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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 家

2019-11-14王海燕

山东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理发师婆婆丈夫

王海燕

安素漂浮在半空,约45°的角度看着自己的身体,安素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湿冷的马路中间。雨下得不算大,但在秋天夜里却显得格外凄冷,也让人感到了危险的临近。安素试图搬动自己的身体,想让身体离马路中心远一点,能更安全一点,毕竟马路是需要车辆通行的,深夜中一具静止的躯体在马路上,能见度几乎为零,但不论安素怎么努力都不能把身体动弹分毫,因为每次的接触都是空的,安素就像是空气做成的,毫无质感,那情形和聊斋里的一样。安素还试图钻进自己的身体,好让它能动起来,但也是徒劳,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就这么完整而独立的剥离开来,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一样,但安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不管想什么办法,让自己身体尽快离开马路,要不然,那就是死亡的降临!

地面开始有了轻微的震动,安素虽然漂浮在半空中,但还是感觉到了来自地面的震动。“哎——”安素使劲让自己喊了一声,但毫无声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眼看着汽车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近,远光灯发出刺眼的光芒,安素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这种降临还是一种眼睁睁的、无比清醒下的降临,绝望而无助。安素使劲地挥手,拼命的想喊出声音来,想引起司机的注意,可是一切徒劳,汽车还是越驶越近,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安素想钻进身体,可是还是无法融合,身体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一场碾压,焦急、绝望、恐惧,安素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唔……”安素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是一个梦,安素以为这样的噩梦会让自己大喊大叫,影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但看看身边依然熟睡的丈夫,安素知道自己并没有大喊大叫,安素的梦境不论多可怕,安素都只是从一声闷哼中醒来。

看看手机,3:16,安素穿上睡袍,走进洗手间。

天很晴,透过窗子,星星像小时候写的作文一样,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安素喜欢这样的秋天,干净而明亮,似乎人也会因为这样的干净明亮而干净明亮起来。安素裹紧身上的睡袍,微寒的天气因为衣服的添加而变得温暖,珊瑚绒的面料毛绒绒的,安素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那些绒毛扫过自己皮肤时那种小小的惬意。在内衣店里,安素一眼就喜欢上了它,淡紫色,绒毛细密而厚实,一个很有名气的牌子,当然也有一个不菲的价格,对于安素来说,着实是个奢侈品,但安素还是义无反顾刷卡买下了它。其实安素平时还是比较节俭的,对物欲的控制也在理性范围之内,穿衣打扮属于那种不很挑剔也不将就的,在一般情况下,衣服都会在心仪的牌子反季打折的时候买,这样既保证了品质又不至于过分开销。奢侈一把的时候,就是那样东西实在是让自己怦然心动、实在是心仪得让自己生怕失去,这样的情形下,安素会毫不计较价格买下。

在马桶上坐着的安素连衣服都没解,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反复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其实类似的梦境安素已经做过很多次了,灵魂和躯体的剥离,近两年来一直在做,场景不尽相同,感觉却一直相同,那就是:绝望、恐惧、焦急,却又无能为力,很多时候还伴有疼痛。曾经有一段时间这样的梦境很少,频率出现得很低,安素没怎么在意,认为只是偶尔的噩梦而已。而最近一段时间,这样灵魂和身体分离的梦境出现在睡眠中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到了每晚一次,直接干扰了安素的生活,因为晚上睡眠不好,白天整个人都是恹恹的,头痛欲裂。安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曾询问过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朋友,那位朋友告诉她一句很专业的话:“梦是愿望的达成。”安素一直很纳闷,按照朋友的理论,难道自己想自己死亡?

回到卧室,睡梦中的丈夫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很多个夜晚都是这样,安素经历着噩梦的折磨,折腾来折腾去,丈夫却一无所知。刚开始受噩梦侵扰的时候,曾和丈夫谈过这个问题,而丈夫却一直不以为然。几次把丈夫晃醒诉说噩梦后,丈夫一开始还安慰几句,几次过后,开始责怪安素惊扰了他的睡眠,安素就不再晃他了。望着打着鼾声的丈夫,很多时候安素都怀疑:自己若是半夜出去偷个情,是不是丈夫也不会知道?

偷情?这也只是刹那间的想法,结婚22年了,安素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自己,完全属于了这个家,尤其是有了儿子以后,安素整个的生活几乎都是在围着孩子转,更别说仔细看看自己的内心,还需不需要一份激动人心的爱情了。按部就班的纺织厂会计工作加上较为内向的个性,让安素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认识除了丈夫以外的男人。再说,丈夫是那种典型的中国丈夫,不优秀、不浪漫、很普通,但是对家对孩子对自己,也算说的过去。

“就这么过吧!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安素对自己说。

“爸、妈,起床了,我们去看家具!”儿子在门外喊。今天是周六,一家人约好了去看家具。上周已经去看过几家,总是在犹犹豫豫之间。儿子显得很兴奋,就像是小时候买玩具的表情,看看个头已经超过自己的儿子,安素内心一边是安慰,一边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其实对换房子换家具这件事,安素并不是怎么热心。安素喜欢一种习惯的生活,习惯让她感觉安全,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预料和掌控之中,一个未知的陌生的环境会让安素束手无措,甚至习惯的改变会让安素觉得一种尖锐的疼痛。但是丈夫和儿子很是上心,毕竟已经19岁的儿子和他们住在80平方的房子里,已经越来越觉得房子小了。

房子是一个月前定好的,虽然是二手,但是房子建成年限很短,170平方,九成新,再加上复式的结构,很具私密性,不用担心和越来越大的儿子在一起生活不方便,也不用担心以后公婆跟他们住时难免遇到的尴尬了。原先的装修很精致,让一向比较挑剔的安素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除了简单的粉刷外,其余一概不用动,安素倒也乐得省心,请了家政进行了彻底的消毒打扫,就等着挑好家具查好日子搬家了。其实说搬家,真需要搬动的东西也不多,家具需要换新的,安素还准备买两套新的床上用品,毕竟是搬新家,不管怎样总得让自己有新感觉。

爷俩兴致勃勃地在诸多家具间穿梭,安素慢吞吞在后面跟着,母亲的电话响起:“不管怎么样,搬家是大事,那天得好好‘烧烧’(烧烧:鲁中地区一种传统的祭拜仪式,每遇到重大事件时,准备好金银箔纸和纸钱,找神婆来主持,以期通过这种仪式,让各界天神保佑平安),让老天爷保佑你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婆婆家太远,再说她也不信这个!”

“你这孩子,礼多人不怪,神仙也是一样,人一辈子才搬几次家啊,办总比不办强!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安素想想母亲说的也有点道理,搬家那天总得有个仪式吧,安素问老公:“怎么办?孩子姥姥说搬家那天得‘烧烧’。”

“行啊,我们也不懂,你让他们看着办吧,老人想的总比我们周全!”

母亲是很传统的人,信仰一直是天爷爷地奶奶,相信因果报应,相信人的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是由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主宰的,逢年过节的仪式繁琐而郑重,每一回每一样母亲都郑重其事地办理,不敢有丝毫差错。婆婆和母亲年龄差不多,原先也是和母亲一样的信仰,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后来却又信仰起了基督真主,每回去公婆家,他们都会和自己传达教义,一再的让安素和丈夫跟从他们的信仰。

其实安素什么也不信的,安素属于那种很随性的人,安素并不反对和排斥这些信仰,还看了很多这类的书,安素觉得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信仰毕竟让一个人的精神有所依托。但安素似乎一直没找到适合自己的信仰,更多的是关注自己的内心,传统的教育让安素接受儒家为人处世的礼节、道家无为自然的理论,却不能有一个让自己一心一意为之狂热和完完全全信服的信仰。

很多时候安素很奇怪母亲和婆婆的信仰。

母亲是那种很传统的家庭妇女,信奉因果报应,信奉与人为善,是那种看电视剧会被情节牵制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对于自己信奉的,她一直认为是佛教,但在安素看来,那实在算不得纯粹的佛教,还掺杂了太多别的不属于佛教的东西:比如逢年过节那些繁文缛节、不厌其烦的祭拜,还有一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找神婆念叨烧纸,这些在安素看来,都不是一种纯粹的信仰,而是母亲一种自我开解和心理安慰罢了。

婆婆的信仰颇费周折,原先婆婆的信仰是和安素母亲一样的,安素也不知道婆婆是具体从哪一年起开始改变了自己的信仰,大概四五年了吧,六十六岁那年?安素一直没怎么在意。婆婆今年已经七十岁,再把原先自己信仰了几十年的那些规则全部否定并改变,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婆婆就是那么一下子改变了,晨起晚睡时祷告,每逢出门时祷告,安素和丈夫回老家后离开,婆婆也是祷告,说是真神保佑。鞭炮不放了,逢年过节的那套祭拜也不做了,那么厚的一本教义书不识字的婆婆硬是背得滚瓜烂熟,更彻底的是连老人的坟都不上了!每回回老家,婆婆就会和安素嘀咕信真神的事,还大段大段地背诵教义里的内容,神神叨叨的。传说中的世界末日2012年12月21日前,婆婆甚至还准备了诸多物品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还因为担心安素和丈夫不信她所信奉的真神,世界末日来临那天没有诺亚方舟船票而哭了几次,令安素哭笑不得。

身体有点热,高跟鞋挤得脚疼,安素有点累了,可前面的爷俩依然那么兴致勃勃。看着爷俩兴高采烈和商家讨价还价的样子,安素心里欣然:是啊,生活中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什么让人心动的大事了,换房子搬家,这应该是结婚这些年来最激动人心的事情了。

转了几圈,吃完午饭,丈夫说要再去另一家转转,儿子要回家写论文,安素想去做做头发。儿子开玩笑地以皇上的口气对他爸说:“朕命令你去多转转,挑几套出色的备选,到时再请皇太后您定夺。”丈夫呵呵一笑:“好!我先看好,到时你娘俩挑吧!”

理发店是安素常去的那家,离自己住的小区近,理发师兼老板是个技术不错的小伙子,安素这几年一直在这里做头发,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做出来的发型符合自己心意,更重要的是理发师能很快领会自己意图,那种默契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和信任。说是小伙子,其实也快四十了,只是因为理发职业是引领潮流的缘故,也因为保养得不错,理发师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最少小七八岁。

“安姐想要个什么样的发型?”理发师笑眯眯地问。

“你看着办吧,这些年一直是你给我做头发,你最了解,只要不土气不太新潮得扎眼,看着顺眼舒服就可以。”

理发师挠挠头:“安姐,你这看似没有要求的要求,其实要求最高,最难办到。呵呵。”

“这些年你应该了解我,相信你能达到我的要求!”安素看着镜子里的理发师左右端详自己的样子。

“根据姐姐的气质,给你做个中波浪吧,再给你打打层次整整型,做出来一定很妩媚,特别有女人味。”

“呵呵,还妩媚呢,我都四十五了,女人味不女人味的,心里看得已经很淡了。”

“安姐太谦虚了,像安姐这样的气质,绝对是美女级别!”虽然知道理发师是客套话,安素心里还是很受用,理发师的手熟练地剪起来:“这次做了,半年内姐姐都不用再动。”

“做了这次头发,下一次不一定什么情况,我要搬家了,新房子离这里很远。”

“……”理发师喉咙里发出了一个音符,安素没听清楚,安素很明显地感觉到,理发师摆弄自己头发的速度明显慢了起来。

绑上卷发棒,蒸烤定型,平时爱插科打诨的理发师今天出奇地沉默,安素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安素搬家后,除非安素特意来这里理发,要不,这个最了解自己头发的男人,可能以后的日子里永远不会再相见。我们生活中有这么一类人,说是陌生人,却又经常见面;说是熟人却又在生活中没有连接。就如理发师和安素,说是陌生人?不是!这些年的理发经历,让彼此早已熟悉。但说是很熟悉的人?也不是!因为除了理发外,彼此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若不是特意要见面,那么以后恐怕就真的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了。很多时候人际关系就是这么奇妙,生命中来来去去的人,因缘际遇,有时也不是人力所能为。或许是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身份和刚才的这个消息让彼此一时无法转换,安素也找不出别的话题来打破这种沉默,只有默默地翻着手中的杂志,打发这一段时间。

温度刚刚好,花洒很周到地在头上来回移动着,理发师的手指轻柔地在安素头皮上按压,躺在美容椅上的安素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惬意。安素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的,记得一个洗发水的广告,就是自己的偶像周润发在温柔地给一个女士洗头,就是那一刻起,安素彻底喜欢上了周润发。在外,一个男人叱咤风云,入内,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认真洗头。这样的男人,侠骨柔情,应该是每个女人的终极梦想。

“还可以吗?”理发师问。

“嗯,很好!”安素睁开眼睛,看见理发师英俊的脸和自己的脸挨得很近,从下往上看过去,理发师的下巴真有点像周润发。安素望过去,发现理发师的眼睛很专注地看着自己,理发师的眼睛很漂亮,眉毛是剑眉,浓黑而有型;眼皮是那种典型的双眼皮,眨眼的间隙里,双的那道纹路就会很清楚地张开或者半叠;瞳孔黑黑的,深邃而宁静,又像孩子般的明亮。多久没有去注视别人的眼睛了?安素仔细回忆,似乎已经很久了,久得安素自己都不能记起来具体多少日子。其实平时的人们,可能真的很少或者不会去面对面、这么单纯的去注视别人的眼睛,尤其是一个异性。安素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般。

呼吸带着理发师的体温微微地拂过安素的脸,安素有点燥热,脸竟然莫名红起来。

吹风整型,镜子里的安素看起来精神而又妩媚:“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希望以后安姐再来,以后来,我免费。”

“免费怎么可以!”

“安姐这样的顾客,是我最好的宣传。”

“呵呵,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的是实话。”理发师很专注地看着安素,手里递给安素一张名片,“把你电话留下吧,真的希望你能再来。”

安素转开眼睛,把名片放到包里:“好的,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做头发的。”而并没有把自己电话留下,理发师看了看安素,也不再提起要电话的要求。

晚饭桌上的丈夫和儿子还是兴致勃勃地谈论今天看的家具,安素翻看了几份他们带回来的宣传画册,还是没很中意的,爷俩相约明天继续挑选。

白天的劳累让儿子很快睡熟了,把儿子的门关好,安素开始洗澡。花洒里的水顺着身体自上而下把安素包裹起来。安素又想起了今天下午的花洒,想起了理发师,身体热起来。这其实真的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对于理发师,是自己想多了吗?安素原先没怎么注意他,只是觉得在做头发的时候彼此很默契,在一起的时间里交流也很顺畅。可是今天理发师的表现实在有点不合常理,实在与平时的表现太不一样,安素也承认自己的表现不怎么合理。尤其是洗头发和理发师对视的时候,安素为自己当时心里的躁动惭愧起来。

洗完澡,安素在睡袍里又穿上自己那件豹纹的吊带。

卧室里很安静,安素慢慢爬上床,紧贴着丈夫躺下,从后背抱住丈夫,丈夫本能地把安素的手从身上拿开。安素又一次把脸埋在丈夫后背上,丈夫说:“累了,困。”

安素寡淡地把手从丈夫身上拿开,看到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火苗慢慢熄灭。

这些年来,安素和丈夫之间,一直是不温不火的,安素身体平静得让安素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淡。在安素看来,两性之间结合最应该的理由是爱情,但是安素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在丈夫身上没感觉到那种想象中的爱情,自己的爱情和欲望也是分开的,就如今天莫名其妙的激动,那情形就像丈夫哂笑安素的一样,安素对于爱情的态度就和安素对待那些生活中出现的奢侈品,身处平凡中的日子,却是对某种超出这种平凡的东西有着不可思议的热爱。

按道理说,四十岁出头的女人,身体是刚刚好的,闺蜜就和安素悄悄说过她和丈夫现在有多么好,比刚结婚的时候还要好。但是安素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有过那种很主动的、蓬蓬勃勃的欲望。有一段时间安素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一个在最好年龄里连欲望都没有的女人是不是有问题,那是人的本能啊!

这个夜晚的梦境又是灵魂和身体的剥离,但与以往的疼痛和恐惧不同:安素的灵魂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身体和一个男人缠绵,明明安素是远远看着的,但感受却是切切实实的。那个男人的亲吻、那个男人的温度、那个男人温暖而有力的拥抱,真真切切地传达到了安素的每一根神经里。感觉是那么清晰,清晰得让安素感到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是一起的,没有分开过,但安素又是很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漂浮,那种漂浮感是没有重量的,让安素很清楚地明白这种剥离。

和安素缠绵的身体是温柔的,这种温柔是安素一直渴望的,不是简单粗暴的欲望,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引导,让安素的身体慢慢放松,内心最本真原始的渴望被一点一点引燃,安素想到了小时候见过的爆米花风箱,在风箱的鼓动下,炉内的炭火熊熊燃烧。

这个男人是谁?安素也不能确定,恍恍惚惚地,在安素的眼睛里,一会儿是丈夫,一会儿是一个面目不清的人,一会儿又是丈夫,就这么不断地转换和纠缠,连安素在一边漂浮的灵魂也在不停地纠结。

当安素看到自己的双手穿过那男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捧到眼前的时候赫然发现:那个男人竟然是理发师!

“唔……”安素醒了,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得厉害,身体还残存着梦境里的激动。

起身到阳台的藤椅上坐下,星空还是那么干净明亮。阳台一直是安素喜欢的地方,安素在这里弄了一个很精致的藤编吊篮,闲暇的时候捧本书随意晃荡,当然价格也是相当可观。丈夫每每在安素不顾价格买下一些价格昂贵却在丈夫眼里不是必需品的时刻,就会嘲笑安素,说她一个会计整天活得和个艺术家似的,一点也不理性。

安素拿出包里的名片,材质很特别,半透明的,磨砂的感觉。“阿青”安素心里默念了一下理发师的名字,这一定不是真名。安素一直不理解那些取艺名和笔名的人,不用真名的人生是怎样的人生?是不满父母带给自己的名字?还是想要一种自己理想状态的人生符号?理发师的半张脸印在名片上,在昏暗的星光下,安素还能看到理发师的眼睛,再次看到理发师眼睛的时候,安素还是有点胆怯,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周日的爷俩还是照样逛街选家具,安素留在家里把一些细碎东西开始逐渐打包,离初步定的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家具也是定好就往新家搬的,搬家公司要求把能打包的打包。

翻出丈夫日记本的时候,安素很纠结要不要看。说不想看,那是假的,毕竟对于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进行深层次的探究是每一个人的共性。可是要看,安素还是觉得自己会不会有点素质太低,翻看丈夫的隐私,毕竟不是一件可以告人的事。

安素最终还是翻开了日记本,里面其实和很多青春时的日记一样,无非就是恋爱的记录,但日记里详细记录了丈夫和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友第一次的经历。安素想起了丈夫曾经很认真地对自己说自己是他唯一的女人,心里怪怪的。其实安素理解大学时代的爱情,正值青春年华,激情的萌动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安素觉得,丈夫没必要隐瞒自己,或者不用隐瞒,只是沉默就可以,没必要撒谎。

日记页数不多,不一会就看完了。安素想了想,把日记本连同书一起打了包。

爷俩回家的时候安素还在忙活,饭还没来得及做。再见到丈夫,安素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其实安素心里明白,自己并不是因为知道丈夫曾经有过的恋爱难过,是为丈夫谎话说得那么认真而难过。

安素觉得自己看丈夫的眼光变了。

匆匆凑合一顿后,爷俩和安素汇报了上午的成果,守着儿子,安素没提日记本的事情。他们初步筛选的几套家具中,安素和他们再次选择了其中几套,准备下午去分别看看材质和价格,最终定下来。

下午看过后,最终给客厅定了套皮质的,卧室定了套布艺的,儿子房间定了套现代感的。定的客厅和儿子房间的都有现货,厂家直接送家里。

把儿子房间的床安起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丈夫和儿子仍然兴致勃勃的,儿子在欣赏自己的新房间,丈夫在打扫。午饭很潦草,安素觉得自己真的饿了,除了粉刷时带过来一个电壶和喝水杯子外,新房里什么也没有,连煮包方便面都不可以。

“砰砰砰”安素开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我是你家对门,今天下午听你们有动静,估计是搬过来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话!”

“非常感谢您,目前来说,还没有要麻烦您的。”

“你们吃饭了吗?”老太太环顾四周。

“还没有呢,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出去吃饭了。”

“去我家吃吧,我给你们炒个菜!”

“不了,太感谢您了,我们这就收拾完了。”安素客气地把老太太送出门。

“砰砰砰。”安素开门,还是刚才的老太太,手里拿着6个鸡蛋、一包榨菜、一暖瓶开水:“这是我今晚煮的,你们先少吃点垫垫饥。”

“太谢谢您了,谢谢谢谢!”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热情,安素除了说谢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么客气干什么,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住得这么近,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你们的时候呢!”

儿子也饿了,吃了3个煮鸡蛋,丈夫吃了2个,安素吃了1个。

丈夫说:“其实搬家相当于一个大转变,不仅仅是单纯房子变了,连周围的人和气场都变了。”

仔细想来还真是,搬到一个新家,就如进行了一次蜕变,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周边的环境、邻居,人也会随着这种全新环境而变化的。

实在是想找个人说说日记本的事,安素找到了自己的闺蜜君,君是安素高中同学,这些年来一直在联系。其实这些年,安素也认识了很多人、结交了很多朋友,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很多人慢慢就不联系了,也没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就是时间久了就没有交往了。自然而然的,时间就给自己做了选择和界定。

安素和君可以算作死党级别的,高中时一个班,在同一个宿舍里住了3年,分享过第一封情书的内容,谈论过初吻的感觉,见证过彼此的恋爱和失恋,闹过别扭,吵过架,分过手,最终还是在一起,应该没有什么是彼此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是彼此不能容忍的了。

这些年君活得潇洒自在,不断恋爱,不断分手,在别人眼里君很是另类,但是君一直很快乐。用君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只享受恋爱的滋味。”安素觉得自己和君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是安素这些年来的朋友,细细分析起来,还就是君最长久、最贴心。

和君说起日记的事情,君哈哈大笑:“这种事情你还纠结?有病吧你?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我不是介意他的恋爱史,谁年轻时还没有过初恋啊,年轻时谁还没心动过啊,可是他骗我!还信誓旦旦,还一脸真诚,我受不了!”

君握住安素的手:“宝贝,他骗你说明他爱你,想在你心里有个完美形象!”

“完美形象就是撒谎?我宁愿他告诉我实情,真诚比虚伪的完美更可贵!”

“这就是你钻牛角尖了,他这么做,是很多常人都在做的事情。大家都是这么生活的!”

“我不要这么含混的理由,常人都在做?我怎么不这么做?在他眼里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真搞不懂你,算了算了,你自己爱钻牛角尖,爱自己生气谁也没办法!”君一脸坏笑:“走!去疯狂购物吧!把你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买个够,你就会舒服多了!”

安素想想,其实若是自己为这事纠结和生气,真就是自己小气了,丈夫恋爱的时候还没有自己,不告诉自己也无非是不想多生事端罢了。摇了摇头,安素拉起君冲向商场,把以前看了几次没舍得买的那件两千多的衣服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穿着两千多的衣服回家的时候,安素心里真的好受了许多,安素暗笑:原来女人的排遣方式就这么简单!

正式搬家前一天,公公婆婆大包小兜地来到安素的新家,按照风俗,他们要在新家里住第一夜,叫“压福”,据说年轻人年岁短,老人的威力可以震慑新房子里的邪祟,以后住起来平安。

和公婆刚吃完午饭,安素弟弟来了:“咱娘让我把要‘烧’的东西先拿过来,省的明天一早慌乱办不周全。神婆咱娘给找好了,时辰也查好了,明早6点,一切顺利。咱娘让我和你说你早点起床,把这些东西都摆好后,5:20你去接神婆,神婆来了直接开始就行。‘烧’完了‘温锅’的亲戚们大概10:30左右过来,看看新家后一起去酒店吃饭。”

弟弟走后,婆婆把安素丈夫叫到另一个房间,嘀嘀咕咕了半天。丈夫回来后说:“咱娘和我说,她和爸爸在家里已经为我们求了真主,明天也不用太费劲,烧烧啊什么的就不用了,简简单单的就行!”

“其实在我看来,烧不烧、求不求的都不重要,只是原先我和你商量过,你同意烧。咱也和孩子姥姥说好了,她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神婆都定好了,现在说不烧,怎么和孩子姥姥交代?”

丈夫挠挠头:“其实我是倾向于‘烧’的,毕竟这是咱们这里的风俗,再说搬回家确实不容易,没个仪式也不是这么回事,我也没和他们说准要不要‘烧’。我再去做做他们的工作。”

不大一会,安素就听到另一间房子里传来婆婆的哭声:“你们根本没拿我当回事,我说的话在你们这里什么也不是,你就是听你媳妇的……”公公在安慰她:“你看你说的,这和拿你当不当事没关系,孩子搬回家也不容易,叫我看‘烧烧’也是应该的!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婆婆哭得声音更大了:“连你也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啊,这几十年你就知道欺负我,什么时候让我过过舒心日子,呜呜呜……想当年……”安素听到婆婆开始历数她和公公的矛盾,这些所谓的矛盾安素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安素能想象到婆婆在另一间房里捋着自己腿哭的样子。二十几年的婆媳关系,安素很了解婆婆,人不错,对丈夫和安素也是一心一意,但就是听不得与自己不同的意见,不管意见是对是错。公公平时也宠她,一般只要婆婆说的都照做。要是原先,安素会心里很不高兴的,但安素和婆婆的磨合期已经过去了,婆媳关系已经趋于平稳。再说婆婆也没当着安素面哭,安素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举动,过去安慰显然不合适,安素出门买菜去了。

回来的时候婆婆还是不高兴,脸拉得很长,公公在收拾东西,婆婆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安素回来装作没看见一样,招呼也没打。安素也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去厨房开始择菜。

一会婆婆进来了:“素啊,明天你娘家来‘温锅’的几点来?”

安素心里笑了一下,婆婆明明是听见了弟弟说时间的,这是来打迂回战来了:“今天我弟弟来说10:30左右吧。”

“来多少?”

“我父母、叔叔婶婶们,还有弟弟、弟媳、同学朋友,大概得30多个吧。”

“哦,这么多啊,房子盛得开吗?”

“妈,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酒店已经订好了,反正他们明天来了也就来看看房子,然后就都到酒店了。”

“嗯,也对,那咱们明天就准备点茶水就行了吧?”

“是啊妈,那明天就得麻烦您多烧点水了。”

听到安素一口一个妈喊得甜,还这么客气说是麻烦自己,婆婆看了看安素,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晚饭刚做好,丈夫的电话来了:“我去原先的家拿点东西,半路车被刮了一下,不过没事,只是车刮了点漆。”“人没事吧?”“人一点事情也没有,车也没事,就是20厘米左右的一条划痕罢了,交警在现场,正在和肇事车辆协商处理,回去晚点,你们先吃饭,别担心。”

听到安素和丈夫的通话,婆婆又拍着腿哭了起来:“我说怎么样吧?让你们不信‘真神’,‘真神’怪罪下来了吧?”

安素哭笑不得:“妈,您别担心,人和车都没事,就是刮了一条痕,你和爸爸先吃,我去看看。”

婆婆拉着安素的手:“素啊,应该没事吧?宝宝爸是不是出大事了?说的这么轻是不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啊?”

“妈,真的没事,您别胡思乱想,放心吧。”

“那我和你一起去!”

“妈,真没事,您在家里和爸爸他们吃饭。”

“素啊,有事你可别瞒着我们啊?”

“真的没事妈,我向你保证!”安素说完抓起风衣就走了。

事故处理得很顺利,主要责任在对方,对方也很痛快,保险公司定损后事主按规定金额把钱掏给安素他们就各自回家了。

回家后丈夫被婆婆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真没事?”

“真没事,妈!”

“我说什么来着?平时让你们信‘真神’你们不信,这就是不信‘真神’的后果!看你们明天还敢不敢‘烧’!‘真神’啊,您就原谅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吧!”婆婆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念念有词地开始祷告。

丈夫无奈地看了看安素,安素夹了块红烧肉,装作没看见。

儿子去学校睡了,安素和丈夫回旧房子。路上安素对丈夫说:“要不咱明天不‘烧’了?你看你妈那么不高兴,今天一天哭了两场了,现在和神婆说还来得及,”

“说实话我还是倾向于‘烧’,毕竟咱们搬新家嘛。”

“可是,你妈……”

“你放心,我会给妈做工作的,她也是希望咱过得幸福平安。其实你仔细想想,他们大老远地提前跑来给咱‘压福’,不也是原先的老传统吗?”

安素仔细一想还真是:“压福”在婆婆的真神信仰里是不存在的,这是地方风俗,是属于母亲信仰的那一套里的。由此看来,婆婆的信仰又何尝不是一种剥离状态呢!想到这里,安素不禁笑起来。或许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心和身完整一体的。

旧房子里没有床了,安素和丈夫一人一个沙发。环视四周,真还有点留恋,在这座房子里,安素交付了自己的人生,打定主意和一个人相扶相携去度过自己的人生;安素在这座房子里有了儿子,自己的生命从此与另一个生命系在了一起。

趁着丈夫洗澡的间隙,安素打开电脑,想把平时自己在家处理的工作备份一下,怕明天搬动途中电脑会出问题,会计工作不同于别的,账目的事,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丈夫的QQ竟然没关,平时丈夫聊QQ安素从没在意,也从不询问,不询问的原因一是安素对丈夫很信任,二是安素实在也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去关注丈夫是否会因为聊天出问题。有了上次日记的经历,安素很好奇丈夫会和别人聊些什么,一个四十七岁的男人,会从网络上汲取什么?

丈夫的聊天记录里,大部分是和同学朋友的胡扯,翻出丈夫与一个女人的聊天记录的时候,安素简直不相信是真的,平时感觉有些木讷的丈夫,竟然会和一个女人聊得火热!

“我是单身。”QQ里的丈夫和一个女人说。

“我的前妻素质很差,离婚时和我争财产!”丈夫在QQ里这么说。

“你的声音真好听!”丈夫对那个女人说。

“让我们在一起,让我照顾你吧!”丈夫很恳切地对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说。

……

安素看着看着,眼前的字迹模糊起来,实在没法再往下看,安素的手在发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是真的吗?安素眼里的丈夫,忠厚、老实,老实的甚至有点木,一直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和安素在人前一直恩爱有加。可是网络里的丈夫为什么像换了个人,为了取悦于一个陌生的女人,谎话说得和真话一样,还极尽污蔑之能事,把安素说得如此不堪!

安素真的不明白,一个人的表面和内心为什么可以这么不同!

安素捂紧自己的胸口,很明显地感觉到心脏在疼,像要被撕裂般。握着鼠标的手颤抖起来,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嘚嘚”声。

“我洗好了!”丈夫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眼睛里满含柔情。

每对夫妻间对于自己的夫妻生活,应该都有自己习惯的暗语,“洗好了”一直是他们夫妻之间要温存的暗语,安素知道自己性子淡然,以往丈夫这样的柔情,安素会努力配合,有时即便自己不是很乐意,也会装作乐意的模样。

可是今天的丈夫让安素无法面对,看着他裹着浴巾已经发福的身体,想着刚才从电脑里看到丈夫对那个女人说的话,安素跑进厕所,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丈夫一边给安素捶着背一边关心地问。

“别拍我,我难受!”安素挡开丈夫的手。

“那我给你倒杯水。”丈夫跑进客厅去给安素倒水。

我该怎么办?这是安素脑海中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发火?质问?把那些聊天记录翻出来当面对峙?安素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自己身体抖得厉害。安素跪在马桶边,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瘫软、无力。

“喝点水漱漱口。”丈夫把水端在安素跟前,安素接过杯子,猛喝了一口,水在安素嘴里发苦,呛得安素使劲咳嗽起来。

“慢点慢点,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丈夫脸上满是关切。

若是在以往,安素是很感动的,可是今天怎么就感觉那么滑稽呢?安素冷笑了一声。

安素忍不住,又开始吐。

“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丈夫还在追问。

整个晚上,安素一合上眼睛电脑里那些字就清清楚楚在安素眼前出现,就像刻在眼皮上一样。其实翻来覆去就一个问题在脑海中翻腾: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安素一遍一遍问自己。

如果说翻出的日记是丈夫恋爱里程的一个曾经的插曲,安素是可以接受的,可是聊天记录,实在让安素无法接受。但安素只是不想说话,甚至连对丈夫的质问也没有,安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主角一般在遇到这样的情形时,都会用歇斯底里的哭叫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安素想哭,可是摸摸眼角,没有一丝泪痕。只是脑海中一直在闪烁着聊天记录里,丈夫为了讨好显示器那头的女人污蔑自己的话语和甜言蜜语的字眼。

“我是单身。”

“我的前妻素质很差,离婚时和我争财产!”

“你的声音真好听!”

“让我们在一起,让我照顾你吧……”

“啊……”安素捂住胸口,下意识地喊出来,猛地起身,胸中实在是盛不下那些字眼,那些字眼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安素的心。

另一张沙发上的丈夫还在睡着,听到安素的喊声,嘟囔了一声,又翻身睡去。安素看着这个睡在自己身边已经22年的人,爱他吗?安素问自己,其实婚姻到了这个时段,真的很难再说爱了。如果说当初年轻气盛时还有过激动人心的浪漫和激情,那22年的婚姻带给安素的是平淡如水的波澜不惊。安素忘记是从哪本杂志里看到的了:科学家证明,爱情的保鲜期是14个月。或者很多人都是这样,当爱情没有了的时候,之所以彼此还在一起,孩子和责任是维系彼此最重要的纽带,还有一种就是惯性。惯性是可以带给人安全感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梁山伯祝英台式的爱情?应该有的吧,只是芸芸众生,能去爱并坚持去爱的人真的是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耐力。或许是丈夫厌倦了这种生活吧!安素想,日子变得索然无味,很多时候安素也闻到了这种无味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人抓狂。

安素想起和丈夫的恋爱,除却那些青春年少看到帅气异性时的脸红耳热和收到的男生偷偷递来的小纸条,丈夫应该算是安素的初恋。两个人的恋爱过程简单而唯美,那些恋爱的人基本的套路,俩人都是按样来的,或许每一个人的初恋都是刻骨铭心的,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只有爱情才是那时的唯一。似乎很多初恋都是很执著的,但似乎绝大多数初恋都是没有结果的,很多时候初恋的结束,几乎连个理由都没有,无疾而终。少不更事的孩子们,经历过最初的悸动后,心路的成熟会让彼此对生活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选择。幸运的是,安素和丈夫在最好的状态里结婚了。安素还记得丈夫对自己求婚的时候说的话:“我会用一辈子来对你好,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

安素一遍遍回味着丈夫曾经对她说过的这句话,现在看来充满讽刺意味,口口声声对自己说着“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却在网络里那么急切地寻找刺激,对着别的女人说着温情脉脉的话。安素的心,一阵一阵揪疼。

我该怎么办?黑暗中的安素一遍一遍问自己,没有答案。

眼见天光微明,还是毫无头绪,看看时间,已经4点了,安素想起今天要进行的“烧”仪式,起身做饭,准备接神婆。

5点的街道还是很寂静的,车行驶在路上,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有点发抖,心在黎明的微凉里开始翻腾。安素把车停在路边,把手伸出窗外,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安素把座位调平,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平静。

从昨晚开始,安素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丈夫怎么面对生活了,丈夫聊天这件事,让安素一下子觉得无所适从,似乎原先自己认为的所有事情都出了问题,自己看问题的方式和标准都有了误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在丈夫心里真的是如他在聊天记录里和那女人说的那么不堪吗?这些问题带给安素的,最真切的感受就是心里像扎了根针一样,上不来下不去地疼。

把神婆接到新家,婆婆在卧室还没起床,公爹已经把一些必备的祭品摆放好了。安素知道婆婆是在对安素他们执意要“烧”表示不满,所以婆婆这样的举动不足为奇,也就没去喊婆婆。

神婆念念有词,安素跪在燃烧的纸钱堆前也没怎么听清楚说的什么,大抵是些保佑的吉祥话。

安素的心开始游离,甚至感觉到大白天里自己的灵魂出窍,作为身体的心里压了一块大的砖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灵魂仿佛跳出了身体,游离在这个场景之上,面对面问安素:“怎么办?”怎么办?这是安素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不说不问?就和前面的日记一样,找君发泄一通,自我排遣后当没发生过?这个安素似乎做不到,毕竟这是一个太让人受伤的事情,安素即便自认再有涵养、再能隐忍,也不能把这件事当没发生过一样。

问和说?那该怎么问怎么说?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去说?今天这个场合实在是不适宜,娘家人一会儿就来了,若是让父母他们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能不能过?

日子还能不能过?安素仔细端详新家:心仪的房型、全新的家具、带着美好心情点滴设计的每个角落,处处都是安素精心设计布置的。就这么把现有的一切打破转身而去?安素心里略有不甘,其实房子对于安素来说倒是次要的,关键怎么和儿子说?已经青春期的儿子能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安素和丈夫所面临的问题?安素想起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离婚对孩子的伤害,仅次于失去生命。”若是离婚孩子该怎么办?

“安素,你在干嘛?发什么呆?”丈夫用胳膊碰了碰安素,安素缓过神来,眼前的纸钱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按规矩,这时候该磕头了。磕头的时候,安素瞥了丈夫一眼,丈夫那虔诚的样子让安素怀疑是真是假。

尽管婆婆别扭,在卧室里一直躺到9点多,等到仪式全部结束安素把神婆送走后才起身,但是安素娘家人快来的时候,婆婆还是起身帮安素准备茶水招待。

其实安素很能理解婆婆,毕竟她是这个家里的老人,很多年的信仰被触及,并且除她以外,自己的丈夫和最爱的儿子没有和她在一起,任谁,心里也不痛快。但是信仰真的是很难勉强的,就算是公爹和丈夫再疼爱婆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的信仰。而婆婆之所以坚持自己的信仰,在她心里,还是自己的信仰能够给周围的人带来平安和幸福。

若是自己有某种信仰,会如何来处理这样的事?安素问自己,会用母亲的方式相信因果静候结果?还是用婆婆的方式祈求真神?安素不知道。中国老百姓的信仰,在母亲身上是隐忍是顺其自然,还有老百姓自身所带有的自我意识的曲解。而作为舶来品的“真神”在婆婆身上满是违和感。作为70后安素这样普普通通人群中一分子,在各种信仰的交织和矛盾中,反而找不到自己的信仰在哪里。

在酒店开始午饭的时候,弟弟关切地问安素:“你怎么了?从我来就看你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太累了?”

安素看着眼前的弟弟,刚四十岁的头上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白头发,心里更加难过。要不要和弟弟说?这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情况下姐夫若是有错,小舅子是会为姐姐撑腰的,这是惯常的思维。要是真的和弟弟说,弟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为自己打抱不平的。

安素真的想和弟弟说说,从昨晚开始,安素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困兽,在钢筋铁骨的笼子里左突右撞,碰得浑身是伤,疼痛难受,心脏绞痛得难受,安素怕自己这么下去心脏真出问题。

“我……”安素看看大包间里满桌子的客人,摸了摸额头,咽下了将要冲口而出的话,对弟弟说:“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起得太早了。”

“那你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这里你放心吧,今天来的又没外人,厨房我已经安排好了,有姐夫和我呢!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弟弟说完就去招呼客人了。

姐夫?安素这才想起丈夫来,从昨天晚上开始,安素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似乎都没正眼看一看丈夫。眼前这个忙忙碌碌招呼客人的人,就是和自己一起生活了22年,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人吗?这是一个在单位谨小慎微、在朋友眼里老实憨厚、在家里扮演着好丈夫好父亲、在网络里却放肆不堪的人?

安素想起了自己那些梦,那些灵魂和身体剥离的时刻,丈夫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剥离?生活是一种状态,网络又是另一种状态;用最正常的姿态来面对实实在在的人,用最放肆的谎言去迎合一种莫名的刺激。这就是最真实的人吗?安素不能确定。

安素知道自己并不是要死要活的、梁山伯祝英台式的爱丈夫,却在发现聊天记录时自己撕心裂肺地疼。这种疼痛是什么?是残存的爱意?还是自己名誉上的附属被人侵犯后的难过?安素实在不能确定。安素觉得这些不能确定就像一个一个无重量无质感的气泡,貌似轻飘飘的,无色易碎,却游离在安素周围,挤压着她,几近窒息。

安素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发热的脑袋稍微冷却了一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脸已不再年轻,鱼尾纹在微笑皱眉的时候已经比较明显了。安素忽然很悲凉:这些都是岁月的痕迹,谁也无法避免,年华老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谁也没有能力扭转。那曾经如花的笑靥,那年轻柔软的肢体,那青春美丽的容颜,真的已经永远失去,永远不能拥有了!

“姐,姐,你在里面吗?快点出来!咱妈和你婆婆吵起来了!”弟弟在洗手间外使劲拍着门,安素一听,脸也顾不得擦,打开门跟着弟弟就往包间跑。

“怎么回事?”安素问弟弟。

“还不是因为‘烧’的事情,你婆婆吃饭的时候和咱妈说起这个事,话里话外怪咱妈给你们准备‘烧’的东西,意思是嫌咱妈插手你们家事情。”

“咱妈怎么说?”

“咱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好心好意帮你们准备,为了买那些东西跑东跑西的,人情没落一个还落埋怨,她能乐意吗?这不就吵吵起来了!”弟弟喘了口气继续说:“其实她俩都是信仰不坚定的人!”

安素赶到包间的时候,婆婆正在惯常地捋着腿哭,周围一圈人在劝。母亲那边也是气呼呼的,也是一圈人。看到安素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安素,安素觉得那些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脸上,灼烧得生疼。安素看到婆婆满脸的泪痕,安素看到母亲满是委屈的表情,安素看到丈夫无奈虚伪的脸,安素看到亲戚朋友或诧异或关切或幸灾乐祸的模样。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脸在自己眼前飞转,安素觉得自己血液偾张、心脏绞痛、头痛欲裂,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啊!”声嘶力竭的这一声出来,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房间瞬间只有了落地钟秒针“咔哒咔哒”跳动的声音。所有人都半张着嘴,连母亲和婆婆也没有声音了,诧异地看着一向文静乖巧顺从的安素变得不知道什么表情的脸。

安素一转身,离开了。

车在路上飞驰,安素使劲踩着油门,似乎只有这样的飞驰才能让安素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车窗开着,风从窗口里进来,迅速吹干了安素脸上的水分和流下的泪水。安素就这么一直开着,漫无目的。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安素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新家肯定是不想去的,因为安素实在不知道,见到公婆和丈夫,自己该说些什么,自己该怎么去面对丈夫聊天这个问题。去原来的家?原来的家里什么也没有了,睡觉也没法睡。去君那里?很奇怪的,不知什么心理,安素却不愿把这件事和君说了。去酒店?安素想起自己猛然冲出人群,包没带,手机没带,车钥匙还是当时开车接神婆的时候随手放在口袋里的。安素摸了摸口袋,幸亏口袋里还有一个亲戚今天来恭贺乔迁的红包,安素打开,里面有二百元。

不远处有个网吧,安素把车停在网吧前,进到网吧里想上会网,看到网管看自己诧异的眼神,安素才发现自己的年龄实在与网吧格格不入,网吧里绝大多数是十五六的孩子。在确认安素不是找孩子的家长后,网管却问安素要身份证,说是现在网吧必须要实名登录,安素告诉他自己只是想上会网,什么也没有。网管犹豫了一下,估计是看安素实在不像坏人,就用自己的号码给安素开了一台机器。

周围的孩子们呼喊和叫骂声此起彼伏,因为来网吧的,绝大多数是组团来打大型游戏的,安素无聊地翻看着网页,在百度里输入“丈夫网络聊天精神出轨该怎么办?”答案却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方法都有:有说精神出轨不是肉体出轨要隐忍的,有说保留证据便于离婚的,有说眼里不能揉沙子得离婚的,有说为了孩子得原谅的,还有的说得自己尽力修炼挽回丈夫的心的……安素翻了一页又一页,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看看余下的页码,可是翻到一百多页,页面下还有好多页,真不知道是答案太多,还是生活中这样的事太多。

无聊地关掉页面,安素随意点了一个聊天室,聊天室里的人都聊得热火朝天,什么内容都有。安素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想了想,又把刚才输入百度的那个问题打到了聊天室:“丈夫网络聊天精神出轨该怎么办?”却招来一片嘲笑:“精神出轨也叫出轨?”“这也叫问题?”“来这里聊天的,哪个不是想出轨的?哈哈!”“每份婚姻都会在经过无比无聊的日子里,面临这样的忠诚问题,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大家都是这么过的!”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谁说过?细细想来,母亲说过,公爹说过,闺蜜君说过,丈夫说过,甚至安素自己,也无数次这么说过。生活的真相真的就是这样的吗?大家都这么过的,我们就该忍受吗?我们的思想在云端漂移,我们的身体却在泥泞里踟蹰,去过一种身体和思想分离的日子,然后不断告诫自己“大家都是这么过的”,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这样的现实吗?

忽然有个小窗弹出来:“美女,和我出个轨,报复他一下?”甚至配发了一张男女接吻缠绵的动图,安素吓得手一抖,赶快把聊天室关掉了。

夜色越来越沉,安素实在是有点困了,半睡半醒间,安素又看到了自己身体和灵魂的剥离,这次是灵魂游游荡荡,漫无目的,就那么在安素头上晃荡,有时甚至还跑到邻座不远打游戏的那些少年电脑前,看到他们的显示器上出现的械斗画面。显示器里的战斗热火朝天,回头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竟然换成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也是喜欢这样的游戏的,安素苦笑。忽然间安素又钻进显示器成了儿子玩的游戏里的一个人物,安素不知道这个游戏怎么玩,自己该做些什么,正在懵懂间,拿着鼠标的儿子开始给安素配给装备,安素就这样在儿子鼠标的操控下英勇杀敌所向披靡。就在接近胜利占领阵地的时候,忽然背后中弹,安素艰难地转过头,却发现那个开枪的敌人竟然是自己的丈夫,在安素惊诧的目光里,丈夫再次开枪,安素清楚地看到自己眉心开出一朵惊艳的血花,在眼前炸开来——“砰”!

安素身体一哆嗦,在惊恐中醒来。摸摸额头,一头汗水。

安素的车速慢下来,已临近老房子。也许是潜意识里,安素到了阿青理发店门口,安素想也没想,就这么走进了原先自己一直去的理发店,理发师眼里略微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常态。照了照镜子,安素这才发现自己头发因为风的作用散乱着,脸上一道道的是白天淌了又干了的泪痕,还有满头的汗水,浑身发抖,安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以这样的形象来到了这里。

什么话也没有,理发师把安素扶到了美容椅上。理发师开始轻柔地用面扑蘸着温水,给安素洗脸:“还头一回给你洗脸呢,原先都是给你洗头。”

“嗯……”

水温正好,面扑柔软地在安素的脸上游走,连嘴角都不放过,可以感觉到理发师的用心。安素闭着眼睛想忍住,但是眼泪还是一次次涌出。理发师什么也没说,只是细心的用面扑把安素的眼泪吸走,直到安素不再流泪。

洗完脸洗头,花洒还是那么周到,洗发水薰衣草的味道是安素喜欢的,理发师的手合着洗发水的泡沫,轻柔地在安素头皮上按摩。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头部的温热连带安素的心渐渐温暖起来。安素睁开眼睛,又看到了理发师的眼睛,里面包含了太多内容,温柔、深邃、安静……安素想起了那晚纠缠的梦境,慌乱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

吹风机开始吹起的时候,安素看到了镜子里的理发师,理发师也在看着自己,安素知道刚才进门的时候自己无比的狼狈,理发师什么也不问,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他早就有所预料一样。

热风吹起安素的领子,钻进安素的衣服,安素在那一刹那间整个身体温热起来。安素闭上眼睛,任凭热风在自己的头发上吹动。

“好了。”理发师的双手整理了一下安素的刘海,对着镜子里的安素说。

安素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整齐、脸面光洁,和刚才进门的自己判若两人,一边拆红包一边说:“谢谢。”

“不客气。”理发师按住安素的手:“我上次说过,以后你来全都是免费,我乐意为你效劳。”

安素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理发师的体温,安素的心又开始狂跳,有一种扑向理发师怀中寻求安慰的冲动。安素很慌乱地要拿回手,却被理发师握得更紧。一用力,安素就到了理发师的怀里。理发师的双手揽住安素的后背,温度就那么直接地传达给了安素。“背叛吧!背叛吧!”安素在心里对自己说。

安素身体开始发抖,安素感觉到了理发师的气息,安素感觉到了理发师的双手在自己后背的游走,安素感觉到了理发师的唇在自己耳边寻找,安素感觉到了自己身体慢慢开始燥热,安素甚至感觉到了自己心里不由自主的迎合,安素觉得自己慢慢变软几欲化掉。可是安素的身体却越来越抖得厉害,阿青,这个自己都不知道他真实姓名的男人,自己要去做接下来的事吗?自己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丈夫吗?在理发师捧起安素的脸,开始寻找安素唇的时候,安素身体本能地开始恶心,安素捂住嘴,推开了理发师,抓起风衣,仓皇逃离。

安素回到老房子,桌子上是安素喊完跑出门没带的手机,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素:不知道你怎么了,跑出去手机也不带,你要是来了就回个电话,大家都很担心你。爱你的老公。”

安素拿着纸条心一阵阵抽搐,“爱你的老公!”这句话刺得安素眼痛心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是丈夫来找过自己,看自己不在这里又出去找,还怕安素来了又没法联系,才把手机放在这里,若在平时,这样贴心的举动安素会很感动,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安素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

明明是他错了啊,自己没有什么错事被他抓到,为什么难受的却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凭什么?

“啊!”安素把手中的纸条撕得稀烂,昂头撒向天花板的时候眼泪顺着眼角灌进了耳朵,热热的一直满了耳窝。安素真的觉得自己要爆炸了,搬起桌上的东西就开始摔、开始砸,上次搬家公司剩下的东西,安素一路摔砸过去,破旧的电视机、玻璃茶几、舍弃的有豁的盘和碗……在这些东西破碎的声音中,安素感到了极大的快感,尤其是当那些易碎的东西遇到地板的刹那,那种“啪”“哗”的声音,让安素觉得无比的痛快,那种一次又一次破坏的感觉无比惬意……那一次次的刹那,让安素许久以来压抑的内心迸发,什么他妈的风度,什么他妈的规则,什么他妈的自以为是的形象,什么他妈的对错,在那一刻全都不重要了。没有隐忍,没有顾忌,只有自己。安素像疯了一般,提着棍子把家里剩下的所有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看到电脑的时候,安素看了一眼,拎起棍子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电脑“咣”地一声,显示器顷刻间便碎了。

安素终于累了,躺在被自己掀翻在地的沙发垫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安素竟然睡着了,而且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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