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地燃烧 无尽地追寻
——评李沧东电影《燃烧》
2019-11-14
电影《燃烧》为观众展现了一副残酷的生存画卷:面对韩国社会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男女主人公钟秀和惠美虽然怀揣梦想,却只能靠做送货员、推销员来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两人相遇、结合,成为彼此孤独生命中最温暖的依靠。而韩国富人Ben的突然出现,将原有的平衡打破。这个被称为“韩国盖茨比”的神秘富豪,以“玩”为工作,却拥有着令人艳羡的财富。他喜欢结交美丽的底层女子,也有着定期燃烧废弃塑料大棚的怪癖。惠美在和Ben交好后,突然无故失踪,钟秀通过多方寻找,终于在Ben的家里发现了蛛丝马迹。Ben所说的“废弃塑料大棚”是否另有所指——无用的底层人?Ben是否像燃烧废弃塑料大棚一般杀害了惠美,实现他口中“向神献上祭品”?虽然这一切,影片并没有给出确切答案,而不争的事实是,Ben逐渐占据了惠美身边那个本该属于钟秀的位置。愤怒的钟秀燃烧起复仇的烈火,一刀刺死了Ben。
一、普遍的愤怒
导演李沧东说,“不管是世界上哪一个国家,不管是哪一个人种、哪一种文化,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现在人群都普遍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所以我想对其进行深入的探究”。
相对而言,影片中钟秀的愤怒更容易被理解,他与Ben在现实处境的全方位对比中,几乎都处于劣势,也因此失去了心爱的女人。钟秀与Ben虽然年龄相差无几,而财富、地位却差异悬殊,“要怎么做才能年级轻轻就过上那种生活,悠闲地到处旅行,开着保时捷,在豪宅里煮意面?”钟秀无奈而羡慕地向惠美诉说。
在家庭方面,钟秀来自于农村,家中清贫而破碎,父亲固执易怒、母亲离家出走、姐姐早已嫁人,家中仅余的财产就是一头小牛犊。父亲因故意伤人罪接受审判,多年不见的母亲突然出现,也只是因为面临急迫的经济危机,而求助于钟秀。并没有人真正在意、理解钟秀的处境与不安,只有一个破败的家等着他去支撑、修补。而Ben则出生于城市富裕家庭,一家人和睦而温馨,聚会中的欢声笑语衬托得钟秀更加形单影只。
钟秀、惠美都是两个极度孤独的人,没有家人的庇护也没有朋友的倾吐,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压,却依旧保留着心中的净土(钟秀的写作、惠美的哑剧)。这与Ben的悠闲自得、家庭和睦、好友成群却又空虚无着形成了鲜明对比。
面对现实的困境,钟秀依然保留赤子之心,他真挚地爱着惠美,义无反顾地帮助困境中的父亲母亲。而富裕的Ben却似乎早已在浮华生活里磨灭了真心,只懂得“享受”,反而觉得钟秀对感情太过于“认真”。对Ben而言,女人更像是一个漂亮的小玩具,用于取悦自己和身边的人。
李沧东说“《燃烧》这部电影里面有一个主角叫做Ben,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富二代,他其实知道社会是存在有问题的,只是他不知道具体的问题是什么,这种思想上的差距导致他对生活的无力感更加强烈,把一些愤怒也只能更加深刻地掩藏起来”。如果说钟秀的愤怒来自于生活的重压和爱情的失落,那么Ben的愤怒更多来自于改变现实的无力感而产生的虚无,拥有一切又漠视一切,只能依靠定期燃烧废弃塑料棚来宣泄这份“虚无”的愤怒。
二、缺席的女性与自我追寻
女性一直是电影中不可缺少的“奇观”之一,更多的时候她们按照观影者(尤其是男性观影者)的心理需求被设计和展现,成为欲望的客体被观摩、凝视。“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起决定性作用的男人的眼光把他的幻想投射到照此风格化的女人形体上。女人在她们那传统的裸露癖角色中同时被人看和被展示,她们的外貌被编码成强烈的视觉和色情感染力,从而能够把她们说成是具有被看性的内涵。”
影片中的惠美青春靓丽、俏皮活泼,她与钟秀街头相遇,并帮助他抽到“大奖”,后又对钟秀主动投怀送抱。两人情肉相合之际,南山塔的反光在屋中闪现,这成为钟秀一生的“高光”时刻。而在Ben面前,惠美小鸟依人、乖巧可爱,在和Ben的朋友聚会时,虽然犹豫依然放下自我,不顾一切地投入舞蹈。影片中,惠美就是这样一个处处迎合男性人物需求的女性。同时,一次次的身体裸露更是将她置于剧中男性、摄影机和观众的多重欲望凝视之下。
“女性在男性凝视的权力掌控下经常处于沉默、缺席以及边缘的状态”,影片中惠美完全消失、去向不明,她以牺牲爱情为代价,企图获取踏入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最后却落得一场空。“她们以无声且无法实现欲望的方式,作为继续存在于体系中的代价”,而惠美似乎连存在于体系中的资格都没有,影片以女性的牺牲来完成一个上层男性所谓的神性“献祭”和诗意升华(虽然这一点影片并未明示);以女性的缺席来推动另一个底层男性不断地自我追寻与确证。
对钟秀而言,惠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又完全不可捉摸:她给予钟秀“性”与光亮,又转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她积极探索生命的意义,又消极地希望自己像从没存在过那样消失;她是他的爱和灵感“缪斯”,她又像“妓女”一样随意坦露身体;她是天使也是魔鬼,她可以于有无之间切换自如。种种反差所导致的不安与无力,令钟秀对她所说的话以及由此产生的自我身份认同产生了巨大怀疑和焦虑。
钟秀希望惠美口中的“井”是的确存在的,那样他的“拯救者”身份才能被确认,所以他一次次地反复追索、询问,直到从母亲嘴里听到肯定答案为止。钟秀一直跟踪Ben,并在他家中发现了惠美的手表和喵咪,这似乎都在说明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也导致他对惠美“恋人”身份的确证被彻底否定。
人物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毁灭了他人,也拯救不了自己。
三、结语
李沧东的电影中似乎都有一个努力付出、不断追寻,却依旧被现实打败的小人物,最后只能通过“燃烧”与毁灭来获得自我救赎,人性的挣扎与拷问也随之展露无遗。导演最初的作家身份,赋予了作品不一样的悲情、诗意与深度;而男性身份却让他更多地将女性置于一种被观摩、凝视及被拯救的地位,缺少对命运的自主掌控力。然而瑕不掩瑜,电影《燃烧》又一次用唯美娴熟的视听语言、生动真切的人物塑造与引人入胜的情节设定,为我们展现了生活的残酷与人性的幽微,引发观众对社会、人生及自我的无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