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落日（组诗）

甘肃/李满强

我曾见过故宫的落日。夕阳下

漆黑的鸦群，高踞于

古槐们遒劲的枝丫之上

似乎是一个古老的比喻

我也曾在李家山的落日中逡巡

当我从暮色中回过神来，落日

正在动用最后一丝光线

为我屋檐下的母亲加冕

后来，我就被边地的落日俘虏

当那最后的光，越过乌云的藩篱

照射在普者黑的万亩荷塘之中

有人陈仓暗度，有人万箭穿心——

你瞧，同一盏落日下

万物有着迥异的倒影

花脸节纪事

狂欢的人群中我辨认不出你的脸

嚎啕大哭的脸仰天长笑的脸中我辨识不出你的脸

面无表情的脸心怀叵测的脸中我辨识不出你的脸

黑的脸红的脸白的脸最后都变成了花的脸

你看——

真理消弭的时刻，千人一面

莲花台的桦树在蜕皮

秋深了，莲花台的红桦们

开始大张旗鼓地蜕皮

他们争先恐后，脱下旧衣裳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里

多么美好的时刻！这些

关山深处的隐士，必定是

顺从了内心的旨意

要突破世俗的律令和法规

必定是，那干净的流水

洗净了什么，带走了什么

让他们面对秋风，可以

从容地袒露心迹

而他们的左右，那些陇山柳

小叶杨，甚至于鹅耳枥，红心柏

紧裹着与生俱来的皮囊，小心翼翼

应对着更加苍茫的霜雪和风雷

在莲花台，面对一群放浪形骸的桦树

我满心欢喜。即便此时

是群鸟高飞的时刻

是秋后问斩的时刻

孤峰记

我承认我是奔那些山峰而去

当他们从水流之中，忽然起身

在普者黑，站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他们得接受好事者的命名。接受

云雾的遮蔽，流水的修改

接受风声的告诫和训谕——

但这一切并没有改变他们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他们

都像是一群在莲花丛中，静心修行的人

去莲花台

流水有着优雅的颤音，一路跟随

青冈木适合仰视。如果你是一个失忆之人

落叶是讲故事的高手，它们会沿着石头小径

不厌其烦地复述

石崖之下，守护神泉的老道去了白云深处

天蓝得刚好放下所有的悲喜。山顶即是深渊

不可远望。峰回路转是命中注定的

只是在草木江湖里，你得侧身前行——

侧身前行。诚恳接受秋风的训谕

在那山穷水尽之处，白云有了佛塔的形象

一棵风中颔首的瘦竹会和你执手相认：

“虽然穿着现代的新皮囊，但你我相识在魏晋”

对一棵榕树的赞美

如果我动用了“高大”和“苍老”，显然

对坝美这株千年老榕树，是不公平的

那么，我能否动用“丰腴”和“旋涡”这两个词

当然，这似乎更不合适

对于一株植物而言，这些人类的溢美之词

还不如给他培上一锹有营养的土；还不如

给他浇灌上一滴未曾污染的水。抑或

你可以动用秋风的利器，拂去他脸上堆积的尘埃

远道而来的人啊，如果

你想赞美他。你可以在这株榕树下

小坐一会。坦然接受他赐予的阴凉

甚至，你还可以打一个小盹：

什么被你长久注视过，什么就是命运

什么被你短暂依靠过，什么就是恩情

黄昏圣寿寺

山色渐暗，飞鸟和钟声

同时归来。群峰身陷苍茫

如果暮色再深一些

那屋顶的飞檐，就会

生出明月的眼睛

如果一起喝茶的僧人

继续微笑，我内心的镜子

就会一直保持完整

夜色里，一片树叶落下来

停在我的肩膀上，仿佛一道闪电

照亮了我——

内心浮动的灰尘

未曾省察的往昔