分钟，我们用来回顾上节课和一天学过的知识，强化记忆，加深印象。晚饭后，赶紧洗澡洗好衣服，抓紧时间拿起课本往东南方向的山岭跑去，找个清静的角落，背诵起单词、课文来。

乡镇的电压低，供电不稳定，没有电的晚上，我们烧起了汽灯。汽灯在头顶发出“呼呼呼”地怒吼，橘黄色的灯光拼力射向四周，炙烤着闷热的空气，我们在灯下玩命地学习，额头汗珠闪闪，背脊汗水潺潺，衣服全湿了，手心黏黏的，但我的心暖烘烘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学习成绩在我们付出的无数汗水中不断提升。一年后，我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江哥也进入前十名。九哥的愁云四散，常常笑容满面。每次考语文，他首先改我的试卷，那优异的成绩让他高兴不已。

1983年，廉江县教育局在我校举行全县语文教学改革研讨会，九哥上《初中语文教学“五步法” 》公开课，教学效果极佳，该教法深受专家们的好评，被推广到全县各间中学。1984年，我考上了某师范学校，江哥考上某间重点高中。九哥任教的两个班语文中考成绩突出，六十多人考上重点中学，九哥因教学出色被调到廉城工作。

那一年，九哥门口的那些牵牛花开得最灿烂最鲜艳，结的果实个头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