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金元时期的辞赋概况
2019-11-13
纵观历代的质文递变,一如阴阳的关系,相荡相推,物极必反,呈现出一种螺旋式前进的状态,一如清人章学诚所云:“事屡变而复初,文饰穷而反质,天下自然之理也。”(《文史通义》)辞赋的发展也是如此。辞赋发展到唐代的律赋时,从体裁、技法、辞藻和声律等“文”的层面已经臻于极致而穷于变化,宋人想再于辞赋的这一层面有所创新和发展,已经很难。而对声律的过分讲究,也已经让辞赋越来越流于形式主义,造就了一些为文而造情、有文而无质的空洞庸滥之作。唐代的古文运动领袖韩愈和柳宗元就都主张“文以明道”,重质而轻文,反对语言的过多藻饰。晚唐的杜牧也提出了“意主气辅”的先质而后文的观点。
宋初以后的文论继承了这种重质轻文的倾向。比如柳开便说:“文恶辞之华于理,不恶理之华于辞。”(《上王学士第三书》)欧阳修、曾巩等皆主张内蓄道德而外显成文,欧阳修认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送徐无党南归序》)周敦颐也提出了“文以载道”的说法,而程颐则更是主张学文害道、玩文丧志,他说:“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闻强记,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颜子所好何学论》)至于司马光、王安石、朱熹等论文,也大都重道而轻文,王安石说:“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上人书》)朱熹在《通书》中解释载道的意思时也认为,文所以载道,好比是车所以载物,不载道的文,好比是不载物的车,车饰再华美,又有什么意思呢?
总的来说,宋代由于统治阶级为巩固中央集权,强化了对思想领域的控制,统治者重经学,理学大行其道。乃至在科举考试中,围绕要不要诗赋取士也产生了激烈的争议,诗赋在科举中也一度被罢,比如王安石就极力主张科举制“先除去声病对偶之文,使学者得以专意经义”(《乞改科条制》)。在这一主流影响下,辞赋在宋代产生了一些新变,形成两大特色:首先从形式上看,虽然宋初以及科举试赋中,律赋仍然是主流,但是从欧阳修开始,趋于散文化的赋体开始流行,其语言风格平易,并不拘泥于骈偶对仗,几于“有韵之文”,故被称为“文赋”。其次,从内容上来看,受理学的影响,宋代很多辞赋更重议论,而多理趣。至于金元两代,除了少数几位赋家之外,辞赋方面乏善可陈。整个两宋金元时期,主要赋家有王禹偁、范仲淹、宋祁、梅尧臣、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米芾、李清照、王十朋、陆游、范成大、杨万里、朱熹、元好问、赵孟頫、杨维桢等人。
王禹偁是宋初直臣,秉性刚直,为官清廉,文以律赋闻名。曾三次被贬黜,于是写有《三黜赋》,卒章明志,云:“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谪而何亏?吾当守正直兮佩仁义,期终身以行之。”表现了其百折不挠的高尚节操和意志。范仲淹的散文《岳阳楼记》广为人知,其所作《金在熔赋》为托物言志之短赋,通篇多骈偶之句,尤其“观此熔金之义,得乎为政之谋。君喻冶焉,自得化人之旨;民为金也,克明从上之由”之句,点明了治国求贤的文章旨归。宋祁为史学家,有《右史院蒲桃赋》等三十多篇赋作传世,以律赋见长。梅尧臣以诗擅名,有《述酿赋》等十九篇赋作传世,多讽世之作。欧阳修是北宋文坛领袖,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开创一代文风,其《秋声赋》即为散体文赋的代表之作。司马光的《灵物赋》区区六十四字,短小精悍,以隐语的形式写出,颇类荀子的《赋篇》,是其心中理想人格的写照。王安石作为一代名相,也有多篇抒情咏物的短赋传世,如《龙赋》借龙而抒仁智之见,从中可管窥其思想。苏轼的前后《赤壁赋》,弘扬光大了欧阳修开拓的文赋之风,脍炙人口,其弟苏辙的《超然台赋》为骚体,颇能显其达观超脱之志。而“苏门四学士”俱有多篇赋作传世,其中,黄庭坚的《苦笋赋》中有“苦而有味,如忠谏之可活国;多而不害,如举士而皆得贤”等句,寄意颇深;秦观的《黄楼赋》借描写黄楼的瑰玮,歌颂了苏轼的风范;张耒的《鸣鸡赋》写出了鸡的昂扬志气与精神;晁补之的《北渚亭赋》融骚体和文赋于一炉,浑然天成。米芾是书法大家,但诗文均妙,他的《壮观赋》即是一篇骈散相间的登山抒怀之佳作。
至于南北宋之交的李清照,虽以词人之身份闻世,但其《打马赋》下语精丽,是骈体之佳作,被称为“神品”。王十朋是南宋高宗时的状元,曾在绍兴做官,有《会稽三赋》传世。陆游是著名的爱国诗人,一生留下九千多首诗,也有多篇赋作流传,如其《丰城剑赋》为典型的文赋,通篇多议论,有“夫九鼎不能保东周之存,则二剑岂能救西晋之颠乎”之句,颇精辟。范成大和杨万里均是有名的诗人,范有《望海亭赋》《馆娃宫赋》等作品,而杨则有《海鰌赋》《浯溪赋》等。朱熹作为宋代集大成的理学家,以学问见长,但诗文功底皆不错,有《白鹿洞赋》《感春赋》等传世。至于金元时期的赋家,比较有名的如元好问,其《秋望赋》为慷慨之悲歌,表达了深沉的怀乡之思和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赵孟頫以书法名世,不仅书有苏东坡《赤壁赋》等行书作品,自己也写有《纨扇赋》《修竹赋》等赋作。杨维桢是元末诗坛领袖,其父于铁崖山筑室藏书,杨维桢在里面苦读五年,故自号铁崖,其诗有“铁崖体”之称,有《承露盘赋》《乞巧赋》等多篇赋作传世,其《些马赋》以五个问句开篇,继以骚体写马,托物而寓志,颇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